兩百塊錢還真叫他們撞神了。
這鴨子身上雖沒幾兩肉,倒有演員氣質,綠豆眼裡蒙霧一樣,三花他們一堆人都胡鬨叫它“憂鬱王子”,跟陳近月配合起來也是十足默契。
就是偶爾陳近月同李梁大吵小吵,她老愛胡說八道要改劇本換男主,讓“小牙”上位。
對,話劇男主叫“李牙”,配合著劇本他們就給鴨子取了個“小牙”的名號。
李梁氣不過,也沒法跟陳近月撒氣,有一次夜裡摸黑去了8號休息室,在小牙旁邊畫了隻雞上去。
陳近月看見了罵他幼稚,又被李梁抹了一胳膊顏料。
日子鬨著鬨著就這麼過去了。
池班的頭發長得很快,三花寫劇本進入了瓶頸期,薑五孔交了新的女朋友,曲涉江還是雷打不動每晚去酒吧。
期間還聯動另一個劇團開了一出小話劇,用的池班寫的新劇本,民國背景,陳近月幫忙救急演了一場,票賣得還算不錯,鹹渣的名聲總算打出去一些。
李梁和陳近月自從那次的“畫痣”事件後倒是沒那麼頻繁吵架了,就是氣氛老是尷尬到一種詭異的程度。
比如排一些親密戲份。
第二幕,李牙化成人形被撿回家之後,女人教他削蘋果。
刀是真刀,開過口的,陳近月不會削蘋果,捏著刀柄左擺右擺下不了手,皮沒削掉半點不說,差點把自己手掌戳了個對穿孔。
李梁挺無奈,待在8號休息室裡盯著陳近月練習,一邊在牆上多畫一隻毒蘋果。
深色的顏料綴了光點,陳近月捏著刀看他畫,不解。
“為什麼是毒蘋果,想讓我演白雪公主?”
他笑一聲,筆觸最後收尾。
“我可演不了王子,最多回爐重造縮成一米三給你演小矮人。”
“為什麼?”
李梁洗了手坐到她旁邊,捏刀接替她的蘋果苦力活。
“畢竟王子都是很懶的,不會屈尊降貴給公主削蘋果。”
話音落地,蘋果皮也完整落地,他把果肉往陳近月嘴裡猛一塞,一邊起身去外麵提了一整箱蘋果進來。
一本正經:“快吃,吃完開練。”
小矮人看著挺無情,可練到最後不知怎麼就練懷裡去了。
小馬紮放在沙發前,陳近月坐得不太自在,縮了縮頭又被李梁一把按回去。
“專心。”
拇指被他扣住,順著刀刃一圈一圈往裡旋,果肉齜出汁水,虎口上一層黏滋滋,陳近月咽了咽口水,有點發渴。
“吧嗒——”
果皮完整落地,第十一隻,終於不算磕磣。
刻意清了清嗓子,膝蓋鬆動,她感歎。
“好了,明天再練吧,我把他們叫進來分蘋果——”
後頸發燙,行動未果。
無奈又被一把按回去,他重新湊上來,雙腿圈著她腰,低聲疑惑。
“你慌什麼?”
“我沒——”
“最後一次,你自己來,成功了就下班。”
後背升溫,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又悄悄竄上來,混著蘋果的甜香味,叫人有種做迷魂夢的錯覺。
她抖了抖刀柄,心想下次還是換一種洗衣液比較好。
不過五秒,刀刃打滑。
“啊。”
無波瀾的語調,血不防濺出來,她鬆手,食指抖了兩下,蘋果咕嚕嚕順著地麵滾到牆角。
挺心虛,舉著食指,撐著他膝蓋回頭看一眼。
公主太笨的話,小矮人也會沒耐心的吧。
身高來不及縮水,臉色先黑,李梁皺眉,馬上要變惡毒皇後。
不用獵人出場,皇後抓起笨公主的食指,看得快變成對眼。
角落裡的蘋果粘了灰,好浪費。
他們都說血是很臟的東西。
皇後再生氣的話,就弄臟他好了。
頂光照下來,壞心眼的公主忍著刺痛掙脫,帶血的食指,臟兮兮,抹到毒皇後的右眼角。
好失敗,稀裡糊塗一團紅。
就當是舞台妝吧。
笨蛋公主也會魔法,壞皇後低頭聞到一股血腥味,混著蘋果香,他聽見她奇怪的咒語。
“再生氣的話,就讓你演獨角戲。”
*
有時候他倒真希望有魔法咒語就好了。
比如怎樣說服一個專業的“文化人”改劇本。
比如把男主名字改得再帥一點啦,比如少一點鴨子的戲份啦。
當然,當務之急是怎麼把削蘋果的戲改成剝香蕉或者剝橘子。
三花不愛看童話,所以也同樣固執。
“這都是有設定的,蘋果不好削,你見過誰不會剝橘子剝香蕉嗎?”
李梁拎著橘子嘴硬。
“這不也是設定?畢竟是鴨子化的形,除了什麼水草哪兒見過橘子這種東西。”
“阿月就不能再練練?”
“再練下去就該她去當鴨子了。”
“?”
“傷口再多,她手能包成鴨腳蹼了。”
沙發另一側,薑五孔摟著新女友卿卿我我,三花本來就煩,捏著劇本路過,忍不住猛踹一腳。
“乾點正事吧。”
陳近月這兩天也沒乾正事,儘忙著啃蘋果了,臉都快吃成青色。
隨手扒拉開李梁遞過來的一串糖葫蘆,她快咽氣。
“看見甜食我就想吐。”
曲涉江難得白天來了劇場,瘦長一條癱著霸占一整個沙發,李梁打量了一會兒,走過去把沒人吃的糖葫蘆全塞他嘴裡了。
“唔唔……謀殺啊你小子……”
陳近月接過三花新改的劇本,一邊伸懶腰順帶踢他一腳。
“能被糖葫蘆噎死也算你厲害了。”
午飯訂了簡單的盒飯,一堆人擠在休息室裡,陳近月跟小雞啄米似的就啃了一個角的米飯,菜也沒吃多少。
李梁看得頭疼,捏著筷子想敲她腦袋,旁邊三花倒是先開口了。
“怎麼這麼沒胃口,要麼明天我燉點冬瓜老鴨湯給你敗敗火。”
旁邊阿牙蹲在它簡陋的窩裡吃飼料,一嘴能叨進去半缸,陳近月聽了這話忙側身去捂小家夥的腦袋。
“乖乖乖,我們不聽。”
三花歎了口氣。
“你吃得還沒人家阿牙多,再說了又不宰這小子,身上沒幾兩肉,不如啃刺蝟。”
薑五孔給他女朋友夾了塊肉,一邊看著三花打哆嗦。
“咦,你變態啊,刺蝟肉都吃!”
三花抽了抽嘴角,一勁戳白飯,想把他腦袋拍碗裡。
“人肉我倒沒吃過,聽說是酸的,你不如把自己涮乾淨了跳鍋裡給我實驗一下?”
“誰給你吃,要吃也給我們小寶吃。”
酸話說得帶勁,旁邊女朋友十分配合湊上去親了一口,三花頓時反胃。
“咦,服了你們了,秀恩愛也不怕積食。”
積食也得有東西可積,反正陳近月這兩天是積不了。
難得準時下班,李梁一到點就拖著陳近月往豬神大爺的藥房去了。
大爺今天沒啃甘蔗,戴著老花鏡在櫃台上鋪了張報紙敲核桃呢。
李梁走進去撿個正著,湊過去捏一粒完整的就順手往陳近月嘴裡塞,下一秒被大爺揪著耳朵罵了個整。
“臭小子拿我這藥房當飯店了,什麼都順一口?”
陳近月張著嘴看著這倆,嘴裡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下一秒還是哢嚓哢嚓嚼了個爽,反正有人替她挨打。
“說吧,又哪兒傷著了。”
李梁挺自然接過錘子替他砸核桃,一邊晃腦袋示意大爺。
“她這兩天沒胃口,想讓你開點開胃的藥。”
用不著望聞問切,打眼一瞧。
沒胃口的正: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大爺眯眼睛看她,咂摸了一下嘴。
“沒胃口?看起來不像啊。”
陳近月嘴一停,摸核桃的手心虛地縮了回去。
大爺又笑,拿了盒開胃藥出來,一邊捧碎核桃往她手裡塞。
“跟老鼠媳婦一樣,做賊啊。”
“吃吧吃吧,也算給我老頭麵子了。”
傍晚難得有點風,店裡沒開空調,門口的擋風葉子被吹得一甩一甩。
老爺子打了個哈欠,拖了張躺椅就到店門口癱著吹風去了。
李梁捏著錘子喊了聲。
“您不怕我們偷藥啊?”
大爺閉著眼睛搖蒲扇,哼哼唧唧。
“偷吧偷吧,把自己吃成傻子最好,正好做長久買賣。”
什麼叫長久買賣?
水果店,小賣店,藥店,彩票店。
其實都沒有特定的長久。
人同人本來就講一個際遇,緣分隻是偶然的一麵。
轉賬播報聲太響,陳近月今天正巧帶了錢包,正偷偷摸摸扒拉著櫃台往裡麵塞了張一百,乾好事跟做小偷一樣。
李梁搓掉手上的核桃皮,看著她半截滑稽塌下去的身子,一邊往自己嘴裡塞了塊核桃,順便從兜裡捏了張票遞過去。
“錢就彆塞了,老爺子到時候生氣就不好弄了,換這個吧。”
陳近月接過票子看了眼,忍不住笑。
“這不是我們前幾天胡鬨畫著玩的嗎,你還真打算送出去?”
是一張手繪門票,硬卡紙剪得齊齊整整,上麵水彩筆的痕跡抹得亂七八糟,隻有“鹽水鴨”三個字寫得端正。
前幾天薑五孔打聽了,說這大爺挺乖僻,平常藥店裡生意不好,就一個人窩在店裡打瞌睡,沒老伴沒子女,也不樂意出去跟老太太跳舞,可憐得很。
雖然老人家很少對這種胡鬨的話劇感興趣。
但萬一呢。
緣分是偶然的一麵。
但一麵也有機會變成萬萬麵。
陳近月放了票又縮回身子啃核桃了,李梁把櫃台上那盒開胃藥塞回去,順手撣掉她嘴邊的核桃皮,裝模作樣歎氣。
“我看你不是胃口不好,是該補補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