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節奏的敲門聲有時候比門鈴來得更煩,七點四十被擾清夢,陳近月頂著倆烏青的眼圈氣衝衝開門。
李梁的右撇子還沒練成,敲起門來跟討債鬼似的,陳近月眯著眼睛剛想罵,又悶頭罩下來一塊冰毛巾。
涼颼颼,討債鬼看她狼狽樣自顧樂,靠著門框莫名其妙來了句。
“走,買鴨子去。”
腦門子發顫,陳近月哆嗦兩下扯毛巾甩他一胳膊,低氣壓開口。
“大清早發什麼顛。”
李梁順手把毛巾掛脖子上了,推著她往屋子裡走,順便揪掉她睡裙上一根粉色的線頭。
“跟曲涉江商量過了,開場還是用鴨子,到時候後期配個音,比我戴翅膀好玩。”
陳近月還是沒懂。
“三花呢?她沒意見?”
“沒,你快去洗漱換衣服,等等去南郊農貿市場。”
……
“等等,你為什麼進我家?”
屋裡沒男士拖鞋,討債鬼光腳踩在地板上,一臉理所應當。
“不行嗎?你也可以進我家的,好搭檔?”
……
誰跟你好搭檔……
太陽毒,陳近月套了件防曬衫,捏著電驢鑰匙一臉生無可戀。
“打車不行嗎?就非得吃這個苦?”
李梁新買了頭盔,一個黑一個粉,黑的上麵印著字母,粉的是HelloKitty。
“打車的話我這頭盔豈不是白買了?”
誰讓你這麼熱心腸的……
安穩在後座坐了,陳近月捏著Kitty頭盔剛要往頭上戴,又一頓。
戳戳前麵那個非要當車神的賠錢貨,語氣十分詭異。
“喂。”
“嗯?怎麼。”
“我要戴黑的。”
“……”
右撇子車神拔了鑰匙,解了頭盔慢吞吞回頭。
“要不還是打車吧。”
“不。”
沉默。
“打車的話你這頭盔豈不是白買了?”
自討苦吃,好搭檔先做管教保姆,頭盔乖乖調換,粉色的Kitty趴在男人略短的發,正正合適。
打開導航,心情好就大咧咧摟腰,小黑頭盔起早的怨氣都沒了。
“走走走,出發。”
市場五點就開門了,順著人群往裡走,熱哄哄一股牲畜的腥氣。
李梁不願意戴頭盔,隨手掛車頭就撤了,要是有人願意偷就最好。
攤子一個個逛,不懂裝懂,眼光極高又愛碎嘴。
“這種白的是不是不錯,到時候打光一出來會比較有氛圍。”
……
“這是鵝。”
……
“噢。”
“這隻呢,身材比較豐滿,能鎮場子。”
……
“是買來搭戲不是買來吃。”
……
“噢。”
攤子都是露天的,陳近月曬得頭暈,扯他衣袖子吐槽。
“隨便挑一隻算了,再曬下去得去非洲巡演了。”
“那我挑隻黑毛鴨配合配合?”
還有心思開玩笑,陳近月氣得發懵,鴨鵝都不分的家夥還有臉挑三揀四。
路邊有長椅子,不算乾淨,但好歹也有個遮陰的地方,陳近月坐下衝他擺擺手。
意思是,滾去買完了再回去接我。
李梁沉默了三秒,隨即扭頭走人。
陳近月氣得腦袋快冒泡泡,讓他走還真走,一起坐下來休息不行嗎。
誰家接生就一個人去的,難道鴨鴨就不需要一個完整的童年和家庭嗎。
不懂鴨權的壞東西!等等不許他戴HelloKitty了!
低著頭快熱化,人群趟過去一波又一波,陳近月生悶氣生得反胃。
垂著頭碎碎念,剛罵上沒兩句,後頸突然一陣涼意貼上來。
“嘶——”
再普通不過的一瓶冰水。
熱風裡淅出一粒粒細密的水珠子,瓶身咕嚕嚕,順著脖頸往後背上滑。
陳近月打了個哆嗦,後仰著頭看。
臉長得好的人倒著看也是好看的,雖然陳近月並不想承認。
“鴨子呢?”
把水遞過去,李梁繞到她旁邊坐了,三個字。
“逃走了。”
陳近月擰開瓶蓋嘬了一口,晃著腿看他一眼。
“為什麼逃?你太凶了?”
李梁從口袋裡掏了什麼出來,不像回答的回答。
“我是說我逃走了。”
是一支防曬霜,剛拆了包裝,白花花的乳液狀倒在手心,他捏她右胳膊,扯高了衣袖——
“我想搭檔總比鴨子重要一點,所以我摸了摸那隻鴨子,然後逃走了。”
她胳膊上的軟肉發燙,李梁一邊說著一邊把霜膏慢慢往上抹勻了。
人群擁擠,提著低價的雞鴨疾步路過,電波聲裡交錯,沒人在意角落裡的一把長椅。
陳近月低著頭看他,配合著把胳膊轉了轉,心下覺得要是以後劇院倒閉了,李梁做個護工也是極不錯的。
冰水灌過喉嚨,眩暈感漸漸褪下去。
他新擠了一大坨乳霜往她額頭抹,陳近月閉著眼睛配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抓他手腕,僵硬瞥他一眼。
“你摸完鴨子洗過手沒?”
……
“沒。”
……
“李!梁!”
*
市場一角,就差副快板。
“現在很多人買寵物都要什麼純種的,搞什麼攀比歧視,要我說這種人自己就是畜牲,憑什麼看不起串串!”
各行各業都出奇葩,農貿市場說相聲的倒是第一次見。
陳近月和李梁擠在攤子前聽這大爺扯,似懂非懂。
“看這隻啊,親母是南郊北湖生態區的皇後鴨,生父是二街口後巷子裡王二丫培育的優良公鴨,雖然不是純種,雜毛稀疏,但破殼前就已經有非凡之姿!”
倆人沒反應,大爺捏著蒲扇扇了扇,口乾舌燥,繼續扯。
“話說一個半月前,此蛋放歸於後巷暗室之中,某夜大雨,此蛋撲窗而出竟未破損,但見微光泛綠,隱隱有聲。”
“噢。”
有戲有戲,嘬口冷茶續說。
“這王二丫夜起撒尿,聽見蛋殼裡一陣‘喳喳喳’,剛提褲子就被嚇壞了,連日捧著神蛋去仙娥館卜了一卦。”
“仙娥說啊,這王二丫福薄,是壓不住這枚仙蛋的——”
“噢?”
“這仙蛋裡啊,是上神鴨使轉世,數千年前同那昴日星官鬥法慘敗才被打入凡間,百年間輪回投胎,下場都是被宰吃入肚,如今,隻等你二人解救。”
被動當上了解救神的這兩位不說話,互相遞了個眼神,嘴角抽搐。
“仙鴨不入凡稱,這樣吧,一口價,兩張。”
李梁都打算掏手機付賬了,聽了這價捏手機的指頭一顫。
多少,兩百?
瘦得沒骨頭的東西怎麼好意思叫這個價的?
會說相聲也不能拿他倆當冤種糊弄啊。
下一秒冤種出場,陳近月湊過來打了個200,再捏著他手指按了指紋。
付款成功。
李梁沉默了一下,看她一眼。
真假的,這麼笨,她不會真信了吧。
大爺一下喜出望外,捋了把胡子給消瘦的神鴨套袋,沒白費口水。
鴨頭伸在外麵,左轉右轉,眼睛跟綠豆似的,沒神。
“歡迎下次光臨啊,過兩個月還有神兔賣,吳剛斧子底下逃出來的昂。”
陳近月往回招了招手,拉著李梁往外走了。
看他一臉欲言又止,陳近月這才解釋。
“你沒看他站著整個身子都是斜著的嗎?”
“我也能斜啊,你給我轉賬,我馬上表演。”
陳近月翻了個白眼。
“我是說,這大爺右腿是瘸的。”
“這你都能看出來?”
“兩個月前那出爍戲,第一場八個觀眾,他是其中之一。”
李梁似懂非懂。
“粉絲價是吧?那怎麼還倒貼。”
……
“不對啊,這大爺去一次你都認得出來,人池班看三次你就沒點印象?”
陳近月搖了搖頭,回憶。
“他當時可不是社會哥的形象,挺正常的黑毛,我也搞不太懂,也就兩個月,把自己整成那副樣子。”
狀況總是急轉直下的,比如李梁不想戴那頂Kitty安全帽,那就不戴。
剛疑惑陳近月怎麼會妥協放過他,下一秒她就把安全帽一拖,凹麵朝上,把那隻雜毛鴨塞了進去。
“哇,正好耶!”
李梁擰鑰匙發車,一邊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
“你就樂吧,一百塊錢買的鴨,瘦得能住頭盔。”
說冤種誰是冤種。
然而更大的冤種還在劇院。
宿醉後的腦袋昏昏沉沉,曲涉江托著臉跟兩隻綠豆眼麵麵相覷,慢吞吞挪了腦袋看向罪魁禍首。
“乾嘛,我不愛吃鴨。”
陳近月眯眼睛。
“你不是同意了嗎,道具鴨。”
李梁捏著手機晃了晃,示意他。
時間線回到半夜兩點半。
曲涉江艱難回憶,電話那頭李梁的聲音十分模糊。
“喂。”
“啊?”
“我要買道具鴨。”
頭痛,頭痛,想睡覺,買買……
“買買買,愛買什麼買什麼,都報銷。”
“滴嘟——”
這臭小子,掛這麼快。
再說了,買道具就買道具,裝什麼可愛。
還道具吖~
嘔~
“嘔——”
記憶回撥,曲涉江猛推開麵前這隻瘦鴨子,恨不得捶死麵前這兩個胡鬨的。
“能……能不能退貨的?”
當然不能。
不僅不能,還得給它簽字畫押按合同。
鴨身子瘦,爪子倒不小,印泥齊齊整整塗滿腳蹼,合同上“吧唧”一聲,塵埃落定。
還有員工宿舍。
廢棄的8號休息室裡,霹靂乓啷搗騰一下午才罷休。
牆皮重新刷了,純白的麵上,李梁掏出顏料眯著眼睛亂抹。
模特不肯好好配合,鴨身子畫得肥碩,連帶著旁邊一張長椅都歪歪扭扭。
“我能畫嗎?”
李梁擦了把汗,看陳近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給她遞了隻畫筆。
手笨,李梁撐著胳膊坐在地上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
“礦泉水瓶不是正方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