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涉江去派出所撈人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
接了電話隨手套上衣服就走人,他一邊爆粗,拖鞋一路踉踉蹌蹌,喝了酒沒法開車,打的還被司機繞路坑了五十。
倒黴催的,要是阿月臉上毀點什麼容,他非把那新來的小子打一頓不可。
派出所裡鬨哄哄,調解現場顯然不太順利。
他憋著火推開門,幾個七彩社會哥吊兒郎當背對坐椅子上嘰歪,阿月站在旁邊,臉上乾乾淨淨,應該是沒受傷。
剛鬆一口氣,曲涉江又發現自己千辛萬苦找來的男主角情況不妙。
白T臟兮兮,他正垂著頭和陳近月說話,半隻左手血紅,繃帶也沒纏,滴答滴答順著腕子往下滴血。
——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
露天的夜宵攤好也不好,上頭了能湊一起稱兄道弟,下頭了鬨出刑事案件的也不在少數。
反正這邊剛點完菜上了一盤拍黃瓜,倆人筷子一伸,陳近月就注意到了什麼。
“你是左撇子啊?”
很少見嗎,李梁捏著筷子見怪不怪,輕輕點了頭。
陳近月倒是覺得稀奇,放了筷子盯著他手看。
說來也好笑,活了二十年陳近月生活中就沒見過一個使左手的,除了小學班裡有個瘦瘦小小的男同學為了找存在感裝了一周的左撇子,後來也因為作業本上字醜到沒眼看被老師罵了一通才作罷。
她有時候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偏偏通用手默認為右?
是因為人類天性總愛圖方便還是善於規訓?
可方便不也是人為創造的嗎。
街角對麵正好有個冰粉攤,現也都是機器做的了,小時候手搓的賣五毛一碗,一個個小泡泡凝成果凍樣式,沒什麼花裡胡哨的配料,隻澆紅糖水。
如今卻大不一樣。
欲望是無窮儘的,賣家是,買家更是。
李梁沒想到自己一隻左手能讓陳近月開始胡思亂想,見她直勾勾盯著那冰粉攤還以為想吃。
放了筷子站起身,他示意她。
“我去買?要什麼口味的。”
陳近月回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都行,你看著買吧。”
街對麵一連排小攤煙氣騰騰,隻有角落那家冰粉店冷清,她看著他走過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淒涼。
早知道跟他一塊去了。
沉默不到半分鐘,隔壁那桌剛剛鬨哄哄也沒忘了偷聽,李梁一走,領頭的那隻“雞肚山伯爵”就挺著肚子端著啤酒瓶湊了過來。
“美女,來,碰一個?”
男的真是隨地發情。
陳近月皺了下眉,瞥他一眼搖搖頭。
“我不喝酒。”
“可樂也行啊,我們挺有緣分的還。”
緣在哪兒?
伯爵挺自來熟,抽椅子往旁邊一坐,捏酒瓶的手伸到陳近月眼下晃了晃。
"哥也是左撇子,有緣吧。"
陳近月不理他,他自顧自繼續說。
“哥前女友也喜歡這隻左手,說乾啥啥厲害。”
“剛剛那小子不是你男朋友吧,冷著個臉,一看就沒出息。”
“哥這左撇子肯定比他那厲害,我爸小時候就誇我,說左撇子的從小就頭腦靈活,配上哥這頭紅毛,無往不利啊。”
嗬,還無往不利,頭發弄得跟紅毛丹一樣,怎麼不把自己團成團做罐頭去。
實在聽不下去,陳近月微笑扭頭,捏著可樂罐跟他碰了一杯,語氣平和。
“有道理。”
“那你以後給你爹收屍也記得用左手哦。”
……
愣三秒,紅毛丹大怒。
“誒你這老娘們,給臉不要臉是吧,收你媽的屍,今天老子讓你收屍。”
氣夠嗆,啤酒瓶一抖一抖指著陳近月,他咬牙切齒。
“他媽的給老子道歉。”
道個屁歉。
陳近月冷笑,照舊坐著,沒事人一樣夾了口黃瓜嚼。
“耳朵聾了,讓你給老子道歉!”
看見女的就欺負,剛李梁在的時候怎麼不過來。
越想越火大,可樂罐“嚓”一聲捏扁,陳近月站起身,臭著臉準備潑他。
沒想到下一秒胳膊連著可樂罐頭被人攬下來,換成一碗冰粉花裡胡哨潑了紅毛丹一臉。
陳近月一驚,下一秒又被李梁冷著臉拉到了身後,讓她躲嚴實。
浪費六塊錢,冰粉黏滋滋,料挺足,葡萄乾山楂片粘了滿臉,頭發縫裡也沒放過。
紅毛丹一個勁揉眼睛順便“呸呸呸”吐糖水。
路人隔著街看熱鬨,燒烤店老板攔不住,身後幾個黃毛兄弟拿著酒瓶竄上來,吵吵嚷嚷 。
打群架講究技巧,一敵多就是看誰更狠了
李梁以前是個練家子,對麵幾個社會哥出了幾拳打不著他一星半點,反而被李梁側身揪著領子揍了個爽。
紅毛丹沒加入,靠著桌子喘氣,越看這場麵越窩火,索性砸了啤酒瓶衝陳近月跑了過去。
陳近月正盤算著報警,手機擱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湊過去要拿,一扭頭就看見紅毛丹捏著半個酒瓶金剛一樣跑過來。
神經,慢吞吞,砸得到就有鬼了。
陳近月一縮身子躲桌底下去了。
沒料到李梁那視角盲區看不見她,一時心亂直接湊上去碎玻璃碰肉,砸個正著。
拳頭見紅,透明的玻璃渣細密密嵌進肉裡,他痛到皺眉,紅毛丹也嚇了一跳。
壞了。
一時衝動,他扔了酒瓶子拔腿就跑。
所幸警察來得及時,開了車門順著路人指認一個飛撲就把紅毛丹逮了。
燒烤攤狼藉一片,李梁半隻左手血肉模糊,指關節嵌著玻璃渣抖個不停,陳近月捏著他胳膊不敢碰,又怕他痛昏過去。
哆嗦抽了張紙巾給他擦汗,她又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一樣。
“沒事昂,馬上陪你去醫院。”
李梁忍著痛,看她那一臉緊張的樣子又覺得好笑,於是跟摸狗似的,伸右手把她跑得亂蓬蓬的頭發撩了把,嘲笑。
“小傷,以前骨折都能忍。”
陳近月翻個白眼,懶得理他。
“行,那你跟那紅毛丹一起拜把子吧。”
反正都挺能胡說八道。
半夜出警效率挺高,陳近月想先治傷但沒拗過李梁,隻能坐著警車冷臉去了派出所。
曲涉江過來的時候陳近月才算鬆了口氣,這少爺雖然沒個正形,辦事還算靠譜。
二十分鐘後,調解失敗,紅毛丹以尋釁滋事的罪名被拘留,黃毛兄弟縮裡麵不敢出聲。
曲涉江氣衝衝走在前麵,拖鞋都甩飛一隻,狼狽地單腳跳過去穿了,恨鐵不成鋼。
“管不了你們倆,睡個覺都不讓我睡,一個瞎胡鬨一個跟著添亂,自己善後吧。”
說完就掏手機打電話給司機,叉著腰裝樣。
陳近月聽他罵慣了,李梁又不在乎,倆人於是手都不招一個,直接往反方向走了,氣得曲涉江在後邊又是一陣抓狂。
派出所就在觀音橋附近,中心醫院離這遠,陳近月索性沿著街往裡走,打算去白天那藥房碰碰運氣。
李梁走在她後邊打了個哈欠,好像受傷的不是他一樣。
“也不是連鎖藥店,哪兒能24小時營業,老人家肯定早睡了。”
陳近月不信邪,走近湊過去一看,店裡燈果然黑著,連卷簾門都拉上了。
意料之中,歎了口氣剛要走,仔細一瞧那台階上竟烏漆麻黑蹲了個人。
血跡快乾,被風一吹冷颼颼,扒在手背上發癢,李梁扯了扯她胳膊拉到一邊,自己往前走了兩步,開手機電筒往台階上照。
那黑影一下跳起來,叫喚。
“誒乾啥呀,這我自己店!”
……
什麼賽博老頭,大晚上不睡覺一個人蹲門口啃甘蔗……
天本來就黑,路燈又暗,他老眼昏花,看了好一陣才認出這倆人是白天那對。
鬆口氣,他吐口甘蔗渣,嘰裡咕嚕一句。
“又怎麼了這是?”
眼神不好手腳倒利索,卷簾門一拉,老頭叼著甘蔗晃腦袋示意他們進。
白熾燈哇哇亮,他趴櫃台上一陣搗鼓,掏出來一瓶酒精,外加鑷子碘伏和棉球。
眼鏡一摘,全扔給了陳近月:“你弄吧,老頭子我眼睛不行,碎玻璃渣看起來跟肉沒區彆。”
陳近月硬著頭皮上,攙著李梁搬椅子坐了,垂著頭捏他手,有點發抖。
李梁歪頭跟店主討了根甘蔗,邊啃邊說話逗她,隻是左手不自覺打顫。
“又不是刮骨療毒,壓力彆那麼大,沒想你當華佗。”
陳近月猛踢他一腳示意他閉嘴。
手上動作倒是溫柔得要命,夾一粒渣子就低頭給他“呼呼”兩下。
老頭靠著門看熱鬨,看一半又開始嫌棄,甘蔗都吃不下了,舌頭一動就開始貧嘴。
“拿我這當免費約會的地方了是吧,調情就出去啊,老頭子年紀大了可看不得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
李梁忍著痛悶聲笑,也覺得她過度誇張了。
不過也不好掃她的興,自己手還淤青著呢就來給他當小大夫,夠善良了。
可惜小大夫手藝不到家,最後包紮活生生給他手包成了肥粽子。
老家夥嘬了口茶歎氣,解開繃帶重新給他弄齊整才罷休。
付款界麵跳轉緩慢,老頭扭頭一看又急了,一把收了付款碼趕人走。
“去去去,把你破錢拿走。”
“這可不行,也不是做慈善的,還順了您一根甘蔗呢。”
“我就當打發叫花子了,去去去,以後彆來了。”
滾血刀豬神也真是名不虛傳,倆人冷不丁就被推出了門。
李梁挺無奈,最後撩簾子回他一句。
“您要是晚上睡不著就給自己抓付安神藥,啃甘蔗血糖也容易高。”
老頭氣急敗壞,扔他半截剩甘蔗作為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