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近月覺得他倆還沒有熟到誰可以送誰回家的程度,可癩皮狗顯然不這麼認為,拍了拍電驢後座,他極其自然問她一句。
“家住哪兒?”
?
這年頭小學生都知道保護好個人信息,當她是什麼傻子嗎。
沒動靜,他轉頭看她一眼,挺無奈。
“我不送你怎麼回去?再說,你見過哪個犯罪分子樂意穿緊身粉T上街的?”
陳近月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但嘴上仍不饒人。
“現在這世道變態的多了去了,前幾天看新聞還有男的穿著裙子入室搶劫。”
他擰鑰匙,冷哼一聲。
“行,我以後成了異裝癖第一個通知你。”
綠燈亮,陳近月給他指路,順便刺他一句。
“通知我乾嘛,去找剛剛那負責人呀,辦個入職直接去商場當人模穿個夠。”
拽了拽領口,試駕員不吱聲,自顧發車。
下觀音橋,十字路口右拐,穿三條街,砂礫石的小破路顛得人暈暈乎乎。
逆風行,頭發被吹成海帶絲,陳近月覺得自己像被拉出來遊街,忍無可忍,半顆頭亂蓬蓬湊上去質問。
“你到底會不會開!”
顛成這樣,跟坐海盜船似的。
風大,騎驢的這位聽不清,糊弄回她幾個音節,下一秒又不自覺加速。
路太窄,半塊拳頭大的石塊卡在路縫,輪胎不留神在拐角口一蹭,弄得後麵正興師問罪的海帶頭猛來了個趔趄。
“嘶——”
自討苦吃,脖頸被後麵兩截胳膊死死扣住,他聳了聳肩,想扒拉又怕她手腕上的傷受不住,緩半天隻咳出一句。
“沒事兒吧。”
陳近月鬆了手,捧著臉頰肉不說話,撞太疼,沉默了幾秒才陰測測回他。
“你說呢,再開快點兒回答你的就該是鬼了……”
說的是玩笑話,但也確實該見鬼了。
開足十分鐘,電驢左繞右繞,最終停在了一幢傍水建的老小區門口。
陳近月下車,拎著購物袋瞟他幾眼,莫名覺得他表情有些怪。
“車你停旁邊就好,我上去了。”
他不回話,陳近月沉默地招了招手,鑽進樓道。
老小區離鹹渣挺近,走路八分鐘就能到,建了該二十年了,當年開發商打的一個淶水雅景的噱頭,可惜地理位置一般,配置也差,差點成爛尾樓。
前些年住這兒的老家夥一個個去的去走的走,出租廣告貼了半年也沒人要,最後還是曲涉江這個冤大頭哄他爸買下了這棟破樓作鹹渣的員工宿舍。
扯嘴皮扯得飛起,說是藝術家靠水吃水,淶水河能養天人靈氣。
他爹聽了之後挺憂鬱,覺得自己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這破地方彆說什麼靈氣靈芝了,怕是連蘑菇都長不出一個來。
緩半天緩不過來,老家夥最後氣不過直接把雪茄掐了扔他臉上,甩過來一張卡外加一句“滾”。
也確實該用滾的,畢竟這老樓裡連電梯也沒有。
甚至樓道間都是窄的,夏天也陰沉沉一股黴味。
台階一步跨一步,購物袋太沉,墜得她手腕一陣酸痛。
剛歎口氣想休息會兒,下一秒手裡一空,購物袋被猝不及防轉移到另一隻健康手腕。
嘖。
該走的不走,多管閒事。
陳近月慢吞吞撐著牆扭頭過去看他,表情有點虛勢。
“上來乾嘛?”
管閒事的這位晃了晃袋子,麵無表情。
“我東西還沒拿走呢。”
哦,對,那個天價蠢杯子。
張嘴剛想說點什麼,他已經毫不客氣揚了下頭,示意她帶路。
沒轍,她慢吞吞往上爬,又一心疑慮這家夥萬一真是變態該怎麼辦。
於是留了點心眼,爬到六樓陳近月一把攔住他,輕咳一聲,挺心虛的一句。
“到了,我住6A。”
他聞言輕微挑了下眉,放了購物袋,揚了揚下巴示意她開門。
陳近月頓了頓,扭身對著門掏鑰匙,挺鬱悶。
還沒完了是吧。
鑰匙圈上十幾把鑰匙叮鈴咣當,她捏著小掛件來回裝模作樣找。
裝夠半分鐘終於肯罷休,皺著眉嘟囔,跟真的似的。
“抱歉啊,我鑰匙好像丟了,我等等去找物業解決吧,你拿了東西就走——”
演技未果,做作的台詞戛然而止。
樓道裡窗子沒關,有潮熱的風吹進來。
身後高大的男性突地靠近低了頭,用肉眼可見比她大出整一倍的手輕輕捏起她淤青的腕。
靠近門鎖,黃銅色的小鑰匙冰涼,他塞進她手心,手把手,淩遲一樣,慢吞吞擰開了門。
“哢嚓——”
陳近月一下僵住。
門被順利推開,玄關處有光,他倚著門框看她一眼,晃了晃手裡的鑰匙,似笑非笑。
“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人跟我合租?”
流年不利,裝到正主頭上了。
陳近月沉默了兩秒,開口。
“記錯了。”
“嗯?”
“我住你樓上。”
他像是不信,陳近月放棄掙紮,有氣無力點了點頭:“真的。”
冤孽也算緣,好鄰居的見麵禮已經備齊。
一處淤青,一件粉T。
各自扯平,再好不過。
可陳近月盯著那扇門看了幾眼,又有點疑惑。
這兒不是被曲涉江弄成員工宿舍了嗎,難道最近虧錢虧狠了也開始外租?
河岸邊蟬鳴不止,窗縫裡幽幽飄一陣催人放空的白噪音。
她跟新鄰居正式問好,他則很快給出答案。
白軟的手掌遞到他眼下,她先開口。
“陳近月,你呢?”
……
冤孽也算緣,可一旦巧合太多就有點擾人心煩了 。
耳朵不自覺動了動。
他微怔了幾秒,臉上很快又浮起一點微妙的笑,慢吞吞把手遞了過來。
“多指教,李梁。”
“你未來的——”
手心滾燙,他歪頭頓了頓,身上的HelloKitty應景崩掉兩粒鑽。
“好搭檔?”
——
曲涉江從酒吧出來的時候才看到陳近月的消息。
看樣子是不太滿意他給她新找的男主角。
按了語音鍵,他頂著大舌頭稀裡糊塗發過去一連串。
“這男的還不夠帥啊?阿月你彆太挑了,現在到處都是歪瓜裂棗,這個可算是精品了。”
“明天就過來開始排戲吧,我讓三花和五孔盯著點,要是不行——”
“唉不對啊,今天鹹渣也沒開呀,你們在哪兒碰的麵?”
在哪兒碰的麵?
反正不是浪漫的地方。
第一次是橋邊,第二次是燒烤攤。
快九點,天沒有一點要涼下去的意思,露天的大棚被熱風吹得亂晃,李梁拎了兩罐冰可樂慢吞吞走過來。
陳近月正低著頭拿紙巾擦筷子,一點點搓得細致,鑽木取火都沒那麼講究。
可樂“嘣”一聲開了環,灌一口,碳酸咕嘟嘟竄到鼻尖。
糖漿味。
李梁給她的那一罐插了吸管,粉色的,懸在氣泡裡,一擺一擺,像個異形的小帆船。
菜單拿得倒自然,一個遞一個接,但陳近月還是納悶自己是怎麼被他拐下來吃燒烤的。
下午還想著減肥控製飲食,現在牛肉蔬菜豆腐往冰箱裡一塞,看菜單看得最起勁。
生蠔烤串小龍蝦,正糾結著,旁邊又烏泱烏泱坐下了一桌人。
油膩膩,拍一把桌子,點菜點出買黃金的架勢。
“老板,老樣子,小龍蝦十斤,生蠔五打,羊肉串五十串,羊腰子二十串,雞肚二十串。”
老板剛輕車熟路應了聲好,旁邊就有人“誒”一聲打斷。
吊兒郎當,開瓶器戳在桌麵上,篤篤篤順著話頭打節拍。
“今天徐哥都來了,雞肚就這麼摳搜點二十串啊?
坐最邊上的黃毛叼著煙,嘰裡咕嚕應和半句。
“就是啊,你不知道咱哥以前有個外號嘛?”
“嘛外號?”
這一下來勁了,倆非主流兄弟一拍大腿,異口同聲。
“雞肚山伯爵啊。”
……
聽出來了,這伯爵天津來的是吧。
話是無厘頭,倒勾起了她一點興趣,翻菜單翻不著,陳近月湊頭到李梁旁邊,窸窸窣窣問一嘴。
“雞肚是什麼?”
李梁正拿茶水給她燙碗,聽見這問題瞥她一眼,慢吞吞拿了張紙巾擦手。
“雞肚不知道?那豬肚雞知道嗎?”
“知道啊。”
“對,跟那沒什麼關係,雞肚就是雞唆子。”
……
那說個鬼。
挺無語,陳近月抿了口可樂,眯眼睛吐槽他。
“說了跟沒說似的。”
冰過的鋁罐熨在手心一陣涼,濕答答的水汽澆透半個手掌,她剛想抽紙擦,下一秒手就被他輕輕捏起來往脖子上伸。
掌心被輕輕放平,貼著喉結——
滾燙的,略微尖銳的一小塊。
她手心都要燒著。
“類比一下就是這兒。”
“雞唆子就是雞脖子下麵的部位,你就當喉結看也行,但是這雞的喉結比人的有用,還能存點口糧。”
那也用不著言傳身教吧?
喉音順著她掌紋擴散開來,莫名其妙發癢。
她突然想起去年在海洋館摸過的一隻白色海豚。
他剛洗過澡沒多久,換了一件純白的T恤,熟悉的洗衣液味又順著手腕一點點纏到她鼻尖。
陳近月挺不自在,“唰”一下縮了手伸回去,捏著自己褲子揉吧了幾下。
幾個意思?
李梁眯了眯眼睛,把白天那句話原封不動還給她。
“嫌棄?”
陳近月嘬了口可樂,麵無表情,點點頭。
嗯,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