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家是騎虎難下,輪到陳近月就是騎驢難下了。
雖說從小練跳舞平衡力絕佳,小腦發育健全,甚至溜過一段時間旱冰拿了全區少兒組第四名,可自行車電瓶車這一類東西,她是半點沾不了邊。
挺離譜,早知道有這稀奇運氣還不如抽個電飯煲。
負責人倒是一下樂開花,今天點頭哈腰送了一下午的頭繩紙巾洗臉盆,被一幫老頭老太太罵奸商黑心鬼罵得快哭,現在看有人真抽中了電瓶車,恨不得把陳近月當姑奶奶供起來幫他洗刷作假冤屈。
大喇叭一甩,他牽著粉殼小電驢屁顛屁顛就跑了出來。
陳近月捂眼睛,歎了口氣。
這電瓶車是真夠難看的,西瓜粉的外殼配淡綠的車屁股,開出去活脫脫給人笑話。
斟酌再三還是沒法忍,她衝負責人艱難地彎了下嘴角,禮貌發問。
“您好,請問這個配色是認真的嗎?”
負責人一樂,美滋滋猛拍了兩下掌,誇她有眼光。
“那可不!賊認真啊!八仙牌電瓶車,這輛可還限量呢,何仙姑聯名款!”
合著紅配綠是荷花配色是吧……
什麼鍋配什麼蓋,員工不正常,超市也奇葩,非整了個勞什子綬帶環節,領著一圈人列隊帶著專業攝影機過來了。
“咳咳。”
“現在開始授驢儀式,由市場部副經理——”
“也就是,我——”
“為這位小姐頒發獎品。”
挺有創意,西蘭花插著紅辣椒黃辣椒被傳單包成亂七八糟花束的樣式,負責人齜著牙一手拿菜花,一手拎著紅綢甩吧甩吧就往陳近月頭上套。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民俗豐收大作戰。
也挺應景,看熱鬨的越圍越多,陳近月站在中間生無可戀配合,印著“驢仙姑”的綬帶上黃流蘇被冷氣風吹得狂甩,膠印的三個大字橫在前胸,配著她臉上那個驚悚的妝麵,稱得上是世紀奇觀。
指揮交響樂團似的,負責人胳膊一抬,眼白一翻,那一隊人就阿巴阿巴開始喊口號了。
“一二!起!”
“嬌姊騎驢兩相親,爭當冶鐮女洞賓!”
“洞賓捶胸長喟歎,跪祈三姑把電禁!”
“八仙牌電動車,給您超越洞賓騎仙驢的極致快樂!”
吟誦結束,三兩滴掌聲,眾人尬住。
遠處擠不進來的不知道哪家老太太突地發出一聲尖銳爆鳴。
“造孽呀,騎驢的是張果老,人呂洞賓騎的是馬!”
穿粉Kitty的那位還擠在旁邊看熱鬨呢,袋子裡摳了瓶奶出來,剛嘬一口聽見這聲差點沒被嗆死。
印度菩薩妝還沒卸下去,這會子又扮上呂洞賓了。
扮就扮了吧,還扮錯人了。
這一天天日子過得,也不知道算人間喜劇還是翻版大悲咒。
旁邊擠著的路人戲也挺多,誇張地長歎一口氣,自家飯桌上指點時局大事要被老婆罵,隻能來超市抽空過過嘴癮。
“唉,咱們冶鐮也算是曆史悠久的書香故裡了吧,怎麼現在出了那麼多文化敗類 ,讓呂洞賓騎電驢去了,簡直瞎胡鬨。”
話剛落地,那邊領頭的敗類負責人一個手指頭就指過來了。
語氣挺嫌棄。
“誒誒,那個……”
“那邊那位穿粉衣服的男士,到前麵來,你女兒說讓你來代領一下。”
誰?
誰女兒?
“對,說的就是你,穿Kitty貓嘬奶的那個。”
……
合著報複戲還沒完呢。
癩皮狗合計著裝死不認賬,沒料到下一秒陳近月就探著頭陰陽怪氣衝他喊了聲——
“爸,快上來。”
……
沒轍,僵著臉走上前,還沒退休就父承女業,預備接任二代男洞賓。
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一條路,旁邊指點江山的大哥倒是僵著身子一動不動。
軲轆著眼珠子盯著陳近月看幾眼,又盯著“她爹”看幾眼。
下一秒眼前一黑,語無倫次,甩著手就氣衝衝走人了。
“敗類啊,都是敗類!”
這是幾歲生的孩子啊!簡直敗類!
攝影師捧著相機搗鼓,兩個倒黴蛋低著頭各自咬牙切齒。
“瘋了?叫我上來乾嘛。”
“我看見你偷笑了。”
“……”
“你就當幫幫我,那負責人說拍了照要登報,我這樣沒法出鏡。”
?
二代呂洞賓揪了揪身上粉色的HelloKitty,手上青筋都要爆出來
“我這樣就適合?”
撚了撚手裡扣下來的水鑽,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垂眼睨著她冷笑一聲。
“還有,父女關係是怎麼個事?”
……
陳近月挺心虛,摸了摸鼻子。
“那負責人說代領程序很麻煩,得直係親屬才行,我就乾脆順坡下驢了。”
“你故意的吧,說哥哥不行?”
陳近月“嘖”了聲:“沒文化了吧,哥哥算旁係親屬。”
“有文化你認我當爹?這負責人也夠離譜,他信?”
長沒長眼睛這是。
“所以我說的是——”
“?”
“繼父。”
好好好。
繼父好啊。
得虧那位大哥已經走了,不然被他聽見可不止成敗類了。
加上修飾詞估摸著得是,傍富婆之後被原配發賣精神不正常穿小粉HelloKitty哄富婆女兒開心的小白臉敗類。
忍無可忍。
他黑著臉要下台階又被陳近月扯了胳膊拉住。
手腕一垂,一個多月沒排戲也攔不住她臨場發揮,哭腔歪扭扭旋了個彎,裝起來一等一的好手。
“哎呀疼疼疼……”
冤種扭頭,盯著她那塊淤青沉默,手上的紅花油味道也沒散,一陣一陣往他腦袋上衝。
你問什麼味?
虧欠味唄。
不長眼惹了這尊大佛,是得給人家好好賠罪善後。
綬帶一套,西蘭花一捧,小電驢一擺,攝像機哢嚓哢嚓。
二代男洞賓aka粉皮電驢王,頭版頭條預訂中。
都快六點兌獎程序還沒弄完,陳近月臉上實在難受得緊,索性留他一個人處理,自己捏著卸妝水化妝棉去衛生間了。
卸完妝出來光景正正好。
這商超二樓落地窗做得很大,太陽斜曬著打進來,大廳裡半麵金燦燦的暖光折出一個五色的暗礁。
陳近月伸了個懶腰,不遠處會客桌上,那位癱坐著沒個正形,剛剛兌獎處的負責人倒是捏著一份不知道什麼文件說得激情四射。
走近了細聽,陳近月嘴角一抽,原來是老娘舅2號選手。
“你看你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真的不要走歪路啊,我們這裡雖然薪資不高,但是工作環境還是很夠意思的。”
人才哥不領情,慢吞吞打了個哈欠:“不用。”
負責人一急:“不用什麼不用,你看看你穿的什麼衣服啊?穿成這樣你自己舒服嗎,小夥子,人格是很重要的!”
依舊無視,甚至第二個哈欠:“彩衣娛親不知道?我家女兒叛逆期來得晚,不穿要跟我鬨彆扭。”
負責人揉了揉額頭,恨鐵不成鋼。
“彩衣娛親娛的也不是女兒吧,何況還是個繼——”
陳近月聽不下去,湊過去打斷。
“咳。”
再不出聲這家夥都能編出話劇來了。
被逮個正著,負責人一臉尷尬,把招聘冊子藏身後,衝她鞠了個深躬,生硬假笑。
“小電驢已經幫您推到門口了,等等直接開走就好。”
還挺貼心。
打夠哈欠的這位替她敷衍地應了聲“好”,理了下褲腳,這才慢吞吞站起身。
塑料袋大包小包,沉甸甸掐手。
難得不煞風景,高處廣播裡土嗨神曲正切到某首傷心情歌。
不知名的女聲吟唱著。
浪漫點吧……
再浪漫點遇見……
於是他照做,無關本意。
0.5倍速倒帶扭頭,慢速,再慢速,見那落地窗折進她瞳孔,半瓦粼粼的光。
所謂一鍵固色,沒有絲毫誇張。
方才的印度菩薩已洗了金泥,乾乾淨淨一座,白玉山似的。
烏發清眸,細眉長睫,淡色的唇沒了膏體的遮掩,能啐煞淺淡的一縷風。
她表情很冷,眼神也是淡的,分明是無情的麵相,鼻尖上若有若無的一點紅痣卻添了幾分俗氣但誠實的慈悲。
這下像是真成觀音了。
指關節略微充血,發熱發燙。
他看她,眯了眯眼睛,很輕的一句。
“走吧。”
“好女兒。”
腳步聲重疊,“繼父”也有可貴延續的難得默契。
身後那條印著“驢仙姑”的廉價綬帶被無情扔在桌麵。
雖是一期一會,負責人仍然心有不甘,看著那倆人背影含恨咬手絹,恨不得上報社會頭條。
簡直敗類啊,敗類。
大門處兩人沉默著,電驢插了鑰匙,嗷嗷待騎。
陳近月捋了把頭發,扭頭看他。
“你開吧。”
他不領情,冷酷搖頭。
“不,你抽到的,你開。”
沒轍,陳近月沉思了兩秒又開口。
“我怕驢,十一歲那年被驢踹過一蹄子,從那以後都對帶驢的東西敬謝不敏,連阿膠都不吃。”
他皺眉:“真的假的?”
陳近月一臉“這你都信”的表情。
“當然是假的。”
單純不敢開而已。
……
氣到失語,剛想擰鑰匙開車旁邊又有人“唉唷唉唷”叫了起來。
扭頭一看那老太太端了個臉盆,臉盆裡還扔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邊捶腰邊叫喚。
“唉喲我這把老身子骨啊,走也走不動。”
“要是有錢能買輛電瓶車騎騎就好了……”
陳近月低頭摸了摸車坐墊,剛想說點什麼又被旁邊那人催促著把車推出去。
“唉彆推呀,那奶奶還怪可憐的。”
反正兩個人都不樂意騎這小破驢,還不如做點好事送出去得了。
下一秒善心被打破,他把她腦袋往前一掰,輕哼一聲。
“那老太太脖子裡那麼粗一根金項鏈你沒看……著?”
“臉盆裡堆的那幾盒巧克力都七八百了。”
“彆說小電驢了,買20頭真驢眼睛都眨不了一下。”
“再說了哪家腿腳不利索的老太太還穿中跟小皮鞋啊?”
……
“笨死了。”
“出去彆說是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