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半座城從裡到外沒個正形。
淶水河裡死氣沉沉,水草蔫成焦褐色,光束打在麵上,撲棱棱一陣麻勁,就剩幾條死魚剮了鱗片翻肚皮。
觀音橋上那群早散了,隻剩幾個小孩撐著傘在橋洞旁跳來跳去。
小小年紀就近視,打眼一瞧,河岸邊跟蒸桑拿似的。
這天氣釣魚佬都不惜得出來耍,還有人坐那兒約會?
“你真缺心眼吧?坐哪兒不好非挑個河邊的椅子……”
白日裡蚊子多,陳近月攥著那坨冰糕敷手腕,一邊甩頭晃蚊子一邊氣急敗壞。
太陽斜曬,柳樹枝稀稀拉拉垂下來,旁邊那位叼著冰糕找縫躲太陽,一邊伸手折了半枝下來給陳近月甩巴甩巴趕蚊子。
“我以為河邊隻有水鬼呢,誰知道那麼多水蚊子。”
……
陳近月妝還沒卸,臉上金光滿片,黃的藍的摻一塊跟座鏽斑菩薩似的,聽了這話惡狠狠咬了口雪糕,轉過頭冷笑一聲。
“又陰陽我是吧?”
真當了水鬼第一個把你拖下去喂魚。
“沒……”
他一下老實了,叼著雪糕棍甩柳枝,吭哧吭哧撇蚊子。
可惜笨手笨腳,沒過兩秒陳近月就尖叫。
“慢點,抽我臉上了都!!”
……
實在坐不住,賠罪的紅包沒到手,沒過五分鐘陳近月身上倒起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紅包。
紅花油味道重,他聞不慣,鼻子一陣陣發癢,剛吃完的冰糕都含了股藥味。
沒轍,忍著倒手心搓熱了,他跟伺候老佛爺一樣低頭,恭恭敬敬捧著那一小隻手腕揉吧。
青印子發麻發酸,陳近月怕癢,雪糕都吃不進,咂了下嘴巴想罵人。
“你盤核桃呢?成心的是吧?”
……
認識還不到兩個鐘,聊起天來倒跟罵兒子似的。
他哽了哽,新倒了藥油,這才用了點力氣繼續揉。
哼哼唧唧回一句,尾音拖老長,就差喊聲“喳”了。
“我全責,當然誠心。”
人生在世總要碰到幾樁不順心的,陳近月自認倒黴,也沒想訛他。
反正冰糕錢付了,藥錢也出了,就當兩清。
啃完最後一口雪糕,她抽了手,準備跟他道個彆,順便再也不見。
臉上粘嗒嗒一片,穿得也不自在,商超新開業,廉價音響裡一首首土嗨神曲放得震天響。
陳近月打算買身衣服換順便卸個妝,聽著音樂聲往前走,還沒邁出去兩步又覺得不太對勁。
窸窸窣窣一陣鬼動靜,回頭一看,後邊果然跟了條癩皮狗。
癩皮狗長得人模狗樣,就是穿得不太乾淨。
太陽裹著風撲簌簌灌進那件臟過頭的灰T領口,前胸鼓起個半月形的包,夠難看的。
紅花油沉甸甸,陳近月換了隻手拿,不太想搭理他。
“跟著我乾嘛?”
癩皮狗插著口袋麵無表情,執意要當狗中豪傑,晃了晃手機,示意自己要當土大款。
可惜很快風度全無。
商超裡人已經少很多,但還是擠,二樓大賣場搞活動,試衣間前兩人僵持著,陳近月咬著嘴憋笑,手上一件騷粉的短T遞不出手。
女款,99三件大促銷。
還印著兩隻鑲滿水鑽的HelloKitty。
“我都說了不用給錢,真心賠罪你就把這衣服換上,我見不得人穿臟衣服。”
癩皮狗僵著臉不肯拿,生悶氣一樣,耳朵都要耷拉下來,憋五秒憋出來一句。
“我不喜歡HelloKitty。”
陳近月很善解人意。
點了點頭在袋子裡又掏出一件遞過去,哄小孩似的。
“那就美羊羊?”
……
“還是庫洛米?”
……
簾子“唰”一下拉上了,最後還是HelloKitty得了寵。
陳近月已經憋笑憋得喘不過氣,拎著袋子也進了試衣間。
她給自己買了件基礎款的白T還有牛仔褲,紗綢裙難脫,係帶一頭繞一頭,搗鼓半天頭發都弄得亂蓬蓬。
出來的時候隔壁已經空了,陳近月繞四周看了一圈,沒忍住“切”了一聲。
沒勁,就知道他會逃。
來都來了,家裡日用品也該補貨,陳近月去入口推了輛購物車奔生鮮區去了。
昨天拍夏裝的時候攝影師嘀咕說她最近長了些肉,也是時候控製一下飲食了。
冷櫃區涼快得很,陳近月蹭了會兒風,剛撿了盒豆腐扔車裡,一起身又冷不丁撞人懷裡吃了趟新鮮豆腐。
挺熟悉的硬度。
車裡順帶扔進了一瓶卸妝水,陳近月抬頭一看,樂了。
還真穿?
誤會他了,原來不是癩皮狗。
可惜再聽話的狗狗也有壞心眼。
沒花錢就換了身新皮膚,粉T恤太緊,料子還不好,腰腹處幾塊薄肌繃著布料快撐到透明,褲腰往上還露了半截羞恥的人魚線。
挺滑稽。
不過這人臉皮夠厚,推著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本該是猥瑣的形態,竟然也被他穿得有模有樣。
旁邊正巧兩個學生妹路過,盯著這邊窸窸窣窣一頓,說相聲似的,一個逗一個捧。
“哪兒來的亞比?身材不錯啊,還挺潮。”
“什麼亞比,純變態吧……”
變態聽得挺委屈,陳近月想笑又不敢,咬著嘴哼唧,扯了扯他衣服逗他。
“跑哪兒去了,都找你半天了……”
他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
“選美去了。”
“喲,選上沒?”
“沒。”
“怎麼,看不上咱亞比小王子?”
“可不,拜你所賜。”
“?”
“人評委也不喜歡HelloKitty,說下次改穿美羊羊再考慮讓我進海選。”
“……”
海選有沒有戲不知道,反正推著車還沒走個十米遠,陳近月先後悔了。
逛個超市好像進了時裝周,T台上一群搶雞蛋的定點回頭,焦點鎖定,順帶著偷摸拍照。
陳近月被盯得渾身不自在。
“要不彆穿了……我再給你買一件換?”
小粉衫挺固執,撿了兩瓶奶扔車裡,搖搖頭。
“我不。”
“太小了這衣服,肉都快掐紅了。”
現在倒知道後悔了?
他停了腳扭身看她,睫毛軟塌塌垂下來,裝模作樣,很委屈似的。
“嫌我丟人?”
……
超市裡假人模穿個秋褲都知道把隱私部位包一包,你不丟人還有誰丟?
不過也是自作自受,陳近月假笑,忍氣吞聲搖了搖頭。
“不嫌,穿著吧穿著吧。”
壞狗狗報複心強,故意推著車帶陳近月逛了超市一滿圈。
甚至家電區也進了,跟著一群挑彩電的湊熱鬨,東摸摸西碰碰。
這一趟走下來,東西是買全了,臉也順帶丟乾淨了。
看著路人詭異的眼神,陳近月恨不得當場買個鑼邊敲邊喊跟他撇清關係。
可想想也就罷了。
大哥不說二哥,小粉衫不正常,她也沒好到哪裡去,臉上跟個油畫盤一樣逛了一下午,也是奇葩。
掃碼結賬,壞狗狗遞付款碼的速度賽得上叼飛盤,陳近月撲了個空,捏著手機頓了頓,挺無奈。
“把小票給我,我等等算了轉給你。”
收銀員見怪不怪,揚了揚頭示意他們。
“抽獎活動在那邊,把小票拿過去,工作人員會處理。”
差點忘了,噱頭挺足,抽電瓶車嘛。
購物袋沉甸甸兩大包,陳近月剛勾起一個角又被他攔住。
?
真把她當菜雞了還?
“我拎得動……”
他側頭看她,手裡兩袋輕輕鬆鬆勾著,一邊往外走。
“掐了掐都淤青成那樣,再拎這麼重的腕子不得折了?”
陳近月瞥他一眼。
“咱倆這穿著,誰看起來更嬌?”
抽獎的地方挺冷清,人都快散沒了,負責人甩傳單有氣無力喊。
“摸號抽獎啊,消費滿兩百抽三次,包子剪子錘子應有儘有,更有電飯鍋電瓶車,先到先得。”
什麼先到先得,抽一天了電瓶車也沒送出去半輛。
風扇力道挺足,小票呼啦呼啦扭個不停,陳近月捏底下瞥一眼。
剛剛也沒仔細算,應該到兩百——
嗯?
多少?
四百二?
生菜鑲金子了?
還是英國來的皇室貴族牛流入市場了?
牛奶牛肉卸妝水,順著價單一路找,陳近月嘴角猛一下僵住。
戳了戳旁邊那人。
“喂。”
“嗯?怎麼?”
……
“你說怎麼?”
呼嚕呼嚕童趣大象陶瓷藝術杯。
售價218元。
“錢多?買這乾嘛?觀音橋底下20塊錢能買仨,雕成霹靂虎的都有。”
……
冤種沉默了兩秒,晃了晃手裡袋子,瞥她一眼。
“可是這個大象鼻子能噴水……”
……
陳近月不說話,他欲言又止,慢吞吞伸手戳她一下。
“你的霹靂虎能噴嗎?”
強詞奪理,那怎麼不乾脆買座噴泉?
也懶得搭理他,反正花的不是她錢。
有氣無力把小票遞到他麵前,陳近月歎了口氣。
“你去抽吧。”
最好能抽點貴的回回本。
抽獎處的工作人員已經盯著看了他粉T很久,這會子隻憋著笑準備給他開抽獎盒。
陳近月沒看,掏出手機給曲涉江發了條消息,這才低著頭走過去。
“抽到什——”
麼了?
手夠快的,桌子上五張紙條已經攤開,齊齊整整一排大字。
[香氛紙巾一包]
……
夠黴的。
晦氣鬼自己倒是不承認,看著陳近月一臉無語的表情,“嘖”了一聲。
“商場噱頭,不是我的問題。”
陳近月不理他,自顧自問店員。
“還剩最後一次是吧?”
黑箱子挺廉價,紅鍛布蓋在洞口處塌下去一圈,陳近月掀了布伸手掏進去。
今天都倒黴這麼久了,總該輪到她攢點氣運。
晦氣鬼捧著五包紙巾當寶貝,慢吞吞打了個哈欠。
“都是營銷策略,騙人的,你以為畫個觀音妝真能顯靈啊,肯定全是紙——”
“中了。”
……
紙團皺巴巴攤在手心,陳近月抬頭看他,機打的五個字方方正正。
[電瓶車一輛]
紙巾大王aka大象水杯擁有者:……
“你這印度觀音妝哪兒化的?趕明我也畫一個,買彩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