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麵對麵坐著,顧淮下意識幫許知念一起擦了擦桌子,道謝的時候許知念忽然想起高中為數不多幾次和他吃飯。
準確來說是包含他。隻有林詩芮生日那次以及百日誓師大會那次。
百日誓師大會那次,顧淮被林詩芮和梁宇川夾在中間,許知念正好也被謝一菲和豐兆陽夾在中間,兩人就這麼麵對麵坐著。
那時候許知念一點也不敢抬頭,就那麼端著,一抬頭就要露餡,臉會不自覺發紅。
她想起來,那一次他也抽了幾張紙把整張桌子擦了個遍,當時少女心地覺得這個行為很紳士,在心裡給他加10分。
而現在,她知道顧淮家裡都是醫生,便也覺得是正常不過的事。
顧淮低著頭打字,似乎在處理些事情,正好給了許知念偷看他的時機。
還是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手指輕鬆橫握住整個手機,大拇指飛快地敲擊鍵盤。
他的眼眸低垂,穿著淺灰色的襯衫領衛衣,神色專注,許知念看得也專注,這分明還是17,8歲的樣子嘛...
許知念心裡這麼想著,卻撞上顧淮抬頭那一刹那帶笑的眼眸,
“再看要收費咯。”
“沒...看”許知念心虛地微微斜了斜視線。
麵很快上來了,許知念真的餓了,從進店聞著香味就已經餓虎撲食,這時候見著食物更是兩眼放光。
但...許知念瞟了眼對麵的顧淮。
看到他安靜吃麵沒看自己,許知念也管不著什麼淑女不淑女,十分鐘把麵底都吃完了。
出店門許知念甚至有些戀戀不舍,自己在這兒住了這麼久,真的很少吃到這麼好吃的麵條。
這條街不算長,或許是填飽肚子有些懶散,兩人的步伐也放慢了許多。
顧淮在來的路上把張奶奶的基本情況都講了一遍,說到張奶奶為了供孫子上學期,像親戚求助,親戚介紹的平台再承諾資助她孫子上學同時騙她簽了高利貸。
許知念皺起了眉頭,談到孫子,她對張奶奶勾起一些回憶。
“我小時候還經常來張奶奶家裡玩兒呢。我媽管我嚴,每次她打我我就偷跑出去,有一次跑太遠了,我就蹲在路邊哭,是張奶奶把我領回家給我煮麵吃,後來還安全把我送回家。”
許知念想著顧淮說的,
“張奶奶兒子我真沒見過,但張奶奶孫子我見過。”
許知念想起小時候放學回家路過村口,張奶奶固定在傍晚5點左右從家裡拄著拐杖到村口來,就坐在一個石墩子上,也沒有其它人就她一個,看著來來往往騎車回家的學生,眼裡帶著慈祥的笑容。
有一次許知念回家早,遠遠看見石墩子上坐著張奶奶,忽然一輛自行車停在張奶奶麵前,許知念認出來是剛才一路飆車差點把許知念撞翻車的男生。
男生手上夾著煙頭,頭發亂糟糟的,腳脖子戴著金色鐵鏈,整個人瘦的有些病態。
許知念一開始覺得是家裡事沒在意,緩慢騎過,卻聽到男生在大喊,
“給我錢給我錢!不給我就燙死你,我要把房子燒了。”
顧淮的眉頭緊鎖,似乎有些動容,
“然後呢?”
“然後,我沒看到張奶奶給沒給他錢,但是從那以後我沒怎麼見過他孫子。”
“所以,張奶奶每天傍晚在等的都是她孫子?”
許知念搖了搖頭,道,
“她孫子這麼對她,有什麼好等的?你知道張奶奶人超好的,經常給我們小孩子偷偷塞糖吃!”
許知念嘴比腦子快,剛反應過來,就聽顧淮低頭帶笑,
“哦~那許知念小朋友下次想吃什麼糖,叔叔給你帶?”
許知念被他叫自己叔叔莫名戳中笑點,咬著嘴唇不笑出來,肩膀卻控製不住一抖一抖的。
“這麼好笑啊?”
顧淮俯身側頭看了眼低頭憋笑的許知念,耳朵紅彤彤的,素顏白淨的小臉蛋也憋得紅撲撲的,捂著嘴,眼睛彎彎,像一隻小倉鼠。
兩人磨蹭到張奶奶家,張奶奶家裡依舊隻有她一個人,顧淮顯然和張奶奶很熟,張奶奶見到顧淮一眼就認出他。
許知念跟在顧淮身後,心裡有些忐忑,過去那麼多年,她真不敢確定張奶奶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和張奶奶對視了兩秒,許知念忽然有種被擊中全身酥軟的感覺,張奶奶脫口而出,
“念念!長這麼大啦?”
聽到張奶奶叫自己名字,顧淮也回頭看著自己,許知念很想哭。
小時候被徐歡打了躲在戲台自己生悶氣,張奶奶也是遠遠的喊著“念念”,許知念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張奶奶回家。
今天聽顧淮講了張奶奶的案例,她總是對應不到人,現在看著張奶奶滿眼的紅血絲和滿頭雜亂的白發,淚水更是控製不住地往外湧。
顧淮打開錄音筆,許知念負責翻譯。
“張奶奶,如果您要求您兒子賠償您希望獲得什麼樣的賠償呢?”
張奶奶聽不太懂普通話,許知念就一個字一個字翻譯給張奶奶聽,自己的本地話也不標準,許知念硬著頭皮幫顧淮翻譯。
翻譯得血蹭蹭往上湧,許知念側眼卻看見顧淮在一旁,臉上帶著燦爛的笑。
許知念下意識給他一個鋒利的眼神警告,回頭繼續翻譯。
“張奶奶說...”
許知念把張奶奶的回話複述給顧淮,誰知道顧淮看見許知念嘴角就下不來,感染得許知念也莫名覺得好笑,
怕張奶奶誤會,兩人很快調整好狀態,
“你說。”
許知念聽出來顧淮說最後一個字都咬著舌頭說,顯然在憋笑。
“我...嗯...”許知念清了清嗓,“她說她不要他們賠償,要他們回來看看孫子。”
顧淮的神色忽然凝重了,他緩了半秒,看向張奶奶,
“張奶奶,我們是來幫助您用法律的途徑捍衛合法權益的,您兒子不贍養老人,不撫養子女,他們應該受到這樣的製裁,法律判決後會保障您每月的贍養費和孫子的撫養費。您不用怕。”
這一大段話許知念正想著怎麼翻譯,張奶奶自己就說話了,
“我不要錢,我要他多陪陪他兒子,多來看看我老太婆。”
兩人都安靜了,張奶奶磕磕絆絆說完一句普通話,許知念下意識看向顧淮,許知念隻能看見顧淮半張臉,許知念看見他的眼角也泛著淚花。
許久,顧淮的喉結滾了滾,他站起來,
“我們出去一下。”
許知念跟著顧淮到張奶奶看不見的地方,顧淮向許知念解釋道,
“我們目前能做到的隻有通過法律強製要求張奶奶兒子支付贍養和撫養費,至於讓他回來陪家人,法律上沒有明確規定。”
許知念看到他眼裡的遺憾,她明白法律有時候能做到的是非常有限的,公平和正義有時候也沒有那麼重要,金錢無法填充張奶奶想見兒子的心。
“那我們能試著聯係張奶奶的兒子嗎?”
顧淮看向許知念,而許知念卻看著張奶奶,
“我們就替張奶奶最後再問一次他,好嗎?”
顧淮隔著距離望見張奶奶期盼的眼神,堅定地看向許知念,
“好。”
許知念上前和張奶奶交流,要到了她兒子的電話,
兩人又繞出去避開張奶奶打電話,
“你打還是我打?”許知念有些拿不準主意,輕聲問了一句。
顧淮接過電話,“我來吧。”
電話撥過去,響了很久,許知念的心都揪成一團,如果她兒子不接或者給的電話是錯的,那隻能強製走法律途徑了。
顧淮平靜地等待著,可能是職業的關係,越到這種時候越要保持冷靜。
終於,電話在嘟一聲後被接通。
“喂?”
聽到對方的聲音,兩人都暗自舒了口氣。
“你好,我們是北京的一個法律援助團隊,目前在南陽村這邊進行誌願活動,期間,您的母親向我們反饋道,近十年來您都沒回來看望過她還有您的兒子,也沒支付應有的贍養費和撫養費,本來是打算走法律途徑的,但張奶奶考慮到母子關係一場,她願意承諾,如果您每年按時回來看望她們幾次她就,放棄上訴。”
顧淮在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猶豫了幾秒,許知念因為緊張一直盯著顧淮,顧淮說完最後幾個字後向許知念看過來,像是在尋求認可。
許知念給了他一個更加堅定的眼神,顧淮這才繼續說下去。
“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情況,所以我們打電話來是想問問你是其中有什麼事情讓您沒辦法來執行這個贍養的義務呢?方不方便告訴我們一些關於背後的故事呢?”
許知念內心暗暗讚歎律師的說話技巧,讚賞地看一眼顧淮,緊盯著電話那段。
對方響起一陣忙音,許久,才有了模糊的回答,
“這個不好說。”
出於對涉及到對方的家庭隱私,再追根問底下去對方很可能掛電話,為了及時止損,顧淮不著痕跡地緊接著轉移開話題,
“好我們理解,可能因為工作可能因為新的家庭,使得您迫不得已要選擇這樣一個方式。但我希望你也多站在你母親的角度想想,這麼多年,替你補你年輕不懂事時候闖破的大洞,合適嗎?”
顧淮說完有些遲疑,作為一個律師通常摻雜過多的個人感情是不道德的。這樣會乾涉到委托人的個人選擇和意向。
電話那頭遲遲沒有回話,一陣塑料翻動的嘈雜聲過後,電話卻忽然被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