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至拿著棉簽處理完眼前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後抬了一下頭,看著燭端閉著眼睛休息的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近幾天雖然會有時降溫,但還是會保持白天大太陽晚上有星星和月亮的景色。
到底還是在夏天,微風吹過,吹出了幾聲鳥叫,幾隻藏匿在茂密樹葉中的鳥雀飛撲出來,揮著翅膀往遠處飛去。
莫至看著陽台外掛著的一輪明月,嘀咕:“真奇怪。”
明明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還是避免不了一年一次的心動。
他第一本用來畫一整年的生活的筆記本裡,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初三那時候對燭端的心動。
少年的脊背結實,靠在一塊,就算是冬天也能夠依此取暖。
那年冬天下了雪,滿天紛飛的細小雪花都夾帶著靜謐和冬日冰冷,燭端拿著一本高中要學的書坐在一個比下麵要高處一大截的平地上。
這是鄉下的一個小村屋,樓頂平平無奇,很多人都會拿來做倉庫。
燭端的外婆不會拿來做倉庫,會拿來專門給燭端留著跑上來玩。
根本不知道去處的莫至被他帶著一起回了村鎮,提溜著所有初三要學的書回到了外婆家。
僅僅隻有他們倆和燭端舅舅。
但燭端的舅舅隻是回來住幾天就走,燭端跟莫至是最後一個走的。
臨近新年,警察還是忙的不得了,有些人為了過年,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就敢搶劫人。
有些想要拿錢過年的激動罪犯還會拿著低價淘到的小刀去搶劫銀行,然後被趕到的警察全都抓回派出所。
那時候的舅舅還沒當上公安局局長,還是個跟燭端父親差不多的官職。
燭端把手中的書翻過了一頁,伸出空餘的手拍拍莫至:“看夠沒?”
莫至抵著他的背蜷縮在溫暖的角落裡,身上蓋著一件厚衣服,眼睛裡映出黑不愣登的夜幕中的星星。
他的眼睛裝滿星星,抬手指了其中一顆就問燭端:“每年都會有嗎?”
燭端放下了手中的書:“是的,每年都會有,有時候雲沒那麼多還能看見月亮。”
他指向因沒有亮光而暗下來的雲層中泛著光的圓圈那邊,在莫至視線移過去後‘哎呀’一聲:“指月亮會被帶走耳朵。”
他說這個就是純純為了嚇一嚇莫至。
但可惜,莫至雖然不知道這些,但聽村頭村尾亂逛的那些老奶奶提過。
他問:“這些是真的嗎?”
燭端:“你信的話,那它就是真的。”
莫至:“噢,那我不信了。”
坐在沙發上的莫至低了低眸子,拿過一邊因為染血而一直充斥著血腥味的衣服走向陽台。
今晚的衣服還沒洗,燭端現在回來了還來得及。
但很顯然,燭端這件染了血的衣服不太適合用洗衣機去洗,不然他那件夾帶白色的衣服就得變成紅色的了。
莫至端來一個盆子,裝了熱水,把那件沾血的黑色短袖給放進盆裡泡上了。
洗衣機還沒有啟動,莫至趁著這個空隙過去把洗衣粉抖進去,卻怎麼也抖不出來,最後硬生生掉下來一大塊:“......”
行吧,今晚讓衣服先遭遭罪。
他選的這個房子前麵就是一棵大樹,每到夏天就特彆容易進蟲子,每次都要莫至拿著殺蟲劑去把蟲子給滅掉。
現在是淩晨,蟲子基本上都已經休息了,莫至站在陽台上吹風不會受蟲子的絲毫影響。
他曾經因為這些蟲子,罐子破摔的想:為什麼這些蟲子不會想飛蛾一樣,晚上自動撲火去死。
但他還是對這些蟲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地上裝著熱水的盆子冒著熱氣,熏的站在冷風中的他都有些暖。
燭端應該已經在沙發上躺著睡著了,洗衣機的動靜都沒有把他給吵醒。
莫至就這樣在這隻有半身有玻璃擋風但上邊被風吹的快感冒的夜晚裡吹了幾十分鐘。
水已經冷了,他這才蹲下/身去拿洗衣粉搓洗這件染血的衣服。
這件衣服的最終結局就是被他跟其它衣服一起掛在一邊的晾衣架上。
夏季,夜晚冷風中夾雜著獨屬於高溫季節才會有的熱浪。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溫度漸升。
莫至沒去睡覺,站在陽台上撐著玻璃上的圍欄吹了一晚上風,從籠包睡著吹到籠包起來趴在他旁邊一塊看太陽徐徐升起。
燭端貌似有個生物鐘,每次隻要一到太陽出來冒了個頭,這人就會醒來,踩著拖鞋懶懶散散地走到洗手間裡洗漱,然後到廚房裡準備早餐。
次次都會比莫至醒的要早。
但其實莫至也沒有醒的多晚,大多數都是睡一會醒一會,斷斷續續的睡得不困了就起來。
但絕對不會拖到九點。
燭端一醒來就看著莫至站在陽台那邊吹風,隨手拿了出門前覺得不適合而放下的外套走過去披在他肩上,看著日出,問:“怎麼一大早就在這裡看風景?”
莫至沒說話,還是靜靜地撐著圍欄看太陽以肉眼無法觀察到的速度慢慢上升,一晚上沒睡讓他眼皮微微耷拉下來,從燭端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是非常困的那種狀態。
燭端見他不說話,也走到一邊用手肘撐著欄杆去看太陽。
等那顆在人類眼睛裡看來比較渺小的太陽升到了被樹葉阻擋的位置後,莫至開了口:“你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燭端愣了一愣,頓時覺得有些好笑:“知道,這些年你性格總是變,你什麼樣我都見過。”
“但總結下來,隻有一句話而已,很好的一個人。”
莫至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鳥雀嘴裡叼著蟲子飛回來,兩隻腳站在樹枝上給自己窩裡麵因得不到吃的而大哭的孩子喂蟲子。
“我每年都會患上心疾,現在就是該患上的一段時間。”
“也許會在後來的某一天爆發,我也許會因為心疾的影響讓你也被我波及到。”
“我也是個過一年忘一年的人,每當過去三天後,我就會忘記你,就算我去看我記錄各種事的筆記本裡記載了你的所有事,我也沒辦法記起對你的感情。”
“淩燦厭不厭其煩的跟我重複她是我朋友,我也能聽進去。”
“那你呢?你要在我耳邊重複你是我男朋友嗎?”
莫至把自己的下巴抵上放在圍欄上的手臂:“我不會接受。”
不僅僅是不接受自己有了個愛人。
也是不接受他忘了自己有個愛人。
燭端看著遠處亮橙黃的太陽,久久無言。
就在莫至以為自己這段話成功把他勸退了時,他開了口:“我說過的吧,我認識你二十來年了。”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因為這一次你不記得我了,而氣餒的離開?”
他轉過頭來對著莫至好脾氣的笑了一下:“我不會因為你不記得我而離開,也不會讓你忘記我。”
“我會以各種方式,遺留在你一生的記憶裡。”
莫至不置可否。
剛見麵的時候他就對燭端身上的氣質和笑容,甚至是對眼睛裡的感情產生全身的感應和聯係。
燭端這十幾年來,已經把自己的氣質、性格還有純潔情感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血液裡。
他終究會違抗生物本能,在空白的腦海記憶裡,找到這個人的記憶。
無論有多小。
莫至轉了身,燭端不用他提醒就自動跟隨上了他,走在莫至後麵的時候還順帶思考了番會把他帶去哪。
但莫至隻是帶著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隨後在那間剛開始就跟燭端協商好歸他的房間前停下,從褲兜裡拿出一把鑰匙開了門。
在開門前,他扭頭用一種‘我不信’的眼神看了眼燭端。
燭端一開始還不懂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直到這扇一直緊閉的門被莫至打開後他才明白是什麼意思。
這間房間裡畫紙亂飛,但正中央的那個畫架擺得好好的,在掛了紗布窗簾的飄窗上還擺著個毯子。
如果視線隻限於這一小塊地方的話,那麼這個房間是溫馨的。
但放眼整個房間的話,這個房間是淩亂、壓抑的。
紗簾擋住了光線,太陽的光芒也暫時照不到這邊來。
滿地的碎紙屑還隨著開門時卷起的一小陣風飛了起來。
他們幾乎是同一瞬間開口。
“如果我說,我馬上就要變成一個瘋子了,你還喜歡我嗎?”
“很難受嗎?”
他們倆同時愣在了原地,一方是沒想到莫至會那麼直白的想趕他走,一方是沒想到燭端第一句話是這個。
燭端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默默開口:“所以...你是要趕我走,是嗎?”
“我說過的,我不會離開。”
莫至就這樣低頭看著房間裡的碎紙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燭端突然把手探過來,手心朝上,帶有血色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莫至的視線裡。
他就如一隻差點被拋棄的小狗,低聲開口:“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莫至垂著視線看了一會,心裡沒有任何想法,也沒有任何糾結。
他沒有思考任何東西,空白著搭上了燭端的手:“好。”
“我這個鑰匙其實不是什麼小金庫...”
“它其實就是個通往這個世界的鑰匙,專門給我定製的。”
“不止我一個人擁有這個東西,還有社會上的其他人...具體是什麼人我沒辦法告訴你。”
眼前閃過一大片白色,莫至隻來得及看見眼前剩下的一絲橘黃光芒。
一轉眼,他已經出現在了一個花海中。
這些花隻有三個顏色,粉色、紫色和白色。
莫至嘗試性的抬起手觸碰了一下眼前的花,卻發覺自己手掃過的地方的那些花都在發光。
花朵綻放出來的光芒映在他的眼底,隨著驚訝的晃動飄忽不定著。
燭端站在他背後,微微笑著看他驚奇地微微低身去觸碰那些小巧玲瓏的花兒。
這裡常年處於黃昏時間段或夜晚的時間。
現在正是日出的時間,所以這裡麵並不是在晚上,那些花朵的光在黃昏光芒下不太顯眼,燭端走到了莫至身邊摘下那朵花:“晚上看這些花的話更好看。”
莫至點了一下那朵被他摘下來的花:“現實會過去多長時間?”
燭端看著他貓一樣點那朵花:“同樣的時間,你在這待多久,現實就過去多久。”
“那會有晚上嗎?”
“會,但得待到現實的晚上後才會看見。”
莫至回過頭,看著眼前嬌嫩不已、發光的花,莫名有些遺憾。
“唔,那不等了。”
他有很多事要做。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事要做。
莫至在這團團包圍的泛光花海中走了起來,走到的每個地方花朵都在發光,襯得他也好像發了光一樣。
燭端看著他,忙不迭跟了上去,手上被摘下的花依然活著,像螢火蟲一樣散發著最後的光芒。
“我喜歡你十年了,你不用這樣趕我走。”
他看著遠處翻騰霧湧的橘色雲朵,手上捏著的花也散發出一樣的光來。
莫至不再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話,隻是讓他自問自答,連‘應’都不再存在。
但等出去後,莫至又回到了之前那個狀態。
有問必答,遇到自己喜歡的問題還會耐心地說特彆多話。
但燭端一會就得去公安局處理案件,特彆是之前那些在空間裡偵破的案件,到現實後即使一步一步破了,也得讓顧問過去結案。
更何況他們這個仍然有很多犯罪分子的縣城時時都會有案件發生,燭端也肯定不隻有哪一個案件。
燭端就這樣處於匆忙狀態中了半個多月。
莫至一直都很悠閒,因為最近沒了心疾打擾,在畫室裡畫畫也變得心平氣和了很多,聽著音樂,背著光,畫紙上的畫作耀眼。
他每次畫完就會擺到角落裡放好,有時候畫累了,抬起頭就能看到。
就算他剛畫的那個東西爛的要命,看到以前畫的好畫,他也會覺得手中的畫變得美麗起來,拿著的顏料變得香了起來......
打住。
他不能吃顏料。
畫室裡,陽光灑落。
燭端是在一天夜晚回來的。
身上依然帶著很多傷口,莫至去開門的時候血腥味撲麵而來,但受了傷的本人並不這麼覺得。
燭端呆呆站在門口,對莫至皺起眉頭的反應有些無措,隻能認錯似的抬起手,撫摸他的眉間:“彆皺眉。”
莫至一把拍開他的手,轉身就要去拿醫藥箱。
燭端卻從後邊環住他,然後一把把他抵在牆上,一隻手撐在了牆壁上,平日裡溫柔似水的眼眸現在卻非常強硬。
他看著燭端,剛想開口說話,就感覺到唇上湊上來另一片溫熱。
他的大腦瞬時關機,金鐘狠狠在他腦裡再次敲擊。
燭端隻是貼了一下,沒有繼續。
莫至抬起了眼睛,直勾勾跟燭端對視。
下一秒。
他抱住燭端的脖子,主動湊了上去。
憑借這一個溫熱熟悉的吻。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零星記憶。
他不記得什麼長篇大論,隻記得當天是個滿天星星的夜晚。
燭端麵對著他說了什麼,臉靠的非常近,身上還是那件灰藍色的校服外套。
然後燭端的臉慢慢靠近——當時的莫至抬手一把推開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叫囂著反抗。
燭端眼睛裡都冒著紅光,但仍然沒有繼續做出什麼動作,放開了被抵在角落的莫至,轉身去不遠處的便利店買了幾瓶冰水。
燭端拎著冰水,直接坐在了離莫至很遠的對麵。
莫至隻能看見,對麵的人扭開了第一瓶水的瓶蓋,抬起頭努力灌冰水。
一瓶還沒完,緊接著又灌了第二瓶。
剩下的兩瓶也被燭端灌進嘴裡。
在秋天喝那麼多冰水很難讓人不打個冷顫,但燭端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連著狠狠喝下了四瓶,到最後扔開了手裡最後一個瓶子。
再看向莫至時,眼裡隻剩下了溫柔。
莫至看見他對自己做口型:
不怕,我不逼你跟我親了。
現在,他親自起身去抱住燭端的脖子要親。
燭端身上還帶著血味,莫至被他吻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
這人衣服上到底又沾上了多少血。
這是一個充斥血腥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