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至看著眼前這張放大且五官端正得比他畫的圓還要端正的臉,無可奈何地退後一步。
他沒有什麼理由正麵地回絕過去,但也沒有理由接受燭端的告白。
他說:“我們認識了才一星期多...沒那個理由在一起。”
這句話落下後燭端沒有反應過來,倒是莫至先沉默下來了。
他跟燭端確實隻是認識了一個星期多,但燭端已經認識他二十來年了,喜歡他估計也有十年了。
他每次都以這個理由來回絕自己心裡的喜愛。
但沒有也都以這個理由否定自己的理由。
他上下牙狠狠一咬舌尖,把原本就一直隱隱作痛的舌尖給痛上加痛了才拉回理智。
就在他不知作何回答的時候,燭端主動給了他一個階梯下:“行。”
“你不是有個畫展要去參加?你去吧。”
莫至低著頭:“哦。”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莫至出了門之後還是被外麵的溫度凍的一哆嗦,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也不想再回去穿件外套了。
應該就是一次冷空氣影響才突然降了溫的,今天過去後就會恢複夏季正常溫度了。
莫至把自己身上那件襯衫最頂上的扣子給扣上了,低著頭盯著自己鞋尖走路,走上了人行道一邊低頭一邊看周圍的人。
畫展開在一個學校的不遠處,學校裡學生的嬉笑吵鬨聲震天響,一邊的畫展倒是靜的跟沒有人一樣。
莫至走進去後跟主辦方握了握手,主辦方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對於他來了表示熱烈的歡迎,說:
“哎喲,你也來啦?”
莫至表麵上掛著笑容:“嗯,非常感謝您的邀請。”
主辦方笑的比他還要誇張:“那也得看邀請的是誰呀。”
莫至笑容繼續加深:“是的是的,像我這種來參加也隻是當個拍照裝飾,哪有其他特邀嘉賓那麼好啊。”
主辦方笑不過他,隻能越笑越像個變態:“哪有哪有。”
最後,主辦方以要去給特邀嘉賓們買水和顏料作借口離開了畫展,莫至以要去看喜歡的畫作借口用力揉了揉主辦方的手掌。
莫至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走進室內後瞬間收起,變臉變得比刮風還快。
一邊想跟他搭個訕認識認識的姑娘一看這架勢就收回了腳步,站在一個任誰來看也看不懂的水果盤畫作前稱讚:
“哎喲我的天,這色感是真好哦。”
這種不正式的畫展大多數都是摻了點水分跟金錢的,擺出來的畫要麼是抽象派作畫,要麼是稀奇古怪的獵奇派作畫,著名畫家看了也不懂表達的意思到底是什麼。
莫至站在一個畫的是風趣意思的畫作前麵,努力辨認了幾分鐘,最後以看不懂,落敗。
旁邊的姑娘感歎:
“現在是真的沒有認真畫畫的人了。”
莫至看著那幅畫,輕聲呢喃:“就是不投入感情,也找不到意義的而已。”
“現在誰又能把自己的感情分出幾許來畫畫呢。”
他搓了搓自己被冷風吹的發涼的手臂,往深處走了去。
最裡麵是一副壓軸,可以說是這一場畫展中畫的最好的了。
那是一副被玻璃阻隔著的烈紅色畫作,烈焰紅色跟柔和橘色交疊融合互斥。
那姑娘也跟著走到了這裡來,看著那副畫作,頗有一副懂行者的氣質:“這幅畫名為愛·喜。”
“是一名浪漫之愛瘋狂追求者的畫作,畫家在畫完這幅畫並投稿後就聯係不上了。”
“感情就是一位瘋狂的先生對自己喜愛的人追求一世,卻始終得不到愛人的回答,癲狂與溫柔並在,意義就很簡單。”
“喜歡建立在愛之上。”
“無關其它與否。”
“在愛麵前,一切隻是徒勞。”
“無論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愛始終會溢滿世界。”
“不要試圖躲避愛意。”
姑娘轉過頭來對莫至盈盈一笑,拿出手機晃了晃:“先生,我能與你交個朋友嗎?”
莫至垂了眼睫,不作聲,手裡已經把微聊的二維碼給亮了出來。
身後傳來主辦方雄厚的聲音:
“接下來,我們的特邀嘉賓將進行現場畫畫,請各位把手機都放在我們工作人員手裡的箱子裡,以免有人拍照......”
莫至依然垂著眼皮,手機被放入箱子裡後就不再搭理,隨便找了個座椅坐下。
姑娘坐到了他旁邊,紮的鬆鬆散散的麻花辮被她隨意往後麵一甩,就沒那麼礙事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木甜添!你可以叫我甜甜!”
莫至隨口說了自己的名字,抬起頭看向了台上放大的屏幕。
畫家坐在高腳凳上正正經經拿著顏料盤調試著顏料,為一會的畫作表演做準備。
木甜添心思一半在表演上一半在莫至身上:“你最近是不是被感情捆著啊?”
搞不懂自己的感情也算麼?
“哪看出來的?”
木甜添靠近了莫至,笑著隔空點了點莫至的眼睛:“你的眼睛在說話。”
“愛人的眼睛是第十八大洋。”①
“你的眼睛裡大部分都是對那個人苦惱的愛意。”
這綁著麻花辮的小姑娘往莫至身上一靠:“所以啊,遇到合適的人你就從了吧,不然等對方挑了彆人得多遺憾是不是?”
莫至麵不改色推開了木甜添,認真道:“你說得對。”
“所以我要釣著他。”
木甜添:“......”
“開個玩笑而已。”
木甜添:“猜到了。”
她從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裡拿出來兩根棒棒糖:“你要麼?”
莫至推脫了幾下,不負木甜添所望的落敗於這場口舌戰,一臉猶豫加笑意的接過了糖。
台上的畫家已經開始畫了,起的型誰也看不懂是什麼東西。
“現在的畫展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租個跟博物館一樣的大展覽室就算了,還要建個舞台讓畫家畫畫。”
木甜添的嘴塞了糖也停不下來,對著這次的畫展評判著。
莫至緊盯大屏幕上那坨跟人臉越來越像的色塊,心裡不祥預感越來越強。
果然。
這位畫家畫完之後就讓舞台燈對準了莫至:“我這次畫的,是一名經常參與畫展的先生!”
“沒錯,就是這位長的特彆好看的先生!!”
木甜添握住了他的手腕,瘋狂搖動忍笑:“救命,你好醜。”
“.........”
什麼東西。
跟被屎糊了臉一樣。
會不會調色?
會不會修型?
不會就不能去畫自己?
他把這三連問投給了自己身旁的木甜添,木甜添忍笑掐他手掐的越來越緊,到最後還掐出了一條愣子。
畫家已經開始畫另一個人了:“好,接下來我要畫這位先生旁邊長的特彆文靜的女孩子!”
木甜添收起了笑容。
再抬頭,她已經是視死如歸的表情。
莫至仰頭看天。
畫展結束後,所有來參加畫展的人基本被摧殘了個遍,本就不怎麼受歡迎的畫展瞬時被所有人都拉了黑名單。
莫至走出來的時候手上那道泛紅的痕跡還在,木甜添跟在他背後捂著臉:“他畫我畫的好像個女鬼!”
莫至掛起了假笑:“他畫我畫的像坨屎。”
一邊迎送來賓出門的主辦方臉都綠了,似乎並沒有想到這倆人敢在主辦方麵前說這些話。
莫至不顧主辦方臉麵,隻想狠狠報複。
他轉過頭對主辦方一笑:“我以後一定還會來捧場的。”
主辦方:“嗯嗯嗯。”彆來了。
木甜添是騎著一輛自行車來的,拉出來的時候還順帶問了莫至要不要把他搭回去。
莫至看著後邊連個座椅都沒有的車軲轆跟女孩瘦小的身軀,表情難得有些扭曲:
“你是怎麼看著你這倆單車說出這種話的。”
木甜添一拍車輪胎:“哎呀,站著嘛。”
莫至肯定是不搭的,拿著手機關掉‘飛行模式’後一甩手:“等你安了座椅後再說吧。”
木甜添對他招招手:“我記著你這句話了嗷!”
消息一刷新,就有一通電話打進來。
是個陌生號碼,但是本地的電話號碼。
也沒有標注著是詐騙跟推銷的,莫至接了起來。
對麵一接通電話,第一句就是:“往後看。”
聲音沙啞倦懶,莫至第一時間都沒有聽出來是誰,隻能奇怪地轉了頭。
一轉頭就看著了燭端撐著臉從一輛跑車裡微微探頭,纖長手指握著手機,看到他轉過頭來後輕笑了一聲,微啞聲線從耳邊細細麻麻的炸開。
莫至搓了搓耳朵,在對方再次開口前走了過去,邊走邊把電話給掛了。
燭端用拇指點了點車內:“上車。”
他說完了這句就降下車窗,跟要莫至一個閉門羹一樣。
但好在這人沒有把門給鎖著,莫至一拉就能把車門的拉開了。
這輛跑車遠遠比上次那輛還要貴,足夠亮瞎還站在門口那邊的主辦方的眼。
關上車門後莫至想要扭頭看一眼下巴掉了一地的主辦方,腿上就先被披上了件衣服。
一轉頭就是燭端湊近過來的臉。
莫至皺著眉退後了點。
“我在我朋友視頻裡看到你了。”
“你跟旁邊那個女孩說話。”
“你說要釣著我?”
莫至壓根沒那個時間去思考為什麼手機收起來了還能錄視頻,想要先開口反駁那句玩笑話。
誰知燭端又湊近了些:
“你釣著我也行,我們熟了再談戀愛......”
看著莫至又支離破碎的臉,燭端沒忍住笑了出來,隨後趴在莫至的頸窩裡笑個不停,莫至能感覺到的就是這人一顫一顫的臉。
燭端就著這個姿勢,說:“我現在追你。”
他抬起頭:“可以嗎?”
莫至抿起咬了咬唇,拉著安全帶係好後看著窗外:“隨便你。”
看著後視鏡裡目瞪口呆的主辦方,他才想起了錄頻的事:“你朋友怎麼錄的視頻?”
“手表,那種可以錄視頻的智能手表,好點的幾百塊...上千的也有,便宜的幾十塊就能買到。”
手表不收?
下次一定帶個手表直播。
“我要去接個林臨陽同學,您看您介意嗎?”燭端拿著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至淡淡瞥了眼,靠在大開的車窗邊讓他有些冷,乾脆就把腿上那件衣服給穿上了。
穿上後他的動作一僵,先是擺了擺手讓他儘管去接,隨即看著身上的這件外套,問:“怎麼不是我的?”
燭端正在觀察著馬路狀況,眼睛不動的回答:“你房間我不隨便進,就拿了件我的。”
莫至悶悶的唔了聲,靠在副駕駛座椅墊上看窗外風景滑動。
林臨陽所在的學校是一個普通中學,很普通的一個普通中學。
林臨陽小同學喜滋滋拉開了後座的車門,在關門前回頭對同學大動作招了招手,跟在見粉絲一樣比了個飛吻:
“文文!明天見!”
燭端在前麵一挑眉:“班裡女同學?”
林臨陽‘呼’的一擦汗,對著車窗比了個耶:“班裡女神。”
他扒著副駕駛座位椅湊上前來,臉上洋溢著笑容:“蕪!你還真給我開了這輛啊?我同學老炫耀這種車!今天我終於也是坐上了,耶!”
莫至回頭睨了眼林臨陽。
難怪燭端開了那麼一輛張揚的跑車,開路上都得小心後車湊上來一腳油門撞壞了的那種。
燭端表情變都沒變,踩著油門往前駕駛:“手放下去,站著坐車也不怕摔下去。”
莫至看了眼差一點就碰到自己臉的手,不鹹不淡道:“我會先把他踹下去。”
林臨陽同學瞬間收回了手,縮回後座拿出作文本,但嘴還是閒不下來,看著窗外的風景,說:“貴車就是牛啊,速度快,且風景好。”
莫至很疑惑的回頭看向他:“風景好不是城市裝飾裝修的功勞嗎?”
林臨陽抹了把淚:“你不懂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的想法。”
“哦。”
莫至還真不懂。
他也沒有辦法倒退年齡回到初中階段,看一把初中生眼裡的風景。
回憶也隻剩一些比沙子還小的碎片。
送林凜海回了家後燭端又把莫至送了回去,在目送莫至穿著他的衣服等電梯時吹了個口哨:“今晚我還回來的,給我留個燈!”
電梯開了,莫至看都不看燭端一眼,直接進了電梯。
燭端雖然說今晚會回來,但實際上回來的特彆晚。
莫至坐在沙發上難得有了心情去畫自己的稿件,連著不吃不喝畫了好幾個小時,等到站起來去廚房裝熱水喝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十二點多了。
那隻傻貓傻傻的趴在莫至身邊,困的眼睛都眯起來了,但還是沒有睡著,堅持到現在還一直睜著眼睛陪莫至畫畫。
莫至喝著水從廚房裡出來時抬起頭看了眼時間,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真的是十二點多後拿出了手機打算問一問。
如果今晚回不來了那他就直接關掉所有的燈。
不然看著嚇人。
在房間裡關著門,外邊走廊還開著燈,燈光小小一橫在門縫外邊透進來,燭端回來的時候還有影子,不是在折磨他個睡眠淺的人呢嗎。
電話還沒打出去,門就先被敲起了。
隔壁就是個警察,莫至絲毫不怕是什麼變態殺人狂大半夜來敲門拿人頭,直接就去開了門。
不是變態殺人狂。
但是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莫至把手機隨手放到了鞋櫃上,看著低頭抹眼睛的男人蹙起了眉頭,伸出手就打算把這人扶起來。
男人抬起了頭,看著他好看的臉讚歎:“你好漂亮。”
“做我老婆好不好。”
“......”
莫至看著這張跟燭端的一模一樣的臉,簡直驚悚的不得了。
這人從哪搞的渾身都是血。
不是說去爭家產嗎?
爭家產還得被刀砍?
但這些事他都來不及思考,看著燭端越來越迷糊的樣子,忙拉起他:“去醫院吧。”
燭端直接把他推到屋子裡的牆上,兩隻手都撐著他肩膀上邊的牆,迷迷瞪瞪眯著眼看他的臉,隨後泄出一口氣:“好吧,老婆還要追...”
“我不去醫院,你幫我處理傷口。”
“...你之前跟橙文予合租的時候也這樣?”
燭端站起來獨立自律的關上了房門,還不忘換掉那雙被血沾染的靴子。
做完這些他就直接趴到了莫至身上:“不這樣,我都是在外邊處理好再回來的...”
莫至把他放到沙發上,自己去電視櫃那邊找醫藥箱:“那你今天為什麼回來?”
燭端坐在沙發上抬著頭看黑夜中灰色的天花板,思考了會自己為什麼會回來,然後開朗並喜悅的回答:
“你會幫我處理,也不會說出去!”
“你很安全。”
莫至打開醫藥箱的的動作一滯,拿出醫藥箱裡的碘伏跟繃帶後讓這人背過身去把衣服給脫了。
看著那混亂不堪的傷口跟血液,他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拿著棉簽跟碘伏看了好一會傷口才下手。
“怎麼弄的?”
屋裡的燈沒有開,隻有在茶幾上的一個小夜燈開著,光亮不足以讓人看清路,但燭端因為這個能很安心。
燭端趴在沙發上,愣了好一會才知道莫至問了什麼問題:“有人追我,想要殺我,被他們打了。”
莫至敏銳地嗅到空氣中的一絲酒味,在這時候才有了發作空間:“所以你傷那麼重還要喝酒?”
燭端搖了搖頭:“不是我喝的,是彆人逼我喝的。”②
“是誰?”
“不說。”
“為什麼不說?”
“就是,不說。”
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莫至隻能抬起手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
他對燭端死鴨子嘴硬一般的做法也沒有任何辦法,隻能任燭端撒潑耍賴,什麼也不說。
這也隻能讓燭端親自、願意跟他說。
他看著燭端,身體控製不住地往燭端那邊傾,臉也離燭端的越來越近——
最後時刻,他拉回了自己的理智,看著燭端的臉發了一會呆,後而低了一下頭,繼續給他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