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說完,誰都不再說話。
燭端看著莫至拿著鉛筆繼續畫,過了好久才跟剛想到什麼了似的問莫至:“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一些事嗎?”
莫至不知道。
他隻知道三歲記事起就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的命案、搶劫案,還有每個人都對他表露出來的惡意,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討厭他。
“不記得吧。”
燭端沒有追著這個‘吧’字繼續問,動了動站的太久開始發麻的腳走到玻璃圍欄邊,撐著鐵質扶手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煙。
莫至不知道燭端還會抽煙,平時看他那副無所謂的樣子總是會下意識以為這個人對什麼都是一個樣,不會有煩惱。
燭端叼著煙用打火機點燃,煙頭閃著猩紅焰光,他說:“我跟你說我小時候的事,你記得什麼,就對我說什麼。”
現在還是淩晨四點。
他們下午六點就去了墓園看望燭老太太,等準備回家了又被叫去了公安局,現在到家裡已經是淩晨。
夏天太陽升的早,天已經不再是晚上那時候的全是黑蒙蒙的了,而是黑色中夾雜著點灰色。
“我小時候挺喜歡跟我鄰居家小孩玩的。”
“他也喜歡跟我玩,就跟在我後麵跟我去搗蛋。”
“我奶奶經常做出一副被我嚇到了的樣子教訓我,但其實每次看到我還是會好好的配合。”
“等我上了幼兒園之後,我就不怎麼跟小孩玩了。”
“沒空了。”
“等放了假我再回去的時候,我發現小孩變得像個悶葫蘆。”
“每天都在自家家花園裡拿著個高腳凳和一個畫架畫畫,上了幼兒園還會被欺負。”
“我其實也經常替他爸爸媽媽去接他,去到之後每次都能看見他把那些欺負他的人打走。”
“上了小學之後更是。”
“但在我上了初二,他上了初一的時候,他出了場車禍。”
“我不知道凶手是誰,但所有人都說讓他出車禍的是他哥,他哥故意要撞他,還喝了酒壯膽,他也因為那場車禍躺了好幾個月,再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接近期末的考試。”
“我其實喜歡他的,那時候初一,剛好對身邊有好感的人好奇。”
燭端抬起煙吸了一口,沒過肺,看著外邊不斷翻湧變化的雲停了一會,繼續說:“我再去找他時。”
“我才發現,他忘記我了。”
“他的頭受到地麵重擊,發生腦震蕩,在十二歲之前的記憶忘了一大半,連知識也一塊忘了。”
“我就輔導他,每次都想著他過一段時間就把我記起來了,但事與願違。”
“他徹徹底底的忘了我。”
莫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個平時根本沒有這一麵的人:“節哀。”
燭端笑了下:“你這話就不要拿來安慰我了。”
莫至垂下了眼,看著本子上畫了一半的燭端,久久無言。
“我其實沒什麼大礙,就是有些遺憾。”
燭端夾著煙看著外麵慢慢變化的景色,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一直到問旁邊坐著的人時沒得到回答才發現他睡著了。
莫至好像無論處於什麼地方什麼情況都會因為無所事事睡著,每次撐不過十分鐘。
燭端幫他把沙發上的毯子拿過來蓋在了他身上,看著莫至柔軟的頭發,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似是入了魔,呢喃著說話:“真的忘記了麼......”
莫至已經睡著過去,沒有那個閒情回應他。
他看著莫至的臉,最後還是選擇了含下口中剩餘的另一句話。
“晚安。”他說。
莫至眼睫毛顫了顫,籠包從他懷裡喵喵叫著跳下了地麵,先是伸了個懶腰,扭頭歪著看向燭端。
燭端示意它噓聲,手指指向了廚房的方向:“彆叫,我給你到貓糧。”
籠包張開嘴無聲喵了下。
第二日莫至是被清晨濃厚而柔和的日光照醒的,一睜開眼就是一片發白,什麼也看不見,隻能看著眼前閃閃發亮的太陽。
日光曬得他身子都暖呼呼的。
屋子裡亮堂堂,但又偏偏是一片寂冷的。
淩晨的時候他本意是想聽燭端講東西講到太陽升起的,但困意席卷他根本‘反抗’不了,隻能夠隨著自己的意,昏睡過去。
燭端並不在家,隻有那隻肥嘟嘟的傻貓還坐在沙發上看著動物世界。
一看就知道是某個對貓咪行為惡劣的人開的電視。
無緣無故的,他突然想起昨晚燭端提起的失憶一詞,聯想到了自己經常過一年忘一年的事。
他沒能考上大學,但中考的時候僥幸考上了當地的普高。
普高就是那麼的普通,跟其它普通高中一樣,都是建在街道上隨便一個地區的,買了塊地就建起來,跟從上邊意見置辦教學設備。
莫至對高中沒什麼印象,最多也隻是從自己畫了很多東西的筆記本上可以想起些東西來,但也隻是當天記得,第二天一醒來就懵懵懂懂,以為自己做了夢。
他拿著筆記本翻閱了下,找到自己高中那時候的第幾頁。
那還是在第一頁開始的時候,記錄了一個學校大門的景觀。
反正今天他也是無所事事,不如回去自己學校看看,說不定能讓自己記性好那麼一丟丟。
他一向是個倔脾氣的人。
等到背著背包上了一輛公交車時,他才抓到自己查到自己以前高中時的想法。
他就在這個城市待了近二十六年嗎?
就沒有出省旅行過嗎?
他翻閱了自己所有畫了以前生活的筆記本,都沒有記錄過跨省旅行的事。
顯而易見,沒有。
匆匆到了以前的高中時,保安依舊記得他。
保安在保安室裡唏哩呼嚕的吃著泡麵,看到他後打了個招呼:“喲?回來看母校啊?”
莫至已經不記得他了,慌亂嗯了一聲就坐在了學校對麵的長椅上。
長椅附近還有些拿著手機直播的人,都在說這所“百年老校”。
他就這樣坐在長椅上看著自己以前還是個無名小輩的學校成了個百年老校。
他畢業多少年了?忘了。
淩燦厭其實想錯了。
他從沒有大學畢業過,隻是在街道上到處走、到處畫了兩年,覺得沒意思了,再次找了個住所定下來居。
身邊同學都上了大學,他看著也像個上著大學的人,文質彬彬、不吵不鬨,輕聲細語。
他成績很好。
但沒能考上大學。
但也算了。
莫至在學校門口長椅上坐了一會,在有人來搭訕前離開這裡去了公交車站。
他突然就想把自己上過的每一個學校都看一遍。
雖然沒有什麼好看的。
隻是等到每一個看完之後。
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從未離開過這所城市的禁錮。
他想要離開,但一些東西牽扯著他,一定要讓他找到某個人、某個東西後才可以。
那是什麼呢?
什麼呢?
等他看完自己上過的所有集聚在縣城和城市的學校後便回了家。
燭端早早就拿著筆記本電腦在客廳裡不知道在乾什麼,坐在沙發上,電視上還又打開了動物世界這一個頻道,貓看的喵喵叫,卻還是被燭端摁在沙發上看。
貓:“喵喵喵(你腦子有問題)!”
燭端:“貓看動物世界還真有反應?”
莫至:“……”
也許隻是被你按著有反應。
一聽見燭端的聲音他就能想到昨晚迷迷糊糊間聽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