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自然也看到了安祿山的旗幟, 她挑挑眉,沒有要避開安祿山的意思,就這麼迎了上去。
能行軍的大路就隻有這麼一條, 兩支隊伍避不可避迎麵相撞。
安祿山麵上先帶上了虛偽的笑容,笑眯眯叉手道:“臣見過壽安公主。”
李長安點點頭,應下了安祿山的禮。
這是她身為李隆基女兒為數不多的幾點好處了。儘管公主名頭是個虛銜, 可虛銜也是正一品的品階, 能夠光明正大在麵子上壓安祿山一頭。
“此處乃是平盧地界, 不知公主為何要帶兵來本節度使境內呢?”安祿山試探著。
李長安瞥了她一眼:“父皇下令,平盧、範陽、朔方、安北大都護府出兵追討逆賊, 本宮為父皇分憂,難道不能來平盧討賊嗎?天下的土地都是我李唐家的土地, 本宮何處去不得?”
安祿山氣的咬牙。
不知怎的,他每次聽這個壽安公主說話總有一種聽兩句就會怒氣上頭的感覺。這個壽安公主說話怎麼能這麼不中聽呢?陰陽怪氣成這個樣子, 也不知怎麼還能頗受帝王寵愛……
或許李隆基就是喜歡反賊吧。
想到李隆基也挺喜歡自己, 安祿山撇撇嘴不再深思。
“公主反應迅速, 臣不及。”安祿山心裡已經把李長安翻來覆去罵了幾百遍,麵上依舊笑眯眯。
“臣知曉了阿布思叛唐之後立刻馬不停蹄整兵出發平叛, 沒想到還是慢了公主一步。”
這也是安祿山納悶的地方,按理說自己一知道阿布思反叛就立刻整頓了兵馬來堵截阿布思, 他出發的時候阿布思叛亂的消息都還沒有送進大明宮,從邊關到長安來回路途遙遠,縱然是八百裡加急也得月餘才能回來, 李長安比自己慢了一個月知道消息,怎麼她能比自己還快到這呢?
思來想去,安祿山也隻能歸結到李長安派人監視了自己,自己這邊一發兵李長安就也跟著出動。
加上他本來堵在了阿布思去草原的那條路, 結果阿布思卻沒有如他所料那樣被逼的原路返回,反而往西偏離了許多,自己得到消息後又匆忙倒轉方向耽誤了幾日,這才比李長安慢了一步。
安祿山眼角的餘光掃過李長安身後那露出一小節的前軍,麵上露出一絲笑意。
不過李長安再快頂多也就比他快個一兩日罷了,李長安身後的士卒鎧甲整潔,表情鬆懈,不像剛經曆過一場惡鬥的模樣。
阿布思這支部落裡麵能上馬作戰的青壯超過一萬人,突厥人是出了名的凶猛好鬥,阿布思也不是會束手待斃的性子,李長安倘若已經和他們遇上了,那一場惡鬥在所難免,萬萬不會如此清閒。
安祿山此次帶了六萬士卒出征都不敢說能在幾日內平定阿布思叛亂,李長安到邊關都沒有一年,就算擴張再快手下的士卒也不會超過三萬人。
縱然李長安能打被逼的來回奔波的阿布思一個措手不及,那阿布思憑借萬餘騎兵也不會在短短數日內輸給李長安這一支騎兵步卒混雜軍隊。
想來李長安也還沒找到阿布思部眾。
安祿山心想,阿布思臨死反撲不容小覷,倒是可以接著這個李安娘的力先消耗一波阿布思,鷸蚌相爭之時,他再趁機漁翁得利。
“本將這兒倒是收到了一些消息。”安祿山慢吞吞道。
安祿山能夠迅速知道阿布思變換方向往西南方向逃竄,是因為他在阿布思的身邊有安排的探子,七日前剛剛給他傳過消息。現在安祿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李長安,年輕人總是想要迫切立功,他不怕李長安不上鉤。
李長安詫異看了安祿山一眼:“節度使的消息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本宮用不著了。”
“說起來本宮還有一件喜事想要與安節度使同樂。”她看了安祿山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弧度。
“本宮已經命人快馬加鞭將叛賊阿史那的首級送去長安城了。”
安祿山愕然:“什麼?”
李長安看著他笑了,不厭其煩又重複了一遍:“本宮已經平定了阿布思叛亂,派人將逆賊阿布思的首級送往長安城了。安節度使可以帶兵回範陽了。”
一瞬間,安祿山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他還沒開始呢,李長安就已經結束了?
不對,怎麼會這麼快?那是一萬多個弓馬嫻熟的將士啊,又不是毫無反抗之力的一萬隻豬,何況就算是一萬隻豬也得殺好幾天吧。
數萬人的戰爭算得上中大型戰役了,持續時間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若是真的打起來了,他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安祿山看著李長安的眼神十分複雜。
“本宮要先回去安頓戰俘了,勞煩安節度使讓一讓位置。”李長安麵無表情道。
兩軍相逆,必然要一方讓出位置另一方才能順利通過。
安祿山卻罕見沉默了下來,揮揮手示意裨將去傳令讓出道來,甚至自己都在四個隨從的協助下氣喘籲籲從不堪重負的馬上翻身下來,站在路邊等著李長安過去。
數萬人馬,其中大部分還是突厥部落拖家帶口的老幼婦孺,移動起來十分緩慢,直到天色將黑,這一支壽安軍才全部消失在安祿山的視線中。
壽安軍中那數萬長相與尋常大唐人不儘相同的突厥人就是李長安已經平定了叛亂的最好證據。
安祿山看向李長安離開的方向,眼中神色變幻,第一次出現了忌憚。
“將嚴先生和高先生請到我的帳中。”安祿山緩緩道,抬起了自己因為站了數個時辰而已經略微有些腫脹的雙腳,一步步走向已經紮好了的營地。
先前他隻把李長安當做略有些小聰明、仗著公主身份囂張跋扈的討厭小鬼,儘管這個壽安公主李安娘生了一張淬毒的嘴,可到底也隻是小打小鬨,自己固然每次都被她氣的頭疼,可到底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損失的那點東西在安祿山看來也隻是蠅頭小利。
可如今……安祿山眉毛蹙成一團,拚命思索著從自己看上阿布思手下的軍隊開始做局到今日功虧一簣的這段記憶,試圖從中找出漏洞。
安祿山的直覺極其靈敏,這些年他依靠自己無往不利的直覺越爬越高,一路順風順水。
儘管安祿山並不擅長謀略,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可他直覺感受到了李長安對他的威脅。
不再像是那種蒼蠅一樣嗡嗡亂轉的威脅,而是一隻豺狼看到了另一隻磨著利爪的野獸。
安祿山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不費一兵一卒收服突厥部落,可李長安做到了。不管她是怎麼做到的此事,這次都是自己吃了一個啞巴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一番籌謀全然為李長安做了嫁衣,安祿山不得不忌憚。
而且……李長安太年輕了。
安祿山吐出一口氣,愁眉苦臉。他本來打算多熬幾年,最好能把皇位上那個老不死的東西熬死,趁著新皇登基根基不穩的時候再起兵造反。
或者就算熬不死那個老東西,多熬幾年,那個老東西也隻會一年比一年昏庸,自己造反的勝算也會一年比一年高。
該死的,怎麼會忽然蹦出來一個年輕力壯到能把他熬死的李安娘呢?
“那老東西竟然還能生出這麼一個女兒來。”安祿山罵罵咧咧走入了帳中,和幕僚商量該怎麼對付這個礙事的李長安。
捷報傳入興慶宮中的時候,李隆基正設宴款待近臣,楊貴妃陪坐,楊國忠等人都在下列,就連李林甫也拖著病體來了。李隆基還特意關心了李林甫幾句,讓他既然身子不適便在府中好好休息。
“臣無恙,隻是天氣乍暖臣生了場風寒罷了,如今已經儘好了。”李林甫微笑,還趁機稟告了幾件朝中要事,都是先前他病時堆積起來楊國忠又沒本事處理的要事。
李林甫拖著病體還不願意放下右相的權力,隻能將手頭上的事情做得更加儘善儘美,讓聖人不要因病罷免了自己的相位。
李隆基聽著自己的忠臣替自己解決了幾件讓他為難的政務,頓時眉開眼笑,又好好勉勵了一番李林甫才開宴。
沒過一會,高力士快步從外走來,將一封捷報遞到了李隆基手中,原本漫不經心有一搭沒一搭看著歌舞的李隆基看了幾眼捷報,精神一陣。
“好好好,阿布思叛亂已經平定了!”李隆基哈哈大笑,打斷了歌舞。
在場的都是李隆基的“愛臣”,一聽此言立刻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恭喜陛下”“陛下聖明”奉承。
儘管李隆基隻是坐在興慶宮內看了兩個月的歌舞,可叛亂這麼快就被平定,賊首被斬首的功勞還主要是因為“陛下聖明,亂臣賊子心生惶惶”。
李隆基心中的那口氣一吐而快,他笑道:“諸位愛卿可知道此次是誰平定了阿布思叛亂?”
“是朕的壽安公主帶著一隊人馬千裡奔襲,親自為朕斬首了阿布思。”李隆基笑著,把手中的捷報扔給右側下首坐著的李林甫。
李林甫是右相,也該他看。
楊玉環已經趁著李隆基看戰報的時候仗著與李隆基同席偷偷看了兩眼,嘴角已經揚起了微笑。
倒是比李隆基這個親爹笑的還要驕傲幾分。
“壽安立下了這樣大的功勞,三郎要如何賞賜呢?”楊玉環柔聲問。
這麼一提李隆基倒是有些犯難。
畢竟是公主,不是尋常將領……李隆基一想到這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心裡浮現出一點奇異的感覺,這點奇異的感覺甚至壓過了聽到叛亂平定的愉悅。
李隆基臉上卻還是笑著:“朕的女兒,怎麼厚賞都不為過。”
可楊玉環太了解這個枕邊人了,她敏銳察覺出來了帝王並不像他表麵表現出的那麼高興。
想到被關在十王宅和百孫院裡麵的那一堆李唐皇室子弟,楊玉環輕輕斂下了眼皮,不再言語。
心中卻滿是嘲諷。
誰能想到天下間還有看不得兒女出息的父親呢。
楊玉環思索著如今她說些什麼才能打消帝王那點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忌憚。
可惜她再受寵也隻是個後妃,朝堂之事實在插不上嘴,楊玉環心中輕歎了一聲,隻能選擇沉默,省得李隆基在這個關頭再想起來李長安和他的寵妃也有勾結。
“臣恭喜陛下!”
一道難掩衰敗氣息的聲音驟然響起。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對準了李林甫。
李林甫站起身,表情如常:“昔日高祖之女平陽昭公主巾幗英雄,為我大唐開疆拓土,今有陛下之女壽安公主少年天才,為我大唐平定叛亂。”
“此盛世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