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霆總統仿佛遭到了上蒼與怨靈的共同詛咒,他在炎熱的七月終於撇開了他守了十多年的總統寶座,帶著他的永世絕後的苦恨,把他的夫人熊芯孤零零拋在了清冷的總統府。
執掌軍權的熊燾立即成為軍政府的首席長官,這位年輕的將軍表現了十足穩健的大將風度,他非常得體的讓總理趙麟選與姑媽熊芯保持住平衡。趙麟選小心翼翼,而熊芯憂心忡忡,她一心想讓熊燾繼續龍家的軍政。
此時,一直虎視眈眈的熊烈盯著陷入真空的總統府,他在英韻死亡的痛苦下壓抑得太久,龍霆一死,他就毫不猶豫地撥通了哥哥熊燾的直線電話。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一身隨意著裝的熊燾出現在京山一個僻靜的地方,他沒有帶任何隨從,獨自一人站在與親弟弟約好的一塊名叫“火岩”的山岩旁,這塊岩石的顏色像烈火一般熾烈,熊燾坐在上麵,悠然地吸著煙。當他看見他的兩年未見的弟弟熊烈走上山道時,他不由站立起來。
“哥!你已來了?”熊烈有些激動,他戴著墨鏡。
熊燾非常簡潔,“什麼事?”
穿著一身灰色衣褲的熊烈十分消瘦,自從英韻出事後他就沒過過一天人的日子,但今天他的神氣卻非同一般的強勁,和不露聲色的熊燾相比,熊烈才更像一個赳赳武夫。熊烈毫不隱瞞的把英韻的事和盤托出。
熊燾聽著,眉毛不時凝結、舒展,聽罷整個故事後,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這個柯英韻倒真是個頗有意思的人物嗬!”
熊烈愣愣地看著兄長,熊燾的笑慢慢扭歪了,“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
熊烈的臉色頓時變了,他強行抑製住自己,“熊燾,我今天來……”
熊燾打斷他,“你今天才出來,柯英韻被關在西郊監獄的時候,你怎麼隱藏的那麼好?”熊燾點燃了一支煙。
熊烈不吭聲了。熊燾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柯英韻的事,我是沒有插手,她的死與我無關。”熊燾冷冷的,“說穿了,我還得感謝她,如果沒有她,我還不能處在今天的高位。她是去年被捕的吧?”
熊烈低低的,“六月六號……”
“她的事,我沒去關注!我隻知道,姑父和姑媽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她在西郊受儘了酷刑,岑家為她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嗨!最後她還是沒能活下來,真是太慘了!”熊燾眼睛望著山下,“她被槍決前,姑媽曾經問過我,我說隨你吧,我又不認識那個女孩子,可我在心裡對這個女孩子是並不太反感的,沒辦法,姑媽與姑父一定要處決她,他們不讓她活……”
熊烈抬起頭,“哥,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她……”
熊燾掃了熊烈一眼,“你怎麼乾呢?”
“我請求你結束軍政!”
熊燾“哼”了一聲,熊烈繼續,“就看在她的份上,軍隊脫離政府,成立新的、民選的政府……”
熊燾笑了,“哈哈……熊烈,你準備在新政府裡攫取哪個寶座?”
熊烈突然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小手槍,“熊燾,你今天要是不答應……”
熊燾輕蔑地,“你想怎麼樣?”
“我就在你麵前,肝腦塗地!”他扣下扳機。
熊燾冷冷的,“你彆死在我的麵前,有種死到柯英韻的墳上去!”他拔腿就走。
熊烈摘下墨鏡,絕叫道,“熊燾!”
熊燾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見了弟弟已經殘廢的右眼,他大吃一驚,“阿烈,你的眼睛……”
熊烈的眼睛流下了眼淚,他哽咽的,“答應我吧?為了她……”
熊燾皺起眉頭,他靠近熊烈,麵對逃往兩年、殘廢了的弟弟,他這才明白熊烈內心深藏的痛苦與仇恨。他長歎一聲,他把臉轉向京山外的萬裡雲空,這片美麗的景致本來應由那個被殺的女孩子愉快地欣賞,他心裡不由產生一種男人的愧疚,她這樣赴死圖個什麼呀?他覺得自己和熊烈都不及死去的英韻,他們都在苟且,在這個肮臟的世界上,竭力抓取一點所謂的利益來滋養他們同樣醜惡的生命。“嗨!阿烈,輸的不止是你一個人……”
在英韻離逝不到一年的九月,國家軍總長熊燾宣布軍隊正式脫離政府,龍家王朝壽終正寢了。
臨時總理趙麟選與他的同仁立即成立了一個全國選舉委員會,十月,舉國大選。
熊烈從地下轉到地上,這個僅剩一隻眼睛看世界的英雄,終於回到他以鮮血博取的榮耀位置上。大選後,正式成為政務院總理的趙麟選一下就把熊烈提拔到政務院辦公廳主任的位置。
然而,對官複原職的熊烈來說,這世上還有一件最讓他牽腸掛肚的事沒有做。每天他坐在舒軟的轎車車座上,透過墨黑的鏡片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景象依舊的聖京街頭一點也不能讓重居高位的熊烈心情愉快,他的心像他的墨鏡一樣陰晦不明。
金燁在熊烈能夠自由的走上聖京街頭時,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他永遠不會忘記金燁淡漠的神情,這個隱藏了他兩年、給予他無私情意的美麗女子,最後隻給了他一句話,“願你記著為今天這一切犧牲了的柯英韻!”
金燁了結了與熊烈的一切,為了英韻的緣故。熊烈在金燁甩手而去的背影裡看出她那份女性的傷情,這份深深的傷情是由他與被殺的龍龑一起造成的,每思及此,熊烈的頭就難以高昂地壓低下去。
龍家王朝的女主宰熊芯被新政府允準永遠遷徙出國,因為她畢竟沒有掌握過實權,所有的血債不能真正清算到她這個婦人的身上。
這位在丈夫、兒子統治這個國家十多年中趾高氣揚的第一夫人,在她年輕的幼侄熊烈重新跨入總統府時,神色黯淡地拿出了那顆101克拉的名鑽“金葉菊”。
她聲音低啞,不無傷慘的說,“替我還給岑夫人吧!你告訴她,我很羨慕她,有柯英韻那樣的女孩做她的女兒。”
熊芯又想起去年十月裡,當熊燾與聖京警局局長顧翰翔來問她對獄中英韻的最後處理方案,熊芯冷酷的回答,“我的兒子再怎麼不好,也沒碰過她柯英韻一根毫毛,她憑什麼殺我兒子?總統已病成這樣,我被她搞得國破家亡,殺了她!”
現在乾坤倒轉,熊芯深感世事無常,她後悔了嗎?才二十二歲的英韻死在她的鐵血意誌之下,作為女人,她不能不羞愧吧。
數天後,熊芯永遠離開了拋棄她的祖國,車站上,隻有她的兩個親侄默默的送她。
熊烈送走了姑媽,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靜靜的捧著“金葉菊”觀賞。這顆聞名遐邇的世界名鑽,梨形,切磨成198個瓣麵,晶瑩剔透的金黃色鑽體,握在手裡,101克拉的分量並不讓人感到重,這個無價之寶是岑嵐用以軟化自己權傾一時的姑媽的強烈複仇之心的。
“金葉菊”形色透明、純潔美麗,它豈是人的罪惡心靈所能相比?他看著這如秋天金菊的至美造物,仿佛來自天神的無所不能的手掌,一如英韻沒有被奪去的、永遠攜回天國的女性的純潔,美麗、高貴的金葉菊——不就是英韻一生所象征的代價?而純潔的代價是被迫著、痛心疾首的償付的呀!
姑媽把金葉菊托付給自己時,她的枯寂、空茫的心底最後還殘留著一絲人性的光芒,這光芒照到熊烈的心底,熊烈感到暗沉、苦恨。
金葉菊終於給了熊烈拜訪英韻母親的勇氣,當他慢慢走上岑家的台階時,他是懷著忐忑而又傷懷的心情。
這顆離身一年幾乎被岑嵐淡忘的金葉菊重現在她眼前時,岑嵐的眼睛完全融化了。她見自己的金葉菊依然像往日一樣,閃爍著純淨晶瑩的光色,然而,她卻悲從中來,她又想起英韻胸前那塊深褐色的烙痕,和一排子彈射入她身體時如泉噴湧的鮮血……她被金黃、深褐與殷紅三種顏色交混著失去了真覺,曆史奇跡般的打了個輪回,金葉菊的回歸意味著她與熊芯之間的永遠扯平。
坐在客廳裡的岑嵐,看著這個剛剛認識的政府新貴,她原以為熊烈隻是來替自己的姑媽歸還金葉菊而已,沒想到這個獨眼的青年男子說出了讓她終生難忘的話。
“夫人,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就是那個把pen交給你的英韻的人。”
岑嵐不相信地盯著熊烈,她跟他實在太陌生。
“……你是她的母親,有權知道這一切……”熊烈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他大膽的迎視著岑嵐——他害死的女孩子的親生母親。
熊烈竭力抑製感情的冷靜敘述,他的鎮定的表情,都像一股暗濁的潮水在岑嵐的心底翻騰,這個男人的誠實坦白使岑嵐說不出的驚異,“這是搞政治的人嗎?”
熊烈的墨鏡後麵閃爍的是怎樣不可捉摸的眼睛,這個殘廢的男人居然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推向死亡的深淵。
“你終於出現了,在監獄裡,英韻向我提起過你,但她始終不肯透露你的姓名。”岑嵐也不知從哪兒集聚起的力量,她沒有發作,麵對這個不共戴天的殺女仇敵。
熊烈的臉泛青了,他低低的,“夫人,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英韻……,她跟我說,她想和夢卿合葬……”
岑嵐的心開始不由自主的疼痛,熊烈不知道岑嵐有心臟病,他小心翼翼的,“我想讓你挑個地方……”
岑嵐不能再看這個仿佛在挖她的心的男人,她的臉上浮起異樣的笑,“你說呢?聖京哪個地方最適合她們倆?”
熊烈的心也開始顫抖了,他覺得岑嵐好像要……,“夫人,我知道,我對你們岑家罪孽深重,但我可以告慰你的是,西郊監獄裡所有的軍警都被……”
岑嵐終於發作了,“你就彆再提那些野獸了!熊烈,你和那些人有什麼兩樣?”
岑嵐站起身,但人不自主的搖晃,熊烈趕緊上去扶住她,“夫人,你彆激動……”
岑嵐與熊烈相對,她的目光深深的刺入熊烈的兩片墨鏡,熊烈的雙手被岑嵐狠狠地甩開,熊烈心痛欲裂,“夫人,我一定要為英韻還願……”
岑嵐不看熊烈,她走到桌前,抓起桌上那個裝著金葉菊的盒子,她盯著這顆101克拉的世界名鑽,慢慢的,她把盒子朝熊烈的臉上砸去。
熊烈沒有躲避的被砸中,但金葉菊的分量太輕,他絲毫也不覺得疼痛。那顆金葉菊亮閃閃地滾落在地。他見岑嵐已經身體不支地快要倒下,不顧一切的攙扶她,“夫人!”
岑嵐好像沒聽見,她俯著身子痛苦得無以自持,熊烈發現岑嵐汗如雨下,他剛想喊人,岑嵐卻大叫一聲,“英韻……”便昏倒在大驚失色的熊烈的手臂上。
意誌堅決的熊烈與西郊監獄裡參與審訊過英韻的那些敵人一一照麵,麵對這些陌生卻強悍的男人,熊烈覺得一種男性的強大力量的壓迫與威懾。
徹底失勢的童希雄在與熊烈相對時,竟公然以毫不掩飾的蔑視口吻嘲弄熊烈,“原來你就是那支pen的主子?哼!你和我都是同類,我用酷刑,你用惡意,一起成全了她!她對你比哥們還要鐵!”童希雄表情怪異而冷酷,“而你就是柯英韻腳底下的一隻縮頭烏龜!”聞得此言熊烈如遭雷劈般渾身發抖,一陣陣羞慚絞榨得他無法再麵對曾經殘虐英韻的敵首,他們是同夥!
西郊監獄裡惲雲的形象卻讓熊烈感到意外。住在廣和醫院的岑嵐提起過這個年輕的少尉警官,不過現在惲雲已是上尉了。
惲雲原來俊白的臉因為被囚而變得灰暗,他的腮邊滋長出一些胡須,顯得有點漢子氣。
熊烈看著這個唯一對英韻仁慈的年輕警察,他明白了一切,“書生,和英韻一樣的。”他平和的,“我聽岑夫人說,惲雲上尉對柯英韻不像那些人那樣凶殘,就憑她的這句話,你已經被減刑了。”
麻木了的惲雲聽到這句話,整個人被注入了一股躁動的藥劑,他想不到自己會被岑夫人這樣惦記著,被岑夫人拯救,就是被那個已經犧牲了的純正英韻所拯救。
但是,英韻犧牲後的一年裡,惲雲已經徹底蛻變,他不再仁慈,他和童希雄一夥已同流合汙,英韻的血淨洗了他的眼睛,“這個世界隻有不理想的東西才能存在。”他出色的表現使他再次晉升,被捕時他已是上尉。
惲雲低著頭,冷冷的,“我不需要赦免!我曾經拷打過柯英韻,不信你去問童希雄。”
雖然惲雲做出自暴自棄的姿態,但因為岑嵐的仁慈讚揚熊烈對他毫不猶豫的網開一麵。
無罪釋放的惲雲隻得回歸京城外的老家,這個原本想在首都一展前程的理想主義青年帶著滿心傷痛,他根本不知如何繼續他的痛苦未來。
每天為政事奔忙的熊烈站在剛剛出院的岑嵐身邊,他總有種兒子的錯覺,他十分敬慕華貴的岑嵐,他真羨慕英韻有這樣高貴的女人做母親,他在岑嵐麵前幾乎是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熊烈在岑嵐住院期間親自探望、慰問,漸漸的,岑家的人們跟這個機靈而又果決的年輕政治家熟悉了。熊烈的誠心,以及他對岑嵐表現出來的那種兒子般的情分,使得敵視他的岑家也開始軟化。
“夫人,今天上午十點,童希雄,青銅,阿富汗他們被處決了。”
岑嵐漠然,熊烈繼續,“那個阿富汗是被十條狼犬活活撕碎的。”他咬牙。
岑嵐盯住熊烈,“惲雲呢?嗬?”
“他被釋放回家了!夫人!據說他也乾了不少壞事!”
岑嵐抓住熊烈的手,“我不相信!惲雲他還是個孩子呀!”
熊烈激動的,“夫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的英韻才是真正的孩子嗬!沒有什麼人能與她相比,沒有人!”
岑嵐鬆開自己的手,她還在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熊烈低頭,“成長了的都是畜生!隻有畜生才能活下去!”
岑嵐想著那個白皙、秀逸的青年少尉,他在英韻如此危難之際都能給予她一絲人性的憐憫,這樣溫淳的青年…她的眼裡蒙上了一層淚。
“夫人,我已經為英韻和夢卿報了仇,接下去該是我實現另一個諾言的時候了。”
岑嵐早已對這一切感到疲倦和麻木,她漠然的,“隨你吧!”
在英韻離逝後的第二個冬季,熊烈請來了專門的設計師為英韻和夢卿設計雙墳。又依照英韻的遺願,在留英湖邊,開出一塊六十平米的空地作為墓地。這一切的進行不過化了一個月的時間。
岑嵐對熊烈的所作所為實在感到惡心,她與熊烈打了一段日子的交道,雖然她不能原諒熊烈對女兒犯下的罪孽,但熊烈身上的確有一種吸引人的東西,他毫不做作,爽性,說一不二,是個真正的事業家。她有時想,這個男人其實蠻討女人喜歡的,機敏過人,甚至有點孩子氣,不知為什麼英韻會與他成為死敵。
英韻與夢卿正式的合葬奠儀定在新年之後的第七天,初七是國人所謂的“人日”,這一晚上,岑嵐情緒波動,難以入睡,梁敏整晚陪著她。
“聖大已為英韻恢複了名譽,她的《帕拉斯》也將在聖大重新上演,英韻那麼喜歡聖大,就讓她與自己最愛的夢卿一起留在那兒吧。”
岑嵐好像又回到去年“六·一七”的夜晚,她慘見英韻的那天,如果沒有梁敏的陪伴,她是絕對熬不過來的。今晚,她又覺得十分難熬,舊悲新痛,她抹著眼淚。
“這一切,都不是我要的!我要英韻活著……我要她活著!像可桑那樣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她涕泣著。
“可是,英韻要這些呀!”梁敏憐惜的撫摸岑嵐。
“她要這些?如果不是熊烈……”岑嵐現在想到熊烈不像當初那麼誓不兩立了,但女兒畢竟是因為熊烈的緣故而離逝,這個仇恨她很難真正化解,“她怎麼會遇上這樣的男人?”
梁敏握住岑嵐的手,“阿嵐,英韻是為夢卿而死,如果沒有夢卿,就是有一百個熊烈推動她,她也不會去死,英韻還是人為情死,她認為值得。”
岑嵐沒話了,梁敏接著,“熊烈向阿崴和大哥提出,讓他們在中央直屬機構選兩個官位,阿崴氣極了,一口回絕了熊烈,他才不要沾著自己外甥女鮮血的高官位子呢。大哥也說,我們岑家幾代人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賺錢,不要這種血腥的官位。”
岑嵐知道,軍政府解散後,岑家作為受害者,從國庫裡獲得了巨額賠償,父親岑山看著那些點不完的花花綠綠的鈔票時,大歎一聲,“我祖慈悲!”
“英韻從不喜歡金錢、享受,她就喜歡讀書,真是書呆子。”岑嵐感慨。
“也是好孩子,她能和你母女一場,你們也是緣深非常了,還是讓我們感謝上蒼吧,一切都有本來的緣由,儘管我們不能明白它。”
聖大留英湖畔的連璧雙墓終於在初七的“人日”舉行安葬儀式。
英韻與夢卿的骨灰分彆由她們的親人遷移到了湖畔的新墓地,為她們捧骨灰盒的是英韻的弟弟可桑、夢卿的小堂弟升升。
主持葬儀的是聖大才子社的巴克斯,朱丹,白朗,可森與明玫,諸多認識英韻、夢卿的師長、同學都來了。
天氣乾寒、晴朗,熊烈裹著呢大衣,但沒戴帽子,他站在邊上,眼看英韻與夢卿的親人為她們供獻祭品。
岑嵐與裴陽麵對自己女兒的遺像,淚水盈眶。即使她們今天活著,也都是二十三的青春歲月。
可桑與升升把英韻和夢卿的骨灰盒慢慢放入新的墓穴,又把兩隻小花圈放到兩位姐姐的遺像前,他們彎腰鞠躬時,六歲的升升帶著哭音說了一句,“姐姐,你們什麼時候再來抱抱我呀!”
可森與明玫一直在旁邊,白朗長歎,“嗨,自笑仇多歡少——癡了!”
朱丹看著玉白的連璧墓,“但願她們能夠在天國共度!”
巴克斯說,“連璧童女,寧可死同穴,不願生裂離。”
熊烈一個人站在墓的另一側,他今天整個人有點呆了,特彆是明玫經過他身邊狠狠的罵了他一句,“流氓!”
熊烈聽到這樣的罵聲,真的心碎了。他仿佛看見京西公路上被卡車撞飛的夢卿,在西郊刑場上被十多發子彈穿透身體的英韻……這兩個與他毫無乾係的聖大女孩子,就這麼鬼使神差地全都死在他手裡。他是個流氓,尤其對英韻,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政治流氓。他不會忘記,他去夢卿家裡與裴陽商議遷墳的事,當即遭到裴陽的痛斥,“你這種人也算男人?”
熊烈強挺著頭顱,葬儀已經結束,岑家與裴家的人們紛紛從他身邊走過,沒人跟他說話,才子們也踏上歸途。最後離開墓地的是岑嵐、可森與可桑。
可桑憤恨地盯著熊烈,他想衝上來。可森拚命拉住弟弟。
岑嵐走到熊烈麵前,看著這個逼死自己女兒的男人,她平靜的,“熊先生,你已實踐了全部的諾言,願我女兒的在天之靈能夠感受到你為她做的這一切,祝你前程遠大!”
熊烈悲痛的叫了一聲,“岑夫人……”
岑嵐看看他,轉身對兒子說,“孩子們,我們走吧!”
可森也朝熊烈看了一眼,他們雖然不認識,但在所有的岑、裴兩家人當中,他是唯一理解熊烈的男人。
世界上,就是這個年輕的高官替他向辜負自己的英韻狠狠的報了仇,這個仇報的是如此徹底、凶殘,以至可森都不明其中的內裡。但有一點他十分清楚,無論是熊烈還是他嚴可森,他們都輸給了英韻,他們在潛意識中都是英韻的死敵。他們都要英韻以生命的代價來贏得這場爭戰。因為他們——兩個男性中的佼佼者都想看到另一種女性的形象,他們骨子裡蔑視那些庸常的、順從自然的女人,他和熊烈的眼光同樣高超,唯獨不能製服的女子才能讓他們折服、歎賞,英韻做到了,當然,這樣的折服是沒有人性的。
可森看看身邊的弟弟可桑,這幼稚的男孩哪知道世上男女之間的怨恨?但願他永遠彆知道!
嗨!堅強死去的英韻實在太可憐了,熊烈不惜名聲為她所做的的確是她所能得到的唯一安慰——來自她的同性之愛,英韻是明白男人真正居心的聰明女子嗬!
人群已經走散,隻剩下熊烈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連璧墓前,他走過去,一雙手撫上三米高的玉白色的碑座,他碰到了英韻含笑、俊明的留影。熊烈慢慢的跪了下來,墨鏡後麵那隻殘廢的右眼發出奇異的裂痛,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你無怨吧?瞧你含笑的樣子,你被夢卿帶往美麗的天國去了,你這個單純的、沒人能夠製服的、狠毒孩子嗬……”
英韻的眼睛純真、清亮。
“你的不可冒犯的自尊,永遠得以保存的純潔,你為你的性彆贏得了百分之百的滿分,這一切多麼令人……”
熊烈下跪的肢體漸漸麻木,他站起身。
眼前是清淳、明淨的留英湖,他正站在湖畔大草坪中間新立的“連璧”墓前,漢白玉的碑座素樸、典雅,碑前是英韻與夢卿的姓名、年齡和聖大學生身份,碑後刻著T代女詩人S的詩句“勢如連璧友,心似嗅蘭人”。
日光下,墓碑閃著靜穆的光色,它與聖大、留英湖共存共融。
“安息在美麗、純淨的聖大校園,仿佛你們生時那樣親密無間,你們還是幸福的吧!”
熊烈歎息著離開碑座,他站到離墓碑數米遠的地方,依然定睛地看著它,好像那就是活著的兩位聖大美少女。
“美麗的夢卿逃跑了,俊明的英韻也無法忍受的離走了,隻剩下我們男人站在這個罪惡無情卻不斷發展的大地上,做那永世不變的主宰。”
熊烈望向墓地四周岑寂的景物,在他麵對這座連璧墓時,作為男人的他是絕無什麼光彩的,這種負性感使他害怕,他終於轉身離開了墓地。
“即使是如此缺乏生存發展的正麵意義,男人必須也能夠繼續做這個世界的主宰,這不就是人類得以驕傲的根由嗎?而女性能有什麼更優越的生存方式?對她們來說也許從來就沒有、將來很可能也沒有,因為有男人這種天敵的存在。”
熊烈走下朔望橋,湖畔的連璧墓消失在他眼裡,但他往那個方向回顧了一眼,“……所以,英韻才成了碑座上的永恒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