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與女——第一天 幸福(1 / 1)

連璧記 qfxx 7549 字 7個月前

“夫人,祝你國慶快樂!我非常榮幸地通知你,尊貴的岑夫人,明天上午八點,請你攜帶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到聖京市警察局,我們派車送你去西郊監獄,你可以和你的女兒聚會幾天。”

岑嵐的手微微抖嗦,“請問顧局長,我和我女兒可以聚會幾天?”

聖京市警察局局長顧翰翔冷冷地,“數天,夫人!”他掛斷了電話。

岑嵐癱在床上,她想這模糊的“數天”就是英韻存在於世的時日了,因為昨晚她夢見了英韻。

一陣急汗浸潮了她的全身,岑嵐看見一個女孩的身影在眼前不斷飄忽,是她的英韻,她穿著前胸染血的白襯衣,一路淌著血在京山的岩石間攀援。

英韻身後的不遠處,緊跟著一隊全副武裝、一聲不吭的士兵。這時,岑嵐的耳邊鳴響了“砰砰”的槍聲,無節奏的淩亂,卻不絕於耳。

在攀援中的英韻,回首了一次,她的目光清冷如水,猶如雅典娜之劍般寒冷。

英韻毫不驚惶,她無畏地前行。那些森氣逼人的士兵的眼睛僅僅與她相對了數秒,就在英韻的手去抓一窩短樹叢時,一張冷笑的中年警官的臉出現了,他遮擋了岑嵐的全部視線。

警官的右手高舉起一支黑管的手槍,他死死地瞄準前方的英韻。岑嵐覺得自己掉進了那個黑洞洞的槍口。隨著一聲震耳的槍響,士兵們暗綠色的軍裝像彩蝶般翻飛起來,他們急奔向樹石之間。

岑嵐的靈魂顫慄著欲跑在士兵們之前,她想看看,那個倒在樹石間的人兒的模樣。然而,她一直被那個峻冷的警官的臉遮擋著,他傲慢而殘忍地看著前方。岑嵐幾乎要哭叫起來。

“嗬,我看不見!再也看不見……她難道不知道她帶走了我?永遠帶走了我……”

岑嵐獨自一人踏上與英韻聚會的路程,從現在開始,時間僅僅屬於她與英韻兩人。坐在疾駛的警車內,看著京西公路旁邊的田野,她的心一會兒如火燃燒,一會兒又好像浸泡在高濃度的腐蝕液中,變成了一堆爛糜。

當她跟隨在兩個女警察身後,雙膝酸軟地踏在紅色的地毯上,她驚異在西郊監獄這座魔窟裡,居然還有這種隱藏的華貴之處。滿眼閃動著不鏽鋼牢門的銀色光芒,難道被折磨成重傷的英韻竟住在這種鋪著高級地毯的地方?她在刹那產生了身在天國的奇覺。

“我是走在天堂的廊道裡,等待我的不是臨刑的女兒,而是永生的英韻……她究竟在這幸福天門的哪一扇中?”

“到了!夫人!”

女警察停在了11號獄門前,岑嵐抬眼與門的光色相融,一片無法看透的迷茫,耳邊傳來金屬的碰撞聲,迷茫倏然而逝,她看見了那線照徹世界的日光。

“進去吧!夫人,你的女兒在裡麵。”

岑嵐不知這扇天堂之門是如何打開的,但她已看到了天堂裡的景致。一間十平米的潔淨房間,仿佛一個方正的盒子。天國的光芒與清風從一扇鐵柵小窗輸入,靠著白色牆壁有一張木質的單人床……“英韻呢?”

乾淨的床鋪上不正睡著一個黑發的女孩子?那隻露在薄被外的胳膊上翻卷著的白袖子,岑嵐太熟悉這件從“鳳衣”買來的白襯衣了。

她走上前,她的雙眼清清楚楚看見了,三個月前那張曾傷血迷沉倒在她胸前的臉,“這就是與我最後團聚的那個孩子了。”

岑嵐放下提包,俯下身子,半蹲半跪在床邊。她靠近床上躺著的女孩,被痛苦攪得靈魂迷亂的英韻,她大白天也在薄軟的被子裡靜靜地睡著。

“你還在昏迷中嗎?”岑嵐心一疼,她的手撫到英韻的麵龐,這張安靜睡著的麵顏,有著岑嵐大半生的希望,她青春時代被挫敗的愛情和這種愛情延伸的永恒光明……

“你還不知道我來了吧?”

岑嵐的手撫到英韻潔淨的額頭,柔軟的頭發,她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擁抱英韻的仿佛時光,那女嬰同樣柔軟的發絲,當年英韻已經給過她的親愛與溫暖……岑嵐忍不住用自己的唇與女兒的生命交接。

岑嵐吻撫著英韻濕潤的唇沿,那兒有著女兒青春的甘美,是母神或是女神仁慈地留給她這個恨憾之母親的,它有著神性的力量,她催眠著她,也喚起她……

岑嵐看見英韻臉上的傷痕已變得淺淡,剛剛還蒼白的臉色好像浮出紅潤的色彩,但她一想到,數日後,英韻就會像現在這樣長眠不醒,不由淚水盈眶。

岑嵐呆了一會兒,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腦子裡一片空茫。她眼神不離地看著英韻,她從來沒有這樣耐心過,等著英韻蘇醒,守著她生命的至寶。這一時境,她決不會喪失她的心愛,現在的英韻總是屬於她的,時流再怎麼蔓延也奪不走她與英韻聚會的幸福,這幸福是命運的約定,她長長舒了口氣。

被母親久久注視的英韻又向一側移動了身體,也許是母親的旁在使她產生了神奇的感應,她迷迷蒙蒙睜開了眼睛。

英韻的眼睛無知地轉向岑嵐所在的方位,她刹那的凝滯,她與岑嵐的眼神互相交織成一條直線。英韻感到夢想的光色在眼前驚人地閃耀,她嘴唇顫動卻發不出聲,她隻能半抬起身子,想看看清楚眼前這位婦人的形象。

岑嵐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媽……”

英韻的呼聲還未消失,岑嵐已讓自己的雙手不再等待地伸向英韻,她整個地擁住英韻,在岑嵐的懷抱裡,英韻夢幻地,“真是你嗎?媽媽?”

岑嵐沒用語言回答,她用自己的母唇親貼英韻的臉,語未出口淚已下。英韻被母親的愛撫暈迷了,視線模糊的她孩子氣地重複,“媽,媽,真的是你嗎?怎麼可能?”

岑嵐強製自己平靜,“是的,英韻,是媽媽在你身邊。”

英韻凝注母親,岑嵐安慰地,“媽媽可以和你在一起,很多時間……”

英韻說不出什麼,隻是把自己的臉伏在岑嵐的胸口。岑嵐摟住她,兩人好久沒有出聲,僅僅像緊密相融的兩座雕像,互相擁摟著……

“終於臨到了。”

英韻一開始反而不知如何表達了,她像個孩子,低著頭,不敢迎視母親。這樣子倒讓岑嵐心疼不已,她不顧英韻的瑟縮,撫看著英韻的手臂、頸項與麵龐,她要尋視那些軍警刻留在女兒身上的傷痕,這是她與英韻重逢興奮過後的第一個強烈念頭。

英韻的傷痕已經褪化於表層,她心顫地問,“他們給你治療了嗎?”

英韻最怕自己的傷痕暴露在母親的麵前,但在彼此相接的近距,她無法回避,“嗯,他們讓我住了三個月的醫院,就在監獄的隔壁,我是前個星期被送到這兒的。今天是幾月幾號?媽媽,我都感覺不出時間了。”

“今天是十月十一日。”

“媽,他們怎麼會答應你來這兒?”

岑嵐眼前立刻出現自己跪求熊芯的屈辱場景,“為了你,媽媽沒有做不到的。”

英韻望著母親,這張曆經風霜的婦人的臉有著她一直渴欲的母性的慈柔與婦性的豐潤,她第一次向母親表露女兒的恬適,“媽……我總覺得見不到你了。”

岑嵐撩撥英韻的頭發,“媽怎麼會放棄?”

英韻沒有從母親的眼裡看到絲毫的怨責,她不知自己與母親究竟能夠相處多少時間,她不敢問,她知道母親的再度出現一定又使岑家付出巨大代價,一想及此,她就愧恨難當。

岑嵐不願隻有數日生命期的女兒有任何的不幸感,她坐在英韻床邊,不舍地摟著她,她以她的撫愛使英韻的眼睛向她傳來陣陣激動的波潮,幸福像十月的陽光毫不慳吝地射入這間十平米的獄室。

這日,精美的菜肴送到了英韻與岑嵐的麵前,英韻心裡明白這是臨刑的標誌,她怕母親覺察她的心思,柔和地,“我好久沒吃到這麼好的東西了。”

岑嵐是個遍嘗珍饈的貴婦,她懂得沒有享受過豪華生活的女兒的純真性,她多想帶著女兒走遍京城所有的高級飯店,讓每一盤佳肴填補自己對女兒的虧欠。

岑嵐指著一個像公園裡裁剪整齊的草坪的菜說,“這個菜叫芳草地,是著名西點,英韻多吃一點。”

英韻一口一口地吞吃著“芳草地”,芳草地不正是她與母親共處的樂園?

在片刻靜默後英韻說,“媽,我做了這樣的事,連累了你和外公他們,他們一定怨恨我吧?”

岑嵐搖頭,“不!英韻,你是我們岑家的人,沒人怨恨你。我隻怨恨那個把槍給你的人,他是誰?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英韻不敢看母親,“我不能告訴你,他是個強者。我在他麵前起過誓,要為夢卿複仇!我不能違背誓言,否則,我會被他嘲笑、蔑視……”

岑嵐狠絕地阻斷女兒,“讓他去嘲笑好了!那個畜生!他自己怎麼不去乾?”

英韻的眼睛與母親相接,岑嵐看到了女兒的純正堅毅,“那不是柯珂的眼神?”

“媽媽,這不是開玩笑!這是較量、作戰呢!我不能退縮,不僅為了夢卿,也為了整個的性彆。我決不能輸給那個男人!”

岑嵐摟住英韻,“可你讓我怎麼辦?”

“真對不起!媽媽,我太讓你傷心了。可是,為了夢卿,我一定要這樣做!”

岑嵐呆了,英韻怎麼和她父親一樣,又是一句,“我一定要這樣!”

“媽……”英韻想安慰母親。

“你和你父親真是一模一樣嗬!英韻。”

英韻臉紅了,她鼓起勇氣問,“媽,爸爸給你的印象好不好?”她有些害怕。

岑嵐看著女兒,仿佛看著當年的柯珂,“我愛你父親,你父親也愛我。”

母親堅定的口吻讓英韻大舒了口氣,“是嗎?阿奶也是這樣告訴我的,那我是你們愛情的產物了?我很幸福!”

岑嵐當然不會對天真的女兒訴說難言的一切,她儘量對無知的英韻述說柯珂的好處,“你父親人很聰明的,但他不多話,他的成績一直是出類拔萃的,這一點你很像他。”

英韻不好意思,“他是學法律的,原來是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向上攀升……嗨!我真是一點都不知道他會參加激進的反政府組織,他對我瞞得很緊……”

英韻覺得母親象是在譴責自己,她的手被母親握在掌心,看著母親難言的樣子,想想自己的過激行為所致的無救後果。

“我和你們柯家就是這樣的緣呀。”

英韻愧疚地,“媽……”

岑嵐勉強笑笑,“媽不怪你,英韻。”

晚飯後,英韻與岑嵐進入了生活的常規狀態,母親的到來使英韻有種說不出的新鮮感,她站起身,“媽,時間不早了,我們去淨洗一下吧。”

英韻與母親站在一起時,顯然比母親高出大半個頭,英韻低下頭,她眼裡的母親是那樣合乎她心中的理想,她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從未與母親在家庭裡相處過片刻。

“媽,你先洗嗎?”

“讓媽和你一起洗,好嗎?”

岑嵐的話頓時激紅了英韻的麵容,從未在母親麵前裸裎自己的英韻的身體已充分具有了成熟了的女子體形上的優質,對於這個身體,她是無愧的。英韻誠切地點點頭。

浸泡在白色、滑膩水沫裡的英韻,並不是那個初生的女嬰,在岑嵐的手中,英韻年輕的女性體膚給予她細柔的觸摸感,這個體態勻致、麵容俊美的女孩就是從她自體產生出來,她欣喜這種美的不滅的傳承。

岑嵐把溫軟的毛巾從英韻的頸項拭到前胸,她看到了那塊暗褐色、微凹的烙傷,她纖柔的手不忍地在上麵輕輕滑過,“還疼嗎?”

“不疼了。”英韻的心一陣顫慌。

但岑嵐發現英韻身上隨處可見的刑傷的留痕,她忍不住擁住英韻的頭,“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此言一出,英韻痛心地搖頭,“我的身體是媽媽給的,如果沒有媽媽,我早就像脆弱的瓷器一樣碎裂成片,是你像神一樣護佑了我,讓我得到了保全。”

岑嵐的眼睛裡波蕩著女兒的赤誠,此時,水汽形成的氤氳不斷升騰,它圍繞著英韻與母親,“媽,我小時候,阿奶總是這樣給我洗浴。”

英韻的臉被水汽熏紅,岑嵐忍不住吻了她,“阿奶很嗬護你呀。”

英韻的身體在母親的雙手的擁撫中,這就是她期待的母愛,但不久以後她會被母親哀痛的淚水覆蓋的悲慘,她靜默著。

岑嵐把水撩灑在英韻身上,女兒的身體意味著母親自體的永恒,如果英韻先她而去,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感到絕滅?

穿著睡衣的岑嵐站在床邊,她望著窗外的夜空,清冷的秋風從鐵窗吹入。今後,岑嵐永遠都會懷念並害怕這樣的季節,這屬於英韻與她的僅有的時刻。

“媽,我好了。”英韻的年輕軀身靠近她。

岑嵐看著穿著白襯衣的英韻,英韻又說,“這被子挺暖和的。”

岑嵐喜歡女兒依順的模樣,英韻幾乎沒有一個不堪入目的形姿與行為,“英韻,睡吧。”

英韻躺在母親的身邊,這是她與母親的第一個夜晚。她想起了她與夢卿體貼相親的情景,那馨柔如田園的安謐、女體的溫軟記憶猶在。

岑嵐把英韻擁入自己的懷抱,她融入這從未有過的黑夜的溫暖,她的手撫上英韻的額發。英韻任母親撫愛自己,她平勻的呼吸給予母親安慰的思想。

“英韻,我多少年來,一直盼望自己有這麼一天,在我懷裡真真切切擁有你……”

英韻在黑暗中微笑,她伏在母親的胸口。岑嵐的嘴唇吻撫女兒的麵膚,她的熱燙的麵頰,精致的耳朵,微抿的嘴唇,澄澈的黑眼睛,還有那顆親貼自身的跳蕩的女兒心。

“媽,現在我要是隻有十二歲就好了。”

英韻的這句話引起了岑嵐的悲哀,她明白她與英韻共同的無奈,“英韻,媽一直不在你身邊,是阿奶照顧了你這麼多年,遠在聖京的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海城有我的女兒——英韻……”

岑嵐摸索英韻的手,“在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我都會拿著你舅舅為你拍的滿月照,在內心暗暗呼喚你,沒有人知道這一切……”

“想著那個在初冬降臨人世的孩子,那個包裹你的乳黃色的繈褓,你的初對世界的稚嫩、清明的眼睛,臉上充滿著未知的迷蒙,……我想著你,你幾歲了,長得怎麼樣了?”

英韻的手不由去抓母親的衣袖,“阿奶告訴過我,說媽媽的大房間,明亮,溫暖,裡麵充滿了世界上最完滿的幸福,她要我長大後再回到那個地方……”

英韻笑,“媽,阿奶每年都要為我拍照,你以後可以去海城看我小時候的留影。我不喜歡拍照,可阿奶一定要我拍,她說,這是為你的媽媽拍的,讓她永遠能看見她看不見的成長中的英韻……”

致命的傷情消化於岑嵐的內心,“媽媽一定去看!”她強忍悲痛。那還用說嗎?岑嵐肯定要到柯珂與英韻生長的家園去宣泄她一生的慟情,她簡直不敢想象自己在女兒離逝後將怎麼去麵對人生?

英韻見母親愣神了,趕緊叫她,“媽……”

岑嵐回過神,“嗨!你被阿奶接走後,我整天想你,你二舅媽見我這樣不能自拔,便為我找了一條解脫的路子。”

英韻的睫毛一閃一閃,“我當時是一個從聖大提前輟學的學生,又是一個秘密生育的未婚母親,這樣的境況下,廣和醫院的外科醫生嚴濟生來到我身邊……”

英韻感覺著母親的辛酸,“嚴大夫,他看上去溫和,寬厚,醫術又高明,我兩次住院都得到了他的照顧。”

“那年,你入住廣和,我聽他直誇你……”

英韻想讓母親高興一點,“他誇我什麼?他又不了解我。”

岑嵐有點高興,“他誇你長得俊呀!”

英韻倒不好意思了,“我長得俊,媽,那還不是因為我是你生的緣故嘛!要是我是哪個個醜陋的女人生育的,我還不知長什麼鬼樣呢!”英韻笑了起來。

岑嵐也笑,“這兒還有你爸爸的一份功勞,他也長得很俊的呀!否則,我這個貴族小姐怎麼會看上他?”

英韻聽了卻不吱聲,她心裡總覺得父親把母親害慘了。

岑嵐感到了女兒的不快,她說彆的了,“我第一次看見你,英韻,就是你從廣和出院的那天中午,我和你二舅,躲在一旁的轎車裡,看著你和夢卿他們一起出來……”

英韻聽到母親提到夢卿,不由默然,岑嵐也噤了聲。

好一會兒,英韻開口,“媽,夢卿在這幾年裡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我知道。”岑嵐摟住女兒,夢卿是女兒的心頭肉,這塊心頭肉被挖去後,英韻才無羈而為。

“每次想起她,想起她的不該死的死,我就……”英韻好像又氣血攻心了。

“英韻!”岑嵐抱著女兒,有一句話已到嘴邊,“難道夢卿在你心裡比我這個母親還重要嗎?”但這句話她永遠也不能對可憐的女兒問,英韻的行為已向自己證明了一切,作為母親的她隻能被迫承受。

“媽媽看了你對夢卿的所有記述,我明白,她愛你,你更愛她!”

英韻的臉不知不覺紅了,母親的話在她心頭催生出那股對夢卿的舊情,但隨著這股舊情回旋的是對可憐母親的永遠歉疚,望著母親投向自己的坦誠眼睛,英韻悲從中來,她難受地叫,“媽……我辜負了你……”

岑嵐緊緊擁住鑽入她懷裡的英韻,“英韻,你永遠是我心愛的女兒,有你這樣聰俊的孩子,我已很滿足了。”

英韻投在母親的胸前,母親的體熱灼燙著她,這熱像火炙痛了她永遠罪過的心,麵對難以挽回的慘局,她隻能像個闖禍的孩子,無聲地躺在母親的懷裡。

岑嵐為英韻的痛苦而痛苦著,她的心是點燃女兒痛苦的火源,在她的母性之火的炙烤中,她聽見英韻模糊地說了一句,“媽媽,我不知自己要去什麼地方。”

在這個夜氛彌漫的高級犯人的獄室,岑嵐不知何時也隨著女兒慢慢入睡。但她的母體似乎被層層水波不安地晃動,她忽地睜開了眼,滿眼的黑暗,透過些微的夜光,她才弄清自己的確切方位。

“我這是在監獄裡呀!囚禁英韻的獄室。”

她定睛一看,英韻正在她身邊靜靜伏臥。她的肩、胳膊靠著她的前胸,她的身體正通過體溫向她傳送來女兒的感覺。她想起柯珂伏在她胸口的迷情狀,當年的歡愛難道就是為了今天讓她的母性胸懷緊緊摟住這個即將被殺的女兒?

岑嵐望著微光下的黑夜,即使把它望穿,她的女兒也不可能獲救了。她隻能像個悲絕的聖母死死地抱住存生不久的孩子——是女兒,而不是什麼萬世不泯的聖子,聖子的靈光在這黑夜的氛圍中黯淡無意,而女兒的體溫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親切的思想。

她的耳畔又響起熊芯的嘲諷,那個意欲吸儘英韻血髓的毒辣女統治者畢竟履行了她的“女人的諾言”,她的女仇人已經表現了她的“女人的憐憫”,靠著她的憐憫,英韻才能依在自己的懷裡安眠。

岑嵐的人生根基就是這個年輕女孩的靈體,如果現在這個悲慘而光榮的位置是可桑占據?不!她的兒子沒有那樣奪人的天賦,英韻在她心頭營造的感覺超越了一切。

“她的去向就像她的來曆一樣讓我崩潰,隻有英韻才能建立他人無法替代的寶座。”

岑嵐波蕩的靈魂在宗教般的情緒中慢慢安定下來,她輕輕地把英韻露在外麵的右手放到自己胸前,“在你無覺的睡眠中,我的母性之手可以像夜空的星雲到你的夢裡悄悄閃亮,這能給你生命撫慰的母性之光……”

岑嵐緊緊依傍這女兒安眠的軀身,在感受英韻的年輕幻境中再度入眠。她不知那是青色的峽穀還是澄藍的雲空,但女兒的世界永遠是她這個母親的幸福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