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是期 煎熬(1 / 1)

連璧記 qfxx 9902 字 7個月前

炎熱趨散的九月來臨了,空等一個月的岑嵐覺得隨時都會有極禍降臨。她看著牆上掛著的日曆,竟會產生讓時間停滯的妄念,時間的流逝隻意味著英韻生命的日趨離逝,失去女兒在她已是虛懸著的現實,她對英韻的擁有是極其短暫的,她將如何去與臨刑的女兒相會,岑嵐也是十分惶然。

兒子可桑已是聖大理學院的新生,在岑嵐心力交瘁的時候,這多少也是一件讓她感到寬慰的事。十八歲的可桑由哥哥可森與母親岑嵐陪送到了聖大,他們的“蘭鳥”直駛入聖大的理學院,理學院與文學院相隔了一個法學院,把開心的可桑送進男生宿舍後,岑嵐一個人悄悄來到了法學院。

聖大法學院的樓房大都呈青灰色,二十多年前,岑嵐與柯珂一起讀書時,就看熟了這種“法學”顏色,柯珂為了與岑嵐約會,常常從他的法學院拐進相鄰的文學院。

文學院有聖大的名勝——留英湖,而法學院被學生們視為青燈古摟,理學院更讓人戲稱作“和尚廟”。柯珂在三年級時秘密加入了他的教授領導的反政府組織“聖京法人”,他為了活動方便,搬出了男生宿舍,住進了聖大附近的一座“金沙公寓”。那種地方沒人管轄他,他來去自由,岑嵐還以為柯珂是因為和她約會才這麼不惜金錢高價租房,她哪知道自己所愛男友的激進危險分子的真麵目。

在岑嵐的大資產者的千金眼裡,柯珂是一個才俊貌美、前途無量的法學院男生,她以女孩子的單純一心愛著這個表麵上看起來循規蹈矩的青年。

然而,她的這段浪漫戀情並不被她的父兄看好,岑崴與岑岩一再提醒她的身份,他們是準備讓心愛的妹妹嫁入門第相當的貴族人家,而且岑嵐的追求者本來就多得讓人眼花繚亂,兄弟倆對岑嵐看得很緊。

岑嵐從小就被父兄們嬌寵慣了,她哪把他們的管教放在眼裡,一心追求自由戀愛的她不顧現實地投入柯珂的懷抱。

柯珂比岑嵐明白,像他這樣沒背景的青年,即使才貌出眾,但要獲得岑氏家族的接納還是難似登天。他可不像岑嵐那樣被愛情衝昏頭腦,在他的極端尊傲的內心,隻把岑嵐當作自己的夢中情人,但這隻是一個夢,這個夢遲早要破碎。

陷於情網中的青年人總像水裡的魚兒,不遊個暢快是不會停息下來的。今天,已屆中年的岑嵐回想當年,那時她和柯珂正處在生命的頂峰狀態。

柯珂搬入“金沙公寓”的那年夏天,他不知為何沒回海城,他在聖京整整呆了一個暑期,岑嵐成了他公寓裡的常客。

那個極其悶熱的七月的午後,雷暴隨著壓城的黑雲急驟地炸響,閃電穿過敞開的頂摟窗戶,射進他們的房間,劃破烏雲的天光照亮了他們的身體,又是一個炸雷,岑嵐嚇得一下子抱住了正在望天的柯珂。

“小珂……”

岑嵐的驚懼使柯珂忍俊不禁,他乘勢摟住岑嵐,岑嵐突然看見柯珂的眼裡如霹靂般閃過一道光,她感到不妙,欲想掙脫,但已經晚了。

“小珂,放開!彆這樣……”

柯珂緊緊抱住她,他咬牙,“我一定要這樣!”

岑嵐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她和柯珂的結合過程,她無法啟齒,她隻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是在驚懼與慌亂中完成的,那種完成滿是無救的墜落與定命的高壓。事後她當場就哭了,她的眼淚使柯珂麵色蒼白,他也流淚了。

柯珂說了一句讓她刻骨銘心的話,“我柯珂除了在你麵前這樣之外,絕不再在彆的女人麵前這樣做!”

不知是天意,還是他的盟誓的緣故,後來柯珂果然對岑嵐是以一而終。岑嵐想,如果柯珂不死,他們也未必能真正成婚,因為她的父兄不會答應。也許柯珂意識到了這種絕望性,他才不顧一切占有了她。

岑嵐的哥哥對柯珂是極端敵恨的,他們根本不聽岑嵐解釋,這種平民小子沾富家小姐便宜的故事早已是慣例。岑崴在岑嵐痛苦分娩的時候,就大喊著要殺掉柯珂。如果他們知道岑嵐的第一次是被柯珂強迫的,他們絕不會讓英韻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來。要是無辜的英韻知道母親的這一切,她豈不要恨死自己……

從法學院穿過,岑嵐走入了文學院的邊門。她熟悉這個離彆多年的故地的每個景物,一踏入此地,揪心的痛感便湧上胸口。她不由的走向她和柯珂無數次徜徉過的留英湖。

她又看見了平靜、闊展的湖麵,她站在那兒,呆了。留英湖照過二十年前的柯珂與自己,也照過二十年後的英韻。她自問柯珂與英韻先後在她生命中所占的位置,他們都毫不留情地傷害了她,而且是以最極端的激烈方式,一想起英韻亦將不久於人世,她的眼淚不住地流了下來。

岑嵐坐到了湖畔的長椅上,三三兩兩的男女學生從她前後經過,他們好奇地打量這個儀容高雅的婦人,可岑嵐仿佛沉入了無人的世界。

眼前的湖水明澈波蕩,二十二年前,當留英湖雪白冰凍時,岑嵐偶然從一個同學那兒聽說回家過年的柯珂已回京城,裹著一身冬裝的岑嵐急切地奔向“金沙公寓”,柯珂的悄然回京讓她憂慮,已是他情人的岑嵐無法忍受柯珂對她的任何一種欺瞞。

岑嵐帶著被寒風吹出的滿臉紅潮敲開了柯珂的房門,她的心有一刹的停頓,她看見了,僅僅穿著棉毛衣褲的柯珂滿臉睡意地站在她麵前,他很詫異,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岑嵐一陣歡喜地抱住了柯珂,“你這個壞蛋!為什麼不告訴我?”

柯珂的頭抵住了岑嵐的臉岑嵐吃了一驚,“‘你在發燒?”

柯珂點點頭,“我沒力氣通知你,小姐,昨晚開始的,三十八度……”

“著涼了?”

柯珂無奈地,“你們聖京的寒風比海城厲害多了……”他劇烈地咳嗽著。

這個下午,岑嵐承擔起照料男友的責任,她的萬般體貼終於使柯珂又忍不住了。

岑嵐總覺得像那天下午的極境,對她與柯珂都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好像柯珂知道自己後天就要殞命於警察的槍彈一樣,他完全是極儘性情地享用了岑嵐。

一想到柯珂當時是個低燒在身的病人……岑嵐覺得自己在劫難逃的徹心痛楚。英韻就是那個初春的午後,他們兩個青春體血熱烈交織的產物,而在他們互相擁抱的窗外,寒風凜冽,萬木枯索。

英韻並不知道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岑嵐擦拭著眼淚,眼淚使留英湖水碎波粼粼,就像已死的柯珂和即將死去的英韻,他們被子彈穿透的漓血的碎體……英韻應該最理解她這個母親了,無論是往昔,還是如今,她為柯珂所承受的一切,最終都化作對英韻的愛了。可英韻像她父親一樣狂烈不羈……誰讓她這麼像柯珂,從長相到性情。

岑嵐鬱悶地歎息,“自古以來,多情者總為情所粉碎……”

“媽,你在這兒乾嗎?都快四點半了。”

可森神情悒鬱地來到岑嵐身邊,他從弟弟宿舍出來就直奔這裡,他知道岑嵐一定在這個地方。岑嵐的眼淚讓可森感到親情的可怕刺激,他默默地陪著岑嵐離開留英湖,湖的前方是玉樓,岑嵐不能不走上前。

可森緊緊相隨,那扇光潔的玻璃門不斷朝他們閃亮,他們轉入玉樓柵欄外圍的花壇、草坪,這兒就可以望見七室的窗戶,那間曾經容留英韻與夢卿的學舍。

“媽,這就是七室,英韻與夢卿的宿舍。”可森低低的。

岑嵐定定地看著七室的窗戶,這時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探了一下頭,“小潔,我的文稿你看到了嗎?”她的清脆的女聲使岑嵐回過神。

這已是舊屋換新主了,那入住的新生可知道英韻與夢卿曾在那裡住了四年?聽那無憂無慮的聲音,嗨!又有幾個人會像她那樣念念不忘英韻呢?岑嵐落寞地轉過身。

岑嵐與可森走上朔望橋,不想在橋上遇到了巴克斯和李倩敏。

“可森,你今兒怎麼也來了?”巴克斯又見一旁的岑嵐,“夫人,你好。”

“巴克斯。”岑嵐勉強自己笑應。

可森與巴克斯為岑嵐介紹李倩敏,李倩敏的青春美貌使岑嵐悒鬱重重的心得到了刹那的耀亮。

“李倩敏小姐,國語係二年級,她本來在英韻的《帕拉斯》裡扮演帕拉斯的。”

“是嗎?”岑嵐看著眼前這個讓女兒筆下的女角活化靈現的美少女。

李倩敏調皮地問,“伯母,你看我像帕拉斯嗎?”

岑嵐見她恬美的笑容,不由想到三年半前,她第一次在國家戲劇院與英韻、夢卿會麵時的情景,英韻的俊明,夢卿的柔麗,她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像!像!……”她心裡無比悲痛,那最美好的女孩原來都是朝不保夕的可憐呢!

巴克斯由衷讚道,“李小姐是裴夢卿第二嘛!”

李倩敏不好意思低下頭,可森見岑嵐臉色不好,英韻與岑家的關係聖大還沒人知道,可森向巴克斯遞了個眼色,“巴克斯,我和我媽送我弟弟來入學。”

“哦!可桑也成了聖大的子弟了,可喜,可賀。”

“巴克斯,我們以後再談。”可森怕岑嵐在外人麵前露相。

“好吧,可森,夫人,再見!”

可森與岑嵐走下朔望橋,可森心裡猶如油鍋煎熬,本來李倩敏扮演帕拉斯,可英韻出事後《帕拉斯》立即被禁演。前幾次,可森來到聖大,學校的布告欄裡赫然張貼著開除英韻的布告。可森想現在布告已經沒有了,否則讓岑嵐看見豈不是傷心欲絕。

岑嵐的心一陣陣作痛,“李倩敏真的配演帕拉斯,可英韻說要是夢卿活著,她才會演得更好。”

可森窩心得難受,他想不到英韻對夢卿這樣癡心,她的愛隻給夢卿,卻沒給其他人。可森想象不出一個戀愛男人的英韻會是什麼樣的,他曾經想試她一試的,結果弄得自己和英韻一起出了場不大不小的醜。

“巴克斯在追求李倩敏,媽,他說聖大的連璧全被粉碎了,他實在不甘心,這次無論如何要把美麗的李倩敏完好無損地保留在聖大。”

岑嵐倒有些奇覺了,“巴克斯比李倩敏要大好多歲了?”

可森無奈笑了,“大七歲,巴克斯快升副教授了,李倩敏跟他前途無量。”

這天晚上,可森,明玫與岑嵐、濟生一起吃晚飯。明玫無意中問起可桑入聖大的事,可森想回避,明玫故意逗他。

“哪天,也陪我去好好逛逛你們母校,我有好幾年沒去了。”明玫一想到英韻已不可能再在聖大出現,心裡就彆提有多痛快了。

可森當然明白明玫的意思,他想女人之間真的沒有什麼情義,英韻落到現在的地步,明玫卻幸災樂禍,毫不同情。他板起麵孔,不理明玫。

明玫見他這樣,便故作開通,“行了,彆愁眉苦臉的,我才不要去那個地方呢!那個舊情難了的故地,你儘可以獨自去徜徉。”

明玫笑得那麼開心,岑嵐的臉色變了,但她強忍著,她不想在無知的明玫麵前提女兒的一切。

可森感到窒息,他狠狠地,“什麼舊情?”

明玫吃著菜不響了,濟生皺著眉,他不知如何對付這個刁蠻的兒媳,“明玫,吃飯時,少提這種不愉快的事。”他是怕岑嵐受刺激,在座的四個人中,隻有明玫不知道英韻的身份,一旦知道,明玫肯定會噤聲。

誰料明玫乾脆對濟生說叨,“爸,你不知道,柯英韻這個人,厲害著呢!她這次出事,我聽彆人說……”

可森盯住明玫,“你最好閉上你的嘴!”

可森的凶相反而使明玫火了,“乾嗎?我不能說她?她是我們家什麼人?我早就說過,像她這樣驕傲狂妄、自以為是的人,早晚得讓人打死!我沒說錯吧?現在果然到了這個地步。媽……”無知的明玫居然又對岑嵐講述起來。

岑嵐已經吃不下飯了,她看著明玫,眼神凝滯,濟生剛想阻止明玫,岑嵐卻說,“明玫,你說下去。”她是準備跟這個驕狂的兒媳好好較量一次。

“媽,柯英韻這個人,說實在她是很有才學,可惜聰明過了頭,整天搞文學研究,神話小說讀的太多,讀傻了!我猜大都是為了那個頂級校花裴夢卿。上次她不是為了裴夢卿給抓進去過一次,她不吸取教訓,膽大包天,因為她愛裴夢卿,他們聖大的同學都知道她跟裴夢卿……關係曖昧,為了她,柯英韻沒有不敢乾的事。哼!她這次是死定了,不過總算留了個虛名……不知她這麼聰明的人怎麼算的這筆混賬!”

“你這張爛嘴吐完垃圾沒有?”可森站起身走到明玫跟前,他雄眉倒豎。

明玫見可森樣子可怕,她剛想還嘴,可森抬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明玫一下子揪住可森,“嚴可森!你敢打我!”

可森咆哮起來,“馬明玫,柯英韻是我們的妹妹!你彆再說她了!”

明玫驚得直盯著可森,她原想朝可森發作,但這句話像冰水一樣澆滅了她心頭的怒火,她呆了。明玫看看濟生,濟生低著頭,也不吃飯了。她再看岑嵐,岑嵐慢慢起身,她離開飯桌,走向門口。

明玫突然明白了,“媽!”她哭叫著緊跟到岑嵐身邊。

岑嵐回過頭,她眼裡沒有淚,看著明玫,就像看一個陌生人。明玫想到當初可森差點跟自己決裂,幸虧岑嵐的幫助,她上前拉住岑嵐的胳臂,“媽!”

岑嵐慢慢地掙脫明玫的手,她長吐了一口氣,“明玫,你從現在開始知道了,英韻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在我麵前這樣說她,她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

岑嵐走了出去,明玫的眼淚噴湧而出,“對不起!媽!爸!可森!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可森陰沉地,“告訴你乾什麼?你不是一直恨她嗎?”

“我實在不知道,不知道呀!”明玫在可森麵前哭泣起來。可森咬著嘴唇,他覺得明玫的錯謬是他的錯謬的延續,如果不是他,英韻怎麼會這麼讓明玫敵恨?

濟生走到哭泣的明玫身邊,“明玫,好好珍惜已有的一切,多替彆人想想。”他又叮囑兒子,“你帶明玫回屋裡去吧,我到你媽那兒去看看。”

岑嵐獨自坐在臥室的椅子裡,兩眼紅紅的。濟生走了進來,“阿嵐,你心裡不好受吧?”

岑嵐搖搖頭,她已不想說什麼了。

“明玫,自小到大從沒有吃過人生的苦,她太不知好歹了。”

“濟生,彆人家的女兒,我不能多說她什麼,就讓她去恨吧!”

“明玫已經後悔了。”

岑嵐不耐地轉過頭,她現在連心疼英韻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明玫?何況剛才明玫那麼放肆地刺激她,“你彆說她了,濟生,現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最心疼英韻了,彆人要恨她,罵她,我是無法阻止的。”

“彆這樣!英韻是我們大家的親人,我們都心疼她。”

岑嵐眼裡蒙上一層淚,心疼英韻,英韻有那麼多人心疼嗎?可她還不是落得個死囚犯的悲慘下場。她的淚水流了下來,濟生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

岑嵐接過手帕,拭著淚水,但辛酸、痛苦不斷催發她的眼淚,她終於再也忍受不住,今晚由明玫引發的悲潮一瀉而下,她叫了一聲,“濟生!”便哭倒在丈夫的懷裡。

這天深夜,岑嵐無法入睡,她又拿出英韻放在裴陽家的小皮箱,皮箱裡全是英韻的書信,文稿和日記,這些文字記述給予了她最真實的安慰,以後這些就代表了她親愛女兒的本身了。

英韻的文字讓岑嵐走在了女兒的心理曆程中。女兒引起她心驚的第一篇日記是她十二歲生日那天充滿早熟意味的記述:

十一月十一日,今天是我十二周歲的生日,阿奶,姑父母,君哥在家裡的客廳為我設宴。我坐在阿奶與姑媽之間,品嘗著一隻隻精美的菜肴,可心裡總有股暗暗湧動的悲潮。看著阿奶日益蒼老的臉,再看姑父母正當盛年的光華容顏,我不禁被我與阿奶共有的孤淒情境所浸染,在我和她之間始終缺少一個關鍵層。姑父母的溫和笑語使我想到我的父母,阿奶總說他們在遙遠的北方城市,我早就不相信這種多年不變的神話,我的心被缺憾的恐慌與向往的鬱愁糾纏得無以自解。

岑嵐每次讀到這篇日記,她就幻見到女兒的隱含憂思的秀目,英韻積存在心底的眼淚有多深,隻有她這個母親才能測量。當她在聖京摟抱著可桑時,她的遠在海城的女兒卻在暗自苦恨。

少女英韻的孤淒在岑嵐的內心留下酸澀而甜蜜的感覺,她看到了那個在海西中學為母親之城全力奮鬥的女孩子。

國際禮拜堂在我這個高中生眼裡隻是曆史反思的對象體和建築學上的觀賞意趣,它代表的宗教意念到了我腦中被一一瓦解。我不信上帝!這個無所不生、無物不滅的物質世界,上帝對它從來都是一無所措。我選擇人的感覺,真實的,情感的,與大地、天空緊密相連的。

英韻的眼睛隻為了精神而投向外界,她不是那種在花粉蟲蝶裡撒歡的嬌小姐,她注定是才誌型的女孩子。如果英韻在自己身邊長大……岑嵐想象著三十多歲的她領著心愛的女兒去國家戲劇院觀賞話劇的情景,她千百次地恨憾自己沒有擁抱過少女英韻的幸福。

母親的影子一直飄浮在英韻的心海上,“她是個深情的孩子。”

英韻的深情在大學時代一覽無遺,岑嵐在遭受如今這種慘無人性的打擊時,不能不麵對女兒的至友夢卿。在英韻的日記中,她們之間的感情已非同尋常,她想明玫也是個女孩子,她對女兒的情感的捕捉多少是有點準確的,英韻與夢卿的感情完全是一種女性之愛。

今兒是星期天,夢卿沒有回家,她跟我約好去京山遊玩。

淩晨四點,我正睡得香,她卻用她柔軟的手撫摸我的身體,我被她弄醒了。

“天還沒亮呢!小姐,你乾嗎呀?我還沒睡醒……”

“早點起來吧!我們得去京山。”

“哎喲!我眼睛睜不開,你讓我再……”

“去得晚,回來得也晚,明天我們可要上課的。”

我不理她,她的手指輕捏我的肌體,我輕輕呼疼。

“起來吧,懶鬼。”

“不!”我迷糊的。

她的手延伸至我的腹部,並且愈加著力,真像條蛇在我身上蜿蜒。我搖著頭,用自己的手抓住她的手,把它一下甩到身外。

夢卿惱了,她撲伏到我身上,用她的牙齒輕齧我的體膚,她的臉緊緊貼到我的臉上。我不能不睜開眼睛,看見了她的孩子氣的眼神。

“夢卿……”我低呼著。

她不理我,扯我的睡衣,我無奈地任她撫觸。我一動不動的樣兒,惹得她生氣,她突然縮回手,不再碰我。

我慢慢地擁住她,她看著我,臉上滿是令我生畏的無謂的表情。我伏到她身上,用我的唇不停地吻撫她的頸、臉、鼻子與嘴唇。她還是一聲不吭,我便把手伸進她的衣內,我輕柔的撫摸像一層層溫暖的波潮推動著她,她“嗯呀”一聲反抱住我。

“英韻,你讓我受不了了!”

我還是撫觸她,我的嘴最後停在了她柔軟的胸脯上,輕輕的,仿佛怕她疼地吻她。夢卿的手指用力掐入我的胳臂,我看她很激動,“感覺好嗎?”我問她,其實我也像在夢遊。

“你太柔和了呀!”她由衷歎道。

我的頭發在她的下巴與頸項間來回撫索,“你讓我懂得了親慰。”

“還有呢?”夢卿閉著眼睛笑問。

我也笑,“還有……隻有女人的手才不會讓女人變得卑賤!”

夢卿忽地睜開眼,她的目光灼熱地刺向我,我的臉燒了起來。

岑嵐覺得女兒和夢卿的愛並無什麼汙穢不潔之感,她們就像兩個情竇初開、卻未真正解欲的孩子,“親慰”,而且是柔力的親慰,這種親慰使女性的愛欲的本質得到了幸福、綿軟的展示。

“女孩子跟女孩子,再怎麼也是乾淨的呀!”

夢卿和我路過一家玩具店,店裡懸掛著一隻隻仿真的動物模型,夢卿興致勃勃地走了進去。我姍姍地跟在她身後。

夢卿撥弄著一隻咖啡色的肥碩的大狗熊,“你想買一個?”

“送米峰一個。”她逗趣地又弄旁邊的一隻洋娃娃,“這個應該叫小愛娃!”

“這個叫什麼?”我湊趣地問,她來看我指的那個玩意兒。

這時店裡的一個中年男店員笑嘻嘻地走過來,“你要買哪個玩意兒?小姐。”

夢卿一見他色咪咪的樣子,手像被燙了似地縮了回來。

那男人連忙,“看吧,看吧,沒關係。”

夢卿沒興趣再看下去了,拉起我扭頭就走。

我笑她,“你都成了彆人眼裡的洋娃娃了……”

夢卿不樂意,“你看我笑話!”

我更笑,“是的!我笑!在你身邊,我的生命就隻能無止無儘地歡笑!”

我與夢卿經過聖京著名的“金京”珍寶店,夢卿說它是馬明玫的父親開的,我被她硬拖著看外麵的櫥窗。

明亮的櫥窗裡擺設著仿製的世界名鑽,夢卿喜歡這些玩意兒,我隨著她的目光一一瀏覽那顆顆爍亮的鑽石。

“你喜歡哪一顆?”夢卿的眼睛放出鑽石般的光芒。

“這隻黑色羅爾夫!它的形狀與顏色都合我的心意。”

“看來,你的口味有點莊肅。”

“我不喜歡巨鑽!像這塊F洲之星,色彩不顯眼,僅僅是重量怎麼能征服人心呢?”

“我也喜歡嬌小一點的。”

“是的,給人一種很能容受的感覺。我看黃色的徹利尼是顆討人喜歡的美鑽,從色到形。那顆萊蒙托第二僅以形悅人,它比多角、梨形的彆致引人。”

“呀!英韻,你不知道吧?這顆101克拉的金葉菊,是唯一在我國的世界名鑽。”

“色彩很漂亮,但形狀我不喜歡,梨形的。”

“這顆鑽石就在我們認識的一個人手裡。”

我沒興趣,“馬明玫嗎?”

“不!是岑夫人。”

我一聽,眼前立刻浮現岑夫人高貴、清雅的形象,她的眼睛和這顆金葉菊的蜜色是一樣教人肝腸寸斷。從外形到氣質上看,岑夫人都屬於那種令人夢寐以求的理想母親形象,但她卻是嚴可森的繼母,那種理想頓時去掉了一半……如果她是我的母親,那我真會悲喜交集,難受,哀怨,傾慕,渴望,岑夫人——美麗的母親,華貴的本源,哪個幸運的女孩子能投她的溫暖之胎呀?

岑嵐看到此篇,便眼神凝滯,女兒眼裡的自己是如此華貴,親切,卻又不無悲淒。英韻的心很真很誠,她們一直是心心相印的,母親的痛苦英韻幾乎在本能中就感悟到了。

然而,金葉菊勾起了她痛徹心肺的記憶。英韻不喜歡的金葉菊倒成了她的恩惠之物,它現在正替英韻在向敵人償債呢。她又想起“六·;十七”那天她所經曆的撕心裂肺的一切,英韻的血花遍綻的襯衣(那件襯衣她才穿了幾天),無知無覺躺在她懷裡的女兒,她的三個鮮血淋漓的右指……

岑嵐的眼淚滴到了英韻的本子上,她仿佛聽到了源自女性血腥曆史源頭的泣血的哀號,而與之緊緊相應的是英韻昏迷的神情,她是在母親燃燒的悲痛中幸福地熔化?這棄置的獲得,不是由英韻的傷痕和岑嵐的淚水交織而成?

時流依然在默默前行,岑嵐無論怎樣在英韻的文字中尋找安慰,她都明白,世界上已沒人能挽回女兒危亡的命運了。不懈等待熊芯消息的她,一次次產生英韻已經不在人世的巨大絕滅感。

這天,她又把這種擔憂告訴給梁敏。

梁敏的心也在暗暗顫抖,對於已經喪子、又即將失國的第一夫人,她有什麼狠酷的事做不出來?但她口裡卻說,“不會的,阿嵐,現在是九月底,再等等吧。我們沒有聽到過這樣絕情的消息,你要的總會來的。”

岑嵐漠然地望著天頂,梁敏連忙去撫抱她,“英韻在治傷,她的傷需要兩、三個月才能治愈呀。”

“小敏,英韻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苦,她的阿奶,表哥,同學,老師,都對她很友愛的。現在教她受這樣的罪……我生她的時候,吃了多大的苦……”

梁敏摟住岑嵐,“英韻生下來時,我和阿崴是第一個看到她的。”

“阿崴恨死我了,我讓岑家丟了這麼大的臉……”

梁敏想轉移話題,“阿崴也心疼英韻,她畢竟是他的外甥女。”

“我生她時的那種痛,我幾乎覺得自己要去和媽媽會麵了……英韻怎麼這麼不理解我?”

“英韻還是個孩子……”梁敏不想讓岑嵐這麼頹靡下去,“阿嵐,英韻的武器到底是誰給她的?”

“英韻的日記上根本沒提到這個人,我不知道。”

“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要臉?他才是殺害英韻的真正劊子手。”

“軍警就是要英韻說出那個人,才那樣折磨她……”岑嵐的心又被撕開了。

“阿嵐,英韻是好樣的!那個給她槍的人一定明白這一點。一個女孩子敢於刺殺首腦,又不出賣彆人……我看,英韻是做得太完美了。”梁敏由衷讚歎。

“可是我不要她這樣!她做了讓我最害怕的事!我本來是想讓她來陪伴我終生的,雖然我有可桑,但對一個母親來說,兒子和女兒是不一樣的,我需要她!”

十月也已到了,秋天的涼意滲入地上的每個角落。岑嵐擁有的仍是空荒的失去,每一次秋風的侵襲都使她的心波動得無法忍受。那遲遲不到的女兒的訊息還在天邊外,但又隨時會降臨,她凝望命運前程的眼睛已經十分酸澀。

“你現在在哪兒?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英韻,你的眼睛還有憤怒的恨意?在最後的極境到來之前,命運之神會賞賜一杯濃鬱的美酒,這杯美酒象征你我的母女之緣……僅僅這麼一次,我就擁有了完美的你,我永不放棄!無論往昔,現在,將來,作為母親的我是多麼感謝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