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知道龍龑被刺消息的岑家親屬是嚴濟生。
六日夜晚,他突然被院長叫到廣和醫院的急救室,當時,醫院內外高度戒備,警車、軍警密布,嚴濟生還不知怎麼回事呢。然而,一見到手術台上滿臉紫漲、血肉模糊的龍龑,他眉也不皺地對一邊的院長說,“沒救了!”
這時,旁邊一個身材魁偉、虎眼圓睜的老頭一下子癱軟倒地,幾個男人忙去攙扶他,“將軍!將軍!”
嚴濟生趕緊投入搶救。這時他這才看清,這不是龍霆總統?他驚出了一身汗,那台上的死人是總統的……
總統的鼻子插上了氧氣管,躺到另外一張病床上。第一夫人熊芯麵色慘白,她看著眼前的景象,死了的年輕獨子,昏了的年邁丈夫,她的眼裡沒有一滴淚。
“嚴大夫,我兒子中了兩彈,你能不能把他體內的子彈取出來?我不希望他帶著子彈到那兒。”
“當然可以,夫人,我一定為你儘力。”嚴濟生沒想到稱霸天下的當朝太子被殺了,他連連搖頭,真是翻天了,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乾的?
嚴濟生化了一個多小時,完成了龍龑的手術。穿著白大褂、拿著搪瓷托盤的他走出手術室,麵對神情冷漠、等在門口的熊芯,他好不容易才開口,“夫人,非常遺憾,射入你兒子頭顱裡的子彈,屬於微型炸彈類,它一碰到人的□□,就會四散炸開,我不可能完整的取出子彈,這隻是一些零碎……”
熊芯看見托盤裡黃色的碎銅,她明白殺手是抱著必成的決心的,嚴濟生更明白太子結怨過頭,終遭報應。
“謝謝你,嚴主任。”她勉強地笑笑。
這時一個高個子男人急急地走了過來,“夫人!”熊芯朝他一遞眼色,那人趕緊住口。嚴濟生識相地退進手術室,但他不甘的站在門旁,他知道這個軍政府要完了。
“凶手呢?”熊芯問,
“夫人,凶手是聖京大學的一個女學生,才二十二歲。”
“她叫什麼?”熊芯咬著牙。
“柯英韻。”
嚴濟生的眼鏡差點掉下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
“他們說她平時一直很規矩的,是學校裡有名的女才子。”
“她人呢?”
“已被押入西郊了。”
“哼!”熊芯和那男人的聲音漸漸遠去。
嚴濟生僵立在那兒,英韻不是說好明天就跟岑嵐一起回岑家的嗎?她是妻子的私生女,那麼聰明、俊美的女孩子,彆是他們搞錯了?英韻怎麼可能去殺太子?她一個女孩兒哪來的槍?那些子彈明顯是外國先進彈藥,不可能的,肯定是搞錯了。
嚴濟生不急著回家,他留在醫院裡,想探探實情。
龍龑的屍體被送走了,總統住進了高級病房,嚴濟生發覺整個醫院幾乎沒有人互相說話,醫護們都緊張工作,軍警到處巡視,這哪還象個醫院?他慌張地離開了。
嚴濟生回到嚴宅,家人還都在睡覺,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他剛才在手術室門口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想下去了,但願是搞錯了。他悄悄經過岑嵐的房間,妻子還在夢鄉,自己怎能去告訴她?嚴濟生硬著頭皮走進自己的房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疲乏、緊張,“我還是先休息一下再說吧。”
“爸!爸!”嚴濟生被一陣喊叫聲驚醒,他恍然睜開眼,已是上午十點半了,是可森在敲門。
嚴濟生打開門,可森有點急迫,“爸,你快去岑宅吧!舅舅叫你有急事。”
嚴濟生腦子“轟”地一下,看來是真的了。他問,“你媽呢?”
“一小時前也被舅舅叫過去了,不知什麼事?”可森覺得迷糊。
嚴濟生長歎口氣,“我這就去。”
嚴濟生坐在車裡,他的眼睛被晴熱的陽光刺得奇疼,“不妙!不妙!”
他隨著岑岩走上二樓岑嵐的房間,岑嵐正躺靠在沙發上,“阿嵐!”夫妻倆四目相對,岑嵐淚痕未乾,神情痛苦,“濟生。”
嚴濟生發現岑嵐的手上緊捏一張信紙,“出什麼事了?”他明知故問,他不敢捅破這層紙。
一旁虎著臉的岑崴指著梳妝台上一隻打開的精致小皮箱,“剛剛從裴夢卿的父親那裡拿回來的,小兔崽子去殺人了。”
嚴濟生臉灰了,“我昨夜就知道了。”他終於開口了,岑嵐的眼淚涮的流了下來。“阿嵐,英韻把太子殺了,我為龍龑取的子彈,龍龑的臉部血肉模糊,子彈在腦袋裡炸開,腦漿外溢……死得蠻慘的。”
岑嵐人抖得連手上的信紙都掉落地上,梁敏安撫著她,濟生揀起紙,“英韻給阿嵐的遺書。”梁敏告訴他。
濟生看著信箋最上方鮮紅的“聖京大學”四個字,他歎息著看下去,
媽媽:
這是我第一次對你發出我內心隱藏了二十多年的心聲,我多少次想象能當著你的麵親口呼出這種親情的聲音,但今天我快要如願以償時,我才發覺我和媽媽已隔著無窮的天涯。
我極其不信任的看著自己的筆在信箋上書寫這無情的文字,可我無法阻擋真實的洶湧。我知道,你的高貴的麵容早就告訴我,你從來都沒忘記我的存在而在心底摯切地允諾、容接著,我一想起你的眼睛就明白我對於你的全部意義,然而,這樣的意義我能領悟到怎樣的程度?我總想使自己達到媽媽的女兒的可喜位置和美好情境,不是我因長久的思念蝕滅了聚會的耐心,媽媽的手已近在眼前,我即使恍然迷蒙也已感到溫馨的母性氣息,但那期待了多年的幸福真似祥雲環繞我身?
媽媽,我多麼依戀你!我隻相信你眼睛投射給我的母愛之光,這光將一直照耀著我直達天廷,或直墜地獄。我不想分裂自己,就象我畏懼媽媽的心被撕裂、揉碎。
可是,我還是隻能對你說——媽媽,此刻,我是多麼依戀你!
為了我對夢卿的綿長友情,為了她傾流的純潔鮮血,為了象你這樣摯愛我的母親,我不能違背我在一個男人麵前起過的誓言,我的血必須和夢卿的血流到一起,她的青春證明的悲慘之美,我的青春尋證的女性的英義。
媽媽,我現在多麼感謝你給我取的“英韻”這個名字,我是媽媽的英韻,是絕不會讓你蒙受恥辱的正氣而淨潔。無論你是怎樣的悲痛,我為這永遠離彆的不變之痛苦,綿綿地對你訴聲:
——媽媽,我是這樣的依戀你!
懷著必死的複仇的血性,和決然投向你胸懷的巨大熱忱,媽媽,我是在撲進你的永恒的母性世界啊!
但願我沒有做錯!
女兒英韻
六月五日深夜
“快去救她呀!她被送進西郊監獄了。”濟生捏著信著急地說。
岑岩是他們中最沉穩的,“我父親正在聯係總統府,他和龍霆關係一向是不錯的。”
岑崴劈頭一句,“人家兒子給你殺了,你還指望他什麼?”
濟生直言相告,“龍霆正躺在廣和接氧氣呢!”
梁敏說,“我已叫娘家人去想辦法了。”
岑嵐第一次開口,“她跟我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出了這事?”
岑崴發怒,“他們柯家人,都他媽太有種了……”梁敏製止丈夫。岑嵐又流淚了。
濟生說,“不管怎樣,憑岑家的勢力,龍霆多多少少會賣點麵子。”
這時,傭人跑了進來,他急急地,“老爺來電話,他直接去廣和醫院求見總統去了。”
“啊?”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岑嵐知道父親最愛自己,她激動得哭了起來。
七十六歲的聖京首富——岑山一跨入總統的病房,他看見龍霆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盯著自己,好象不認識他了。岑山覺得自己的臉都沒地方放,突然,龍霆哈哈大笑,“岑山,沒想到,你我也有今天!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你的外孫女!”
龍霆的眼裡閃射著奇異的凶光,命運的無情打擊並沒有衝抹掉他蓋世的霸氣,“你說吧,你的要求是什麼?”自從他獲悉凶手是岑山的外孫女,他就變得特彆興奮。
岑山汗都下來了,英韻出事後,他不能不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是在向閻王求生,“你準備怎麼處置她?”他不再尊傲,軟弱地問。
“要是你在我的位置,你打算如何?”龍霆長舒一口氣,好象滿腔仇恨的疏放,岑山的低弱姿態多少使他感到一點滿足。
岑山望著那雙敵恨的眼睛,內心被卑屈攪成了模糊的血團,“我們的交情自然不能與你的喪子之痛相比……”
龍霆的臉一陣劇烈地抽搐,岑山驚得說不下去,過了一會,他又說,“總統,我岑山對你畢竟是有過用的……”他盯著龍霆粗大的雙手,說出了他今生最為恥辱的話,“我是憑著與你執政十多年來互存相安、毫無妨涉的實在交情來向你懇求,我為我的與柯英韻分離達二十多年、至今尚未母女相認過的女兒岑嵐向你乞求……如果你不能赦免奪去你兒子性命的柯英韻,我無權來怨責你。可是,我以我年邁的老體向你下跪乞求,求你以最為人性的慈悲饒恕柯英韻,求你不要玷辱她,求你讓她清清白白地去死吧!”
岑山拄著拐杖在總統的床前跪下了,而他另一隻手把一張巨額的銀行支票遞了上去。
龍霆冷冷地看著跪在他床前、與他同庚的大財閥,好久,這種令人窒息的靜默讓屈辱、親情一同折斷了岑山的錚錚硬骨,他的整個身軀在陣陣顫抖中麻木、鈍化,他為岑氏家族堅強奮鬥了幾十年的雄心徹底破碎,為了他唯一的女性後裔。
龍霆肥厚的腮幫上的胡須在突突起跳,他最終揮了揮手,“岑山,我不要你的錢,我要的是殺我兒子的人的命!我真沒想到,你們清清白白的岑家怎麼會生出這樣的野種?”
岑山抬起頭,他看見龍莛的手不停地撫索著那張支票,冷暴的眼睛仍盯著自己,口裡低語著,“血,血。取之不儘的血……”
可森一個人在家裡悶悶地吃著午飯,突然他接到朱丹的電話。
“嚴可森,你,你快上我家來!”
可森莫名其妙,“什麼事?這麼急!”
那邊又響起巴克斯的叫聲,“你彆問了!如果你是我們的朋友,你立刻就來!”
可森看他們這架勢不象開玩笑,“好!我吃完飯就來。”
可森一進朱丹家的客廳,見朱丹病怏怏地躺在大沙發裡,白朗、巴克斯也傻傻地坐在一邊,可森笑了,“怎麼,朱丹你病了?這麼無精打采。”
“英韻完了!”朱丹眼睛瞪得象死魚。
可森沒聽明白,“她怎麼會完?你們昨晚不是一起去大會堂了?”
巴克斯喊了起來,“就是去那兒才完了!”
可森這才感到事情嚴重,“她究竟怎麼了?”
“可森,這次她是真的完了。”白朗慢慢把昨晚發生在大會堂的一切告訴了可森,可森聽完也傻在那兒了,他從來沒想過英韻會去殺人。
“我們眼看著她被兩個便衣反縛著雙臂,帶出了大會堂,我想衝上去,我要問問她,這個膽大妄為的……忘恩負義的……她憑什麼這樣毀了自己……”朱丹激動地。
“誰給她的槍?”可森清醒地問。
“哎喲!那哪象槍?那是一支pen!”
“pen?”可森更吃驚了。
巴克斯比劃著,“龍龑到英韻麵前敬酒時,還叫身邊的保鏢走開點,他想英韻是女孩子嘛。英韻喝了口酒,就拿出一個小本子,一支pen,假裝讓太子簽名留念……”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可森。”白朗說,“太子剛接過本子,英韻就朝他射擊了。”
“朱丹的腰都給警察弄傷了,嗨!如果我們有槍,大概也會拚命把英韻搶回來。現在是徹底完了。”巴克斯搖頭。
“她現在人去哪兒了?”
“還有哪兒?那個著名的魔窟集中營——西郊監獄唄!”
“太子死了?”
“哦!那家夥仰麵朝天,血流滿麵,死得蠻慘的。”
巴克斯截斷白朗的話,“那個惡棍不知害死多少人,你還可憐他?我們趕快為英韻想辦法吧!”
“我們又沒有權力,最多去打聽一下她的消息。”可森的話讓巴克斯覺得無情,但他們都不過是一介書生,事實上又能如何呢?
回家的路上,可森的腦子裡浮現的都是一些可怕的情景,“她要遭難了!拷打,折磨,……這究竟為了什麼?島的唯美主義的冒瀆?看來她要青史留名了。”可森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我才是最理解你的人,柯英韻。我對你這麼好,你為了一點麵子就把我一腳蹬開。現在你成了階下囚……”他長歎了口氣,“象你這樣高傲自私的女孩子,就應該被一群男人痛打!”
他已經好久沒和英韻見麵了,雖然,他一直從朱丹那兒獲得有關英韻的種種消息,但他與她幾乎等同陌路,她的生死與他無關。
可森剛踏進家門,嚴濟生正急急地等著他,“可森,你來了,我有急事。”可森跟著父親來到自己的房間。
“可森,最近家裡出了點事……”濟生想怎樣把英韻的事告訴兒子,岑嵐現在非常需要安慰,可森與岑嵐情同母子,而可桑正在考大學,不能讓十八歲的少年知道自己的親姐姐被捕的禍事。
“你是長子,我還是告訴你實情吧,為了你可憐的媽媽。”
可森聽完父親的敘說,他真的傻了。剛才在朱丹家裡聽到英韻的事,他其實是幸災樂禍的,對他無情的英韻,他何必去同情?現在知道自己怨恨的英韻是母親等待多年的私生女,他不由向父親叫道,
“她這是為了什麼?她有什麼理由這樣對待媽媽?”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可森,英韻的事可彆讓外人知道啊!包括明玫。”濟生一再叮囑兒子。
“爸,我知道。我現在就去看媽。”
“原來她才應該處於我的位置,享受美麗母親的溫柔與關懷,不幸的英韻嗬!我得到了你天天夢想的母愛,難怪你那麼偏激、敵視男人,你和母親都苦嗬……”可森歎氣,英韻是自己弟弟的親姐姐,也就是自己的妹妹了,可森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他匆匆走進岑宅,他覺得英韻播灑在岑家人身上的如熱流般難受的氣氛,走到岑嵐的房門口,他突然感到一陣羞慚,但他還是鼓足勇氣來到岑嵐的床前。
“媽!”這聲呼叫他覺得因為英韻的存在而變了質。
岑嵐從可森鬱傷的臉上讀到了他的深致的憐憫,“可森。”
可森一把握住岑嵐的手,從此他擔起了英韻已不能承擔的子輩的責任,他的眼睛一紅,“媽,我全知道了,英韻的事……”
岑嵐的眼淚慢慢地落了下來,她總算沒有白疼可森一場,透過淚眼她望著可森,她已說不出什麼了。
“你彆太難過,媽,我和可桑一樣,永遠都是你的兒子!”可森生平第一次用情地擁抱了岑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