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界 置之死地(1 / 1)

連璧記 qfxx 3540 字 7個月前

暮色罩到了岑嵐離去不久的西郊監獄,它象郊野上一頭蹲坐不動的黑獸,裡麵包藏著人世間難測的凶象。

惲雲懷著怨苦走進男浴室,他鬱悶地脫下衣褲,光裸著年輕、健美的軀身,拖著海綿拖鞋,走進一間日光燈亮照的單人淋浴間。

他擰開了水龍頭,溫熱的水陣雨似地澆灑在他塞滿亂緒的頭上,他用力地抹著肥皂,狠狠地搓洗肩背手臂。

“青銅,你好了嗎?”

惲雲一驚,隔壁浴間傳來阿富汗雄濁的聲音,他猛吸一口氣,擰大了水勢,水肆意衝刷著他的全身。愁悶愈加濃重地堵在他的胸口,他艱澀地洗完澡,僅穿著條短褲走進更衣室。

“哦!惲少尉也在這兒。”阿富汗笑看他。

惲雲沒吭聲,他打開更衣箱。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下午的事給你的刺激太大?”阿富汗開始挑釁。

惲雲虎起臉,迅速穿著襯衣、長褲,當他係領帶時,阿富汗故意在他肩上一拍,惲雲狂怒地,“滾開!”

青銅見勢不好,“少尉不痛快,阿富汗,讓讓他。”

阿富汗坦胸蕩性地看著惲雲,“是不是心疼那個柯英韻?”

惲雲瞪著阿富汗,他的拳頭緊攥起來。

“哼!那個欠揍的小B崽子,要不是靠著她的外公,早就被我……”

惲雲的拳頭猛地砸到阿富汗的鼻梁上,一股鮮血從阿富汗的鼻子裡流了下來。阿富汗是西郊監獄裡最凶暴的打手,惲雲的這一拳在他看來還夠不上分量。他連鼻血也不擦,衝上去兩拳就把惲雲打倒在地。

“你敢跟我打架,我在這裡混時,你他媽還在學校裡啃書本呢。”

青銅急得緊緊拽住阿富汗,他知道阿富汗撒起野來不要命的,“少尉。你快走啊!”

阿富汗被青銅強攔著,按他的性子,他要狠揍惲雲一頓。惲雲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他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

阿富汗繼續罵惲雲,“沒用的小白臉,看上人家貴小姐了,可惜那是個殺頭鬼,沒幾天活頭了。”

青銅叫,“惲雲,快走啊!要被上頭知道了,你們都要受處分的。”

惲雲的嘴裡滲出鮮血,他用舌頭舔去,他沒再去看阿富汗,他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他從不跟人動粗,今天,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他踉蹌地跑出了浴室。

汗水又浸濕了他的襯衣,他緊了緊鬆了的皮帶,“這個下流的惡棍!如果他敢對英韻……”惲雲悲憤地走在空寂的走廊裡,他摁住腹部彆著的手槍,“我絕不允許!”

強使自己鎮靜下來的惲雲,剛跨下樓梯,沒想到遇上了中校。

中校一見惲雲,“怎麼,跟人打架了?”

惲雲連忙回答,“沒有,不小心碰的。”

“你今天下午的表現很讓我吃驚嗬,少尉。”中校戲噱地。

惲雲直麵中校,“童處長,你今天下午,不該那樣對待柯英韻和她的母親。”他的兩眼分外俊明地看著他的上司,這個上司遠比阿富汗厲辣。

中校開心的笑了,“惲少尉,我看你年輕,原諒你。”他又調侃惲雲,“也許你是喜歡上她了,那麼個漂亮的角兒。”

惲雲臉紅了,“中校!”

“可惜,柯英韻今生再也不會有什麼愛情了。”

“童希雄!”惲雲悲憤地製止。

“惲雲,你應該明白,在我們這個地方,她柯英韻還能有臉和她母親會麵,就算是得到了最好的待遇。這個才貌雙全、狂妄自大的聖大優等生是這裡所有犯人中最幸運的一位,你應該祝她,今生圓滿,來世無憾。”說完,中校頭也不回地走了。

惲雲象被劈了一樣呆立在樓梯上,“男人是怎樣一種無法限製的凶猛力量?對於他的異性,他們的麵目難道就象童希雄、阿富汗之流殘虐可怖?”

他一氣衝到底樓,走出門外,他困惑的眼睛一下遇到黑夜的障擊,他清醒了,“童希雄至少說對了一點,那黑暗的至虐獸狂的核心之力終究沒有發生,它沒有發生!上帝慈悲!聖母慈悲!那可怕的淵獄的一切僅僅是發生在表層,停留在表層……”

惲雲不由自主的靠到大樓的牆上,濕漉的頭發貼著堅硬的石壁,他剛剛衝刷一清的身體象被抽取掉血髓般虛脫,他向著茫茫夜色射發他的悲痛、脆弱的目光。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那個叫柯英韻的、被摧折的女孩子的不幸與幸運的真正緣由,這原本與他無關的一切,如今卻深深印刻在他純直的生命線上。

被中校稱為“今生不再有愛”的英韻,不知在真空的世界中溺沉了多久,她最終從昏死的狀態裡返回現境。她的雙眼一感受到明亮的光線,身體立即以一種難忍的劇痛不斷提醒她自身的可怕存在。

她灼熱的頭部稍微移動,胸口的裂痛激出她一身汗,她想起,她就是在這種極痛中失去知覺、並且與母親訣彆的,那一刻,她就象未成熟的胎兒被殘忍地從緊密連係著的母體上硬扯下來,“媽……”英韻喃喃念叨。

汗水涔涔地流入她血紅、淤腫的創口,渾身的傷象狂暴的車輪一樣向她碾壓過來,她孩子氣地把眼睛朝向獄牆上方的小窗口,太陽已升得老高了,媽媽已在家裡了吧。今天是幾號?怎麼有一隻犬撲在她身上撕咬?英韻覺得厭惡從她的每一毛孔往外滲透。“太疼了。”

英韻慢慢滑入幻覺,她的手指好象有個奇怪的精靈在跳著狂歡的舞,那指上染血的手帕,“媽媽,你是來過了……”

英韻又被拋入淒荒的原野,恍惚間洶洶圍奔來許多興奮欲狂的狼犬,它們的嚎叫傳自地底下。而她的眼睛卻明澈地映照天空,“天空象狼犬的身體一樣的灰慘!”她隻不過是一頓供應群獸的美餐,她無知於這惡的規定性,她無奈地等待那致命的時辰的到來。

“媽,我將不存在了……”

地球又繞著太陽轉了一圈,燦煌的晝光再度照入英韻的獄室。

迷迷糊糊的英韻聽到了開門聲,“柯英韻,柯英韻。”英韻沒有反應地閉著眼睛。

女看守把手放到英韻的額頭,她默默地看著一動不動躺著的這個女孩子,“傷太重了。”她迅速的走出獄室。

英韻魂遊著,不知怎麼竟看見米峰含笑向她走來。他走來了,雄氣勃勃,象是赴夢卿的約會;他走來了,朝著身遭酷刑的英韻。英韻有點奇覺,他是在向即將離世的她發著召喚?可是她是為了夢卿才淪落此中,夢卿為何不來?

米峰的到來讓英韻獲得了天國的信息,她還有救?她從來都是被眷顧著的、不會淪亡的寵兒。

昏迷的英韻越來越滑向緲遠,半死的靈魂潛泳在昏暗波蕩的水幕間,她極力穿過障礙重重的水幕,夢卿的親柔麵影終於臨到她的夢裡。

“英韻!”夢卿隻叫了她一聲,她還象在七室的床邊一樣對她愛憐。

“你來接我了嗎?”英韻不舍地注視夢卿,在那個天國的遠方,她是她唯一的引路人。如果沒有夢卿的牽引,死後的英韻將去何方寄托?

夢卿漸漸淡化而去,英韻的身心又靜靜的停滯,她沉入了荒漠般廣遼的寂滅裡。

“她在發高燒。”女獄醫李杳麵無表情地對一旁的中校說。

“有生命危險了?”中校皺著眉。

李杳慎重地點點頭,“她已垂危了,童處長,必須立刻進行救治,如果你不想讓她就這麼死掉。”李杳斟酌了一下,還是說出了“死”這個字,“天氣太熱,她全身的傷開始大麵積的發炎,她熬不過幾天的。”

中校低垂著眼,看著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英韻,就是這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女孩,她用她自己的血肉證明了他這個冷酷凶殘的警首的可恥挫敗。他盯著英韻胸前那塊褐色的烙痕,這枚英勇的圖章是他凶惡地印刻在她的身上的,他長長地吐了口悶氣,

“隻有死!隻有堅硬如死的子彈,射入她未被玷汙的女性之軀,讓她永不回返的徹底消滅。當她俊明的雙眼不再睜開,讓她的母親痛撫她的墓碑,淚灑四周綴飾碑座的花草……”

“把她送到隔壁去!”中校低沉地命令女看守,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獄室。

英韻終於被帶出了這間容納了她半個月、她青春的鮮血深深熏染過的、六平米的獄室。

女看守的腳步聲在監獄的走廊裡單調地響著,擔架上昏迷的英韻的頭萎垂向一側,她右手的三根血指好象成了燃燒的紅燭,母親與夢卿都已從她體內消失,她至傷的臉容無法掩飾地抹上了死神的色光,它和早晨蓬勃熱烈的朝陽奇妙地交融,它們一起降臨到這個囚籠中的天使身上,——英韻已達成了她的完美的永恒時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