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學裡就是優秀生的英韻一進入人文精神濃鬱的聖大便如魚得水,整天挾著書本在文學院的“紅樓”、校圖書館之間來回,她覺得自己有看不完的書。
夢卿和英韻不一樣,她走在校園裡,總有不少同學、老師向她行注目禮,人們紛紛傳言國語係來了個新校花。夢卿有點緊張,她怕自己的豔名惹來種種是非麻煩,原本不喜濃妝的她更加素裹起來。
英韻和夢卿同係同班又同室,兩人自然是一起上課、吃飯,但到了業餘時間,她們的分歧出現了。英韻喜歡往圖書館跑,讀起書來完全沒有時間觀念。夢卿不讓自己這麼勞心,主張勞逸結合的夢卿喜歡運動,打球、遊泳、騎自行車,她的活潑性格很快引來了一大幫朋友,七室經常是高朋滿座、說客盈門。
英韻不喜歡過於熱鬨的氣氛,她本來就隱藏著心事無法告人,尹君已去了F國,阿奶來了封信,信中特意告戒她,聖京是京城,全國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這裡等級森嚴,一般平民很難攀緣上層,除非自身有所建樹。阿奶甚至表示她可以告知英韻,她母親的住址(就在聖京的西界)姓名,而且她的母親已知道她在聖大讀書,隻是礙於自己的上層貴族身份,不能貿然認她。
“我還得等待,不,我還必須奮鬥。”英韻覺得枷鎖纏身的極度痛苦,世上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她現在憑什麼去見她的母親,母親的家人是否會接受她,她對他們是陌生人嗬!
夢卿發覺英韻情緒不好,又見她這幾天老在看聖京市地圖,“英韻,你在找什麼?”
英韻長歎一聲,“我在等天上掉餡餅呢!”
夢卿笑,“你真逗!明明心裡不開心,還要說笑話誑人。”
英韻突然心一橫,“夢卿,西界離這兒近嗎?”
夢卿吃驚,“近!那是聖京的貴族居住區,你有熟人在那?”
英韻覺得自己太冒失,“沒有,但是正因為是貴族居住區,我才有些好奇,隨便問問。”
“啊?英韻,你在瞞我,有什麼心事快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那好,夢卿,你明天下課後,就陪我去西界,晚飯我請你。”
夢卿樂了,“我是東道主,應該我來請客,沒說的,就這樣定了!”
可是,天不遂人願,第二天下課後,她們剛回寢室,夢卿的一幫中學同學找上門來了,他們要夢卿陪遊聖大校園,夢卿實在脫不開身,她隻得把與英韻的約定往後推遲。英韻嘴上答應著,心裡簡直憋得要爆炸了。等夢卿他們走後,她就一個人毅然趕赴西界。
聖京的西界就象萬國建築博覽會,英韻覺得它和海城的富人區十分相似,看來北方、南方的有錢人都欣賞西方洋人的建築風格,沒人把祖宗創製的國粹應用到自己的住宅上。
英韻經過一家豪宅,幾個時髦的男女乘著一輛氣派的轎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她停住腳步,豪宅裡的花草樹木向她傳來清新的氣息,這浮華的生活,她唾手可得?
“奧羅!回來!“一個女孩的叫聲驚著了英韻。
天哪!一條身體碩大的狼犬正在慢慢地嗅她的皮鞋,英韻嚇得動也不敢動。
“混蛋!彆嚇著人家!”那女孩急奔過來,一下子拉住犬頸上的皮索,“對不起,小姐,我不留神讓它溜到你這兒……”
“沒……沒關係。”英韻的聲音哆嗦著,她趕緊離開。“我在乾什麼?瞧那些富家子弟,牽著狼犬,坐著轎車,住著豪宅,一副矯揉造作的氣派,難道我去羨慕這些不勞而獲的寄生蟲?阿奶說得對,我是我!”
英韻的腳步也輕快了,“我是學生,一無所染,而這就要比什麼都幸福。”
夢卿回家了,這個周末英韻獨自度過。吃過早飯,她沿著萬道朝光照耀的留英湖循行,呼吸著鮮美的空氣,她比昨天舒暢多了。湖畔最多的是柳樹,柳枝悠長垂拂,風情婉約,它使她悟到聖大積澱已久的美學精神。
過了留英湖是校圖書館,圖書館前有一個大草坪,濕漉、清澀,英韻聞著自然的純粹氣息,“這才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唯一純潔。”
英韻進了圖書館,在林林總總的書架前,她慢慢挑選。F國的,太浪漫;D國的,太深沉;E國的,英韻不喜歡他們的貴族氣;J國的,那可是個殘忍的民族;R國的,群峰林立巍然遮目。英韻佇立在那兒,她在中學時代就把這些世界名著閱讀過了。
她來到“聖大名人”架前,“徐飛塵”,那個留學E國,寫下不朽的詩篇《海韻》,最終為了一位美女子,殞命於藍天的青年詩人,二十多年前,(父親說不定還認識他呢)徐大才子正在她現在站立的地方寫詩,英韻忍不住想笑,人生實在是好笑!
英韻終於找到了她要的書,她的前輩校友——徐才子推崇的E國唯美主義、同性戀作家W的悲劇《永恒的天使》,當年,徐飛塵親自拜訪年輕、美貌的W先生,他想把E國同仁的傑作譯成國語,可惜,誌未遂,人已逝。
英韻修的外語就是E語,她把W的E語版《永恒的天使》,徐飛塵的評介,一起借回寢室。
“讓Daughter的遺體送給母王作慈悲的聖禮!”
《永恒的天使》的首語就讓英韻紅了臉,“W瘋了!”但是聖京大學的文學傳統就是“唯美”與“瘋狂”,英韻懂得其中真味,她欣賞它。
英韻全身心地投入譯作,課餘時間她不大與夢卿在一起了。夢卿還以為英韻生自己的氣呢。英韻又不能詳細解釋,隻說“對不起,夢卿,這段時間,我在寫東西,寫完我會告訴你的。”
又過了一星期,正是“國慶”,夢卿認識了剛剛從聖大畢業、現在國家戲劇院工作的校友嚴可森。可森原是聖大文學院“才子社”的中堅人物,他的到來使“才子社”的要員開始光臨七室。
巴克斯(真名費揚)與白朗慕夢卿之美名而來,又見英韻這番俊相,便象發現奇物般念道,“玉樓七室,閨容雙友,連璧童女,聖大空前。”
英韻認為這是在耍她們,夢卿聽了一笑置之。
可森也摁捺不住心頭的歡喜,但他小心翼翼、風度儀然地接近她們。夢卿對可森印象最好,英韻打趣道,“他來找你時,我還以為這是你的男朋友呢!”
“去你的,英韻,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不找這樣漂亮的,還能找個醜陋的?你們倆太……”
夢卿笑,“我看,英韻,彆是你自己……”
英韻瞪眼了,“胡說,我腦子裡男女關係的弦還沒長好呢!”她心想,就是再漂亮的男人出現在自己眼前,她也不會動心,男人對女人好象沒多大好處,看看可憐的媽媽吧。還有象孤兒一樣的自己。
這天下午,英韻又去圖書館翻譯《永恒的天使》,已經快完成了,她覺得較滿意,晚上就可以給夢卿過目了。她正在座位上得意呢,居嶺突然出現在她跟前,
“英韻,你快回寢室看看吧1”
“啊?什麼事?”
“夢卿病了。”
英韻不相信,“不可能,剛才……”
“彆剛才了,你回去就知道了。”
英韻見居嶺焦急的樣子,覺得勢態不對,趕緊起身。
一踏入七室的門,滿臉青春豆的於聞光站在夢卿床邊,“英韻回來了,夢卿正念叨你呢。”
“夢卿,你肚子疼啊?”英韻已從居嶺那兒得知夢卿的病情,她走上前。夢卿病萎地躺在床頭,麵色慘白,“我出去時,你還好好的,怎麼就……你每個月都這樣?”
英韻關切的語調催下了夢卿的眼淚,“嗯。”
“現在怎麼樣?”
“剛吃了止疼片,好些了。”
“我給你泡杯紅糖茶,活話血。”
“我們已經泡好了。”居嶺說。
夢卿側臉,“居嶺,於聞光,謝謝你們,我已好點了,你們快去吃晚飯吧。”
英韻這才發覺天色已暗,是晚餐時間了。“夢卿我會照料的,居嶺,小於,你們吃飯去吧。”
居嶺她們走後,英韻坐到夢卿床邊,夢卿慢慢地喝著茶,兩人相互看著對方,英韻撓撓頭皮,“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個病?”
夢卿噘嘴,“等你知道了,我早疼死了。”
英韻臉紅了,她想自己最近一直忙於翻譯劇作,“對不起,夢卿,我在翻譯W的《永恒的天使》,一個多月了,剛完成,我本來想今晚給你看草稿的。”
夢卿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段時間你老跺著我,原來……”夢卿不依地把茶杯往英韻手裡一塞,“……你想成名成家呀!”
英韻低下頭,“我總不能當個窩囊廢吧。”
夢卿卻笑,一下拉住英韻的手,親和地,“才子們都想跟你交朋友,你想成功,以後不能不理他們。”
英韻虎起臉,“我才不去巴結他們呢!那幫家夥恃才傲物。”
夢卿剛要勸說英韻,腹部一陣絞痛,“哎喲!”她俯下身去。
英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雙手攬向夢卿的軀身,“怎麼樣?”
“還,還可以……”夢卿無力地靠在英韻的肩頭,她隻能以此來抵禦生理上的痛苦。英韻從未有過和一個女孩子如此粘連的纏綿感情,她沉浸於一種模糊不清的莫名感覺裡。
英韻為夢卿打來了晚飯,又替她料理了清潔的事,夢卿的病痛似乎減輕了許多。夜裡,夢卿倚在床頭,英韻坐在她床前,兩人相視著,良久無言。忽然,夢卿一下子攬住英韻的身子,說了一句,“謝謝你。”
英韻笑了,她低低地,“不好意思。”
兩人靜靜地擁靠住對方,她們同一的軀身沒有隔異和恐怖的相互體貼,仿佛女性的纖柔手指輕捏妍美嬌嫩之花朵,或是她的溫軟的紅唇輕輕碰觸體毛柔滑的寵物。
夢卿在英韻溫熱的身邊安靜地睡著了。英韻看著她閉合的柔嫩眼睛,她感動於她的年輕嬌美的女性生命感,但她為這生命中隱含的血紅顏色而心驚魄動。
第二天,病體稍安的夢卿看到英韻為她寫的一句詩,“嬌軀偏遭血刃犁,問卿慘苦何如此?”她不由得苦笑,“你可真會捕捉佳題趣句,拿我的痛苦當詩材。”
“夢卿,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隻是,英韻你以後最好彆讓我獨守學舍,昨天你不在,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忍受病痛的煎熬,那種滋味我現在想想都害怕。”
英韻歎息,“咳!誰教你長那麼漂亮,老天爺一貫就喜歡讓美女受磨難。”
“我下輩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投女胎了。”
英韻笑,“那夢卿這輩子是虧了!”
夢卿不樂意,“英韻你不也長得挺俊的,你怎麼就無病無災的?”
英韻想自己滿腹心事根本不能公開,但她隻能掩飾道,“我長得俊嗎?我好象不覺得。”
夢卿拉著英韻的手,上下打量,英韻難為情地,“你乾嗎這樣看我?”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漂亮的朋友,如果你長相欠佳,我怎麼跟你在這間七室裡共度四個春秋?我裴夢卿從小到大,從不跟醜女孩做好朋友。”
英韻聽著夢卿對自身的肯定,象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她連連搖頭,“美女子的唯美主義真是百分之百的冷傲無情嗬!”
“這不也是你的心理準則?”夢卿不饒地盯著英韻。
英韻服帖的承認,“是的,我不能忍受醜陋。”
夢卿複原後的一個黃昏,兩人靜靜地坐在留英湖畔,她們的眼睛與美麗的暮色、湖水悄悄相融。英韻暫時脫離思母的痛苦,如果沒有夢卿的陪伴,她將如何度過她的聖大歲月?彆人能為夢卿的美競折腰,她呢?夢卿不用言語就已征服了她。
夢卿發現英韻在看自己,“你在看我?”
“你好看呀!”英韻大膽地,“我怎能不看?”
“你這家夥,和那幫臭才子一樣嗬,尋我開心。”
“不!夢卿,我跟他們可不一樣,也不會一樣!”
“我知道,我這人從小到大一直被周圍的人追著捧著哄著,我爸媽又把我當心肝寶貝寵著,我真的從未嘗過人生的愁苦滋味。”夢卿溫情而和善。
“自然,你開朗活潑,不用廣交自會有人蜂擁而來;你不喜風頭,但風頭已被你攥足。長此下來,你身上已培養出與你的身體緊密相連的精神的優越。”
“你可真會奉承我。”
“我是在描繪我眼中的你呀!你的活力也是女性的柔和表達方式……”
“可我膽小,我覺得你的膽子比我大,那些舊朋新友來圍哄我,我即使煩,也不好意思拒絕他們。”
“你一定要學會拒絕,因為你要拒絕的隻會更多!”英韻堅決地。
夢卿低下頭,“英韻,巴克斯他們想跟你好好談談,你的譯作應該給他們看看。”
英韻一聽夢卿提自己的譯作,臉紅了,“你看怎麼樣?”
“我看行!誒,這,你怎麼比我膽小?”
英韻不好意思,“每人身上都有軟肋嗎。”
“英韻,你還記得,巴克斯、白朗稱咱倆什麼?”
英韻回答,“那是古人對兩個美少年的美稱,連璧,哦!好象T代女詩人SG寫過一句……”夢卿笑,“勢如連璧友,心似嗅蘭人。”
英韻看著夢卿,她完全明白了,她與她是身心相連的,她不由自語,“這連璧不知能連多久,除非神手造跡。”
“試試看。”夢卿捏住英韻的手,“我有信心。”
夢卿與英韻都從對方體內測得她們各自的實質,女性的青春與聰靈的天賦是她們共同的要素,夢卿喜歡也欽佩英韻的出色,正如夢卿之美貌對於英韻的愛的浸潤。
“你喜歡什麼菜?”英韻與夢卿走向學生食堂,
“炒三絲。”英韻說。
“為什麼?”
“茭白、青椒、細肉絲,清新、純真的組合。”
“好象還是帶上了葷腥。”
“葷腥?”
“要是豆腐乾就好了。”
英韻一咧嘴,“肉絲的鮮膩味,豆腐乾做得出來嗎?”
夢卿笑,“英韻你還是平諧的,是個中庸之士,從口味上到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