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庸之士?”在緊閉的獄室,英韻反思著夢卿的話,“當世界變得不象美味的炒三絲那樣可口時,我也隻能不再中庸,走向極端,而這絕對不是我的錯。”
牢門忽然發出開鎖聲,英韻警覺地坐直身子,“下一次來了?”
女看守進來扔給她一包東西,“你親戚送來的衣服,你自己換一下吧。”
牢門“嘭”地關上了,英韻楞楞地直視著那隻包,“是媽媽呀!”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誰還會來眷顧她。她慢慢打開包,裡麵是一件件包裝完好的新衣服,她輕撫著柔軟的衣物,仿佛觸摸到媽媽絲絲縷縷的親情。“你還是沒有放棄我。”英韻想起她給母親的訣彆信中的每一詞句,不由淚水漣漣,“媽,你可怎麼辦?”
看來,她的真實身份已完全被敵人知曉,岑家正因她蒙受濃重的政治陰影,英韻的孽也造得太大了。“我真該死。”媽,外公,舅舅,他們跟自己還不熟悉,卻依然不顧一切地走到獨戰敵群的英韻身邊,他們是把她當岑家的子裔的。
英韻淚眼未乾,但心卻沉浸在入獄後從未有過的溫和感覺中。英韻暫時忘卻了監獄裡陰沉的現實,沒有敵人來打擾她,這一晚,上天把母親留給了英韻——一個柔情的夢幻主義者。
大一年級第二學期,正值仲春,可森所在的國家戲劇院推出E國著名的愛情悲劇《紅桑果》,英韻與夢卿一起興致勃勃地前去觀看。
岑嵐得知這一消息,也向可森要了兩張票子,她帶著兒子可桑坐在二樓最貴的包廂裡。她一眼就看見底樓前排座位上,穿著淺咖啡色燈心絨的英韻的身影。她衣著隨意,卻勻致得體。她身邊的那個裴小姐真是異常動人,英韻能夠得到如此美麗的女孩子的友愛,對她這個做母親的未嘗不是一種安慰。
舞台上的男女主角在愛情的象征物——桑樹下互訴衷腸,岑嵐這個久經情場的婦人對這類青春劇早已木然失覺,她不就栽在這一淵澗裡?她不想否認她的當初,但她曾為那悲慘的當初失魂落魄。現在她正透過模糊的望遠鏡看著她青春與愛情的結晶,英韻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為了這個聰明俊美的女兒,她有什麼好埋怨、懊喪呢?
幕間休息鈴響了,劇場裡喧嚷起來。可森來到英韻與夢卿身邊,他們三人說著說著,也離開了座位。
“媽,哥在下麵,我去找他。”十五歲的可桑坐不住了。
“可桑,彆亂跑,你不一定能找到你哥。”
穿著桔黃色夾克衫的可桑跑出去了,岑嵐一陣莫名的緊張,“英韻到哪兒去了?”她不停地顧盼女兒空了的座位。
“媽!哥來了。”可桑年少的聲音突然響起,兒子笑容燦爛地跑進包廂,“哥還帶了兩位姐姐呢!”
岑嵐“嗬”了一聲,“她來了,她來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媽!”可森撩開紅色的簾幕,“我很冒昧,給你帶來了聖大的兩位女孩子。”
岑嵐的呼吸屏滯,僅僅一刹,英韻與夢卿活生生地站到她眼前。這對十分熨貼的女伴,象春光與嫩葉般契合,兩人幾乎一起發出,“岑夫人,您好!”
岑嵐的雙手一起伸向她們,“孩子們,你們好!”
她的右手握住英韻的手,可森含笑,“媽,這就是那個在《戲劇》上發表評論的柯英韻。”
岑嵐端雅的貴婦風儀迷住了英韻的眼睛,她臉上明顯出驚訝。
“我看過,我看過,好孩子。”
她的手又握著夢卿的手,“這位該是夢卿了吧?”
可森笑,“對,她們是室友。”
“夫人,打擾您了。”夢卿笑對。
岑嵐覺得夢卿靈活,怎麼英韻光看她不說話。她左視右看,“可森向我提起過你們,今兒一見,果真是,一個俊美,一個柔麗,又同在一流的學府,聰明喜人。”
可森也得意了,“媽,這次是名不虛傳吧。”
“一點也不差,可森,以後帶她們上家裡來玩。”岑嵐想為自己創造與英韻接觸的機會。
英韻隻覺岑夫人的華貴美質,理應高不可攀,但卻平和可親,然這樣的貴婦隻是他人的母親,她與己無關。
夢卿對夫人道,“謝夫人好意,嚴先生一直對我們很友善,每有新劇上演總送票給我們,這兒的演出水準又是一流的,英韻剛才還說這出《紅桑果》比她在海城看的要精美。”
“是嗎?”岑嵐與英韻相視。
“是的,夫人,這兒是京城,無論學術、演藝都高出海城一籌。”英韻的眼睛和當年的小珂一樣俊明,岑嵐又飲用到了那股沁心的甘泉,可聽到女兒叫自己夫人,她心裡不大好受。
此時,一旁的可桑調皮地竄到她們中間,“媽,哥,你們還沒為我介紹呢!”
可森笑著把弟弟拉到身邊,“夢卿,英韻,這是我的小弟弟嚴可桑。”
岑嵐也笑,“叫二位姐姐。”
“姐姐們,好!”
夢卿拉住可桑的手,“姐姐們好是好,可是沒東西賞你呀!”
“不用,姐姐,我不是小孩。”
岑嵐說,“這麼調皮,還不是小孩。夢卿,你們可彆跟他攪在一塊。”
英韻卻說,“夫人,象小弟弟這樣純真的,我看倒是求之不得呢。”
岑嵐心一陣揪痛,眼看自己的一雙親兒女,從來天涯各兩分,現在相逢不相識,“英韻你,好象也是天真未鑿……”
夢卿道,“夫人,英韻也天真著呢。嚴先生,你說是嗎?”
可森柔和地,“媽,他們都童貞未開,我們這些大人隻能慚愧不如了。”
開場鈴響了,夢卿抬腕看表,“我們要下去了。”
岑嵐的情態變了,可森說,“媽,我陪她們下樓。”
岑嵐不放心的眼神凝結在英韻臉上,但她嘴上隻淡淡地,“英韻,夢卿,以後到我們這兒來玩吧,我喜歡你們兩個孩子。”
“謝謝夫人,有空我們會來的,再見,夫人,再見,可桑弟弟。”
回到座位上的英韻,心裡總有些不適。岑嵐使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媽媽也是岑夫人那種階層的人,阿奶說她高貴、美麗,她會象夫人那樣溫和待我?”
夢卿發覺英韻心不在焉,“英韻。”
英韻回過神,自己亂想什麼,上層社會的所有禮貌都是欺人的客套,何必當真!但岑夫人身上的確有令人揪心的東西,她不由回首向二樓的包廂仰望了一下。
英韻這一回眸,包廂裡的岑嵐全看見了。舞台上,癡情的男主角正摟著刎劍自儘的戀人撕心裂肺的哭訴,岑嵐的心被扯碎了。“這孩子感覺到什麼了?我剛才已是做得最最平靜了……”她的眼淚悄悄流淌。
男主角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刺入自己悲情嘯天的胸膛,“小珂也是這樣倒下的,可我不是魂變紅桑果的不朽情人,我的愛全變作那個年輕、聰俊的女孩子了,她的生命難道不比我們的愛情更純淨?”岑嵐憋悶得難受,她站起了身。
“媽,你怎麼了?”可桑不安地問。
看著眼前年少的兒子,他怎知自己心頭多年的牽掛,“媽胸口悶,出去會兒。”
岑嵐來到劇場休息廳,廳內的桌椅全空著,一旁小賣部站著一個服務員,他一見岑嵐不由眼前一亮,“夫人,你需要什麼?”
岑嵐叫了杯咖啡,她的眼睛很快被咖啡的熱氣所迷,她是多麼想哭泣,為了在場內觀劇無知於己的英韻。服務員注視著這位華貴的貴婦,他的豔羨的目光並沒驚擾岑嵐。
濃香的咖啡流入岑嵐的體內,漸漸地,她獲得了安靜自己的力量,“英韻,讓我們一起熬著吧。你這麼聰明,你會在聖大諸多學子中脫穎而出,到那時,我就可以公開認你了。”
劇場裡突然爆發出掌聲的巨響,岑嵐一嚇,“夫人,演出結束了。”
她趕緊回到包廂,可桑正俯望樓下,她也朝樓下前排座位上那個咖啡色的身影望去。英韻似乎被《紅桑果》的藝境熏染著,“多多吸收人類精神的寶貴精華吧,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也會這樣贏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