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暮雨呆愣在原地,竟不知高興還是難過。
惠香懷孕了,謝瑗會放過她嗎?
可是這妾是謝瑗親自納的,惠香能夠懷上孩子,定然經過了謝瑗同意,她應該不會有危險。
謝瑗從前恨透了蕭天全沾染彆的女人,將覓月軒管的死死的,如今竟然不僅親自為丈夫納妾,還允許妾室懷孕,究竟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太過嫉妒趙西子,想要用孩子分走太夫人和侯爺對歲新的喜愛?
事情的發展已經偏離了寧暮雨上一世的軌跡,或許因為她這個變數,這一世的軌跡也將偏移。
一個月後的一個晴日裡,就在寧暮雨午後忙著給後院的花圃和菜園澆水時,謝瑗有身孕的消息傳到了西泠閣。
這個消息如同一陣風,在侯府四處遊走。臥病在床的沈夫人聽聞此事,氣色好了一大半,梳妝完畢後,趕去覓月軒看兒媳婦和她肚裡的親親孫子。
這是侯府的大喜事,因為謝瑗是侯府嫡長媳,又是國公府出身,她有孕比歲新降生和惠香有孕更令人重視。
太夫人、侯府、蕭天澤、蕭天恩乃至趙西子都來覓月軒祝賀。
謝瑗端坐在正廳的圈椅中,臉色脹紅,渾身顯著疲累,似乎是剛吐過。
太夫人見她氣色不佳,關懷地說:“瑗兒如今有了身孕,管家之事難免操勞,夫人不如早日另覓他人,卸了瑗兒的擔子,也好讓她輕鬆一些。”
沈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頭,又瞧了謝瑗一眼,詢問她意思。
謝瑗緩緩起身,行了一禮,鄭重地說:“孫媳多謝祖母關心。不過母親身體需要休養,三弟妹又不熟悉府中事物,姨娘忙著照顧歲新,也不好叨擾祖母,一時之間難以找到合適的管家之人。孫媳雖然懷了孕,但好在身體康健,現也隻是有些孕吐,其他地方皆無虞。”
謝瑗看了蕭天全一眼,又道:“且如今有天全相助,孫媳也輕鬆了許多,權當做一番曆練,還望祖母和母親不要嫌棄。”
沈夫人聽她如此說,麵露讚許之色,道:“天全在學業之餘,多幫襯瑗兒。如今我的身體越來越不中用了,唯一期盼的便是這個孩子能夠平平安安來到這個世界上,能夠讓我看上一眼。”
開春後,沈夫人常覺得胸悶難受,夜不能寐,看了大夫喝了藥都無濟於事。
大兒子蕭天全因為水蓮汀一事後垂頭喪氣,除了學堂,幾乎在覓月軒中閉門不出,很少過來看她。二兒子雖然日日前來探望,在床前侍奉湯藥儘孝,但是看著他那張俊秀的臉,她隻覺得分外紮眼,反而更加不悅。
沈夫人預感自己難以壽終正寢,眼見著兒媳終於懷了身孕,一時感慨,便說下了這番話。
蕭天全道:“母親說什麼呢,母親一定會長命百歲。等瑗兒和惠香的孩子出生,還等著您這個祖母抱呢。”
沈夫人心中暢快一些,笑了笑,“都放心吧,為了我的孫兒們,母親也會保重自己的身子。”
***
季春月初三日,上巳節。
關仕安早早的給蕭天澤下了帖子,邀他一同前往錦明湖,共遊春夜。
因這一日是重要的節日,晚上又有廟會可逛,各種小商販早早就在街邊擺好了攤位,有賣小吃的、燈籠的、鮮花的、首飾的......街上人流鼎沸,熱鬨非凡。
寧暮雨走在擁擠的人群中,恍惚想起上一世的情景。那時候,每逢上巳節,她早早便會在街上占好位置,將鮮花、綠植以及自製的香包擺放整齊,等著往來的人挑選。
鮮花大多是綽約清麗的芍藥,香包裡也放著乾芍藥。因此花有著期待重逢的含義在裡麵,不論男女,若是送了芍藥給對方,便是將三月最美的芬芳和自己心底最清澈的那份喜歡一起送了出去。
這是人間心領神會的浪漫。
寧暮雨的思緒還在上一世,走在她前麵的十五突然調轉了頭,飛快湧入旁邊的人海中,留下一句極為憤怒的話語後——“哪來的小毛賊,居然敢偷到我頭上來了!”便消失不見。
寧暮雨跟著回了頭,本想衝出去同十五一塊去抓小偷,卻被一旁的蕭天澤拉住了手腕。
“公子,咱們的全部家當都在十五身上了!要不您先去找關公子,我待會來尋您。”
寧暮雨有些焦急,今日她出門沒有帶錢,也知二公子平日出門要用的黃白之物皆由十五負責,荷包被偷,意味著這街上所有好看的好吃的東西都隻能遠觀而不可近玩。
“荷包,十五會找回來的。街上人多,你這會跟著去,若是丟了或遇不測,便是給我添麻煩。”蕭天澤放下手,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寧暮雨垂下眼眸,她沒像從前一樣細品二公子的話,第一反應是二公子在嫌她麻煩。
正欲轉身往前走,肚子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她恍惚想起今夜沒來得及用晚飯,餓得有些心慌,側頭看了蕭天澤一眼,見他一手拿著白色折扇,一襲墨色長袍立於人海之中。
街上明明燈火輝煌,煙火氣十足,可他周身偏偏溢滿清冷之感,宛如掉落人間的皎皎明月。
寧暮雨有些慌亂地回轉身,她有些怕看到那雙薄霧散開的眼,埋著頭往前走。
直路上岔出另外一條道,寧暮雨沒有細想,依舊直直往前走,手腕在一擺一晃間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
“這邊。”蕭天澤提醒道。
行人摩肩接踵,寧暮雨在人海中,聲如蚊蠅應了一聲,立在原地等著蕭天澤放開手。可蕭天澤似乎沒有放開的意思,泰然自若地牽著她的手腕,帶著她往前走。
周邊嘈雜,可寧暮雨覺得自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幻覺!一定是幻覺!
她轉動手腕,想掙脫出來,可蕭天澤的手看似輕柔卻極為牢固地卡住了她的小臂,讓她很難掙脫。
“二公子!”寧暮雨叫住了他,想用言語阻止他的拉扯,“我就跟在你身後走,不會走丟的。”
她雖然重活了一世,但在蕭天澤麵前,逐漸湧現出一股自卑感,她隻是個丫頭啊。她來西泠閣是為了報恩,若是蕭天澤總反過來對她好,她不知該如何自處。
蕭天澤回身看她,清亮的眸中浮現了一層霧氣,他知曉她的意思,但依舊語氣堅定地說:“今日不行。”
“沒什麼——”不行的......寧暮雨話說到一半,突然被身後的人猛力一推,本就餓得心慌的她腳步一個趔趄,不由自主地朝蕭天澤撲了過來。
“身有急事,各位得罪了。”那推她之人留下一句話急匆匆地擠入人群中去了。
寧暮雨冷不丁撞入蕭天澤的懷中,推她的力道極大,她預料自己會將蕭天澤撞翻。
可那具修竹般的軀體沒有被壓倒,反而變成了堅固的磐石,將她緊緊地包圍起來。
鼻息之間,寧暮雨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幽靜的墨香,那是蕭天澤的氣味。她頭腦昏昏沉沉,意識卻走在了前麵,狼狽地從這不屬於她的地界裡爬了出來。
蕭天澤沒放開她的手,反而抓得更緊了些,將她扶穩後,又好笑地看著她,半晌後悠悠道:“說了不行,我沒騙你。”
寧暮雨囁嚅道:“若是被人看見,奴婢小命不保。”
這街上人多,保不齊就碰見熟人。太夫人和侯爺對蕭天澤很愛重,怎麼能允許一個丫頭跟他拉拉扯扯,若是傳到他們耳朵裡,她定然會遭到懲罰。
“我從前說的話,你好像忘得一乾二淨了。”
“什麼話?”寧暮雨抬頭看他。
蕭天澤用扇子輕叩了她的頭,沒有回答,靜默間繼續牽著她往前走。
撥開熙攘的人流,兩人來到船隻停泊的渡頭。
關仕安身著一襲醒目的紅衣,立在渡頭最大的一艘船上,來回朝蕭天澤揮手。
寧暮雨趁蕭天澤不備,掙脫了他的手。
蕭天澤回頭看她,她立即笑說:“關公子在等您呢,咱們快過去吧。”
燈火輝煌的遊船足足三層高,下麵一層是一間敞屋,臨窗設了許多矮案和蒲團,一席席用竹簾隔開,顯得十分雅致。
屋子中間有一眉目如畫的紅衣女子正在撫琴,琴音淙淙,宛若仙樂。
寧暮雨跟在蕭天澤身後,由關仕安帶著去了第二層。
第二層設的全是雅間,三人進了一間名為“若月”的廂房。
若月臨水,屋裡寬敞,設了兩間隔間。厚厚的門板隔絕了樓下的樂聲,若不開窗,連街上的喧嘩聲也很難透進來。
靜謐的室內突然傳來一聲琵琶音,關仕安扭頭看蕭天澤,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問:“你這侍女叫什麼名字?”
蕭天澤默然,平靜地看著他。
珠簾晃動,一粉衣女子從隔間走了出來,她梳著靈巧的飛仙髻,戴著精致的珠釵,畫了眉,塗了脂粉,點了口脂,看得出來做了極為精心的打扮。
“見過關二小姐。”寧暮雨在蕭天澤怔愣的瞬間,飛快地行了一禮。
關芷晴麵帶微笑地頷首,道:“天澤哥哥,好久不見。沒提前知會你一聲我在此處,真是抱歉。上次在府上,沒能跟你說上話,芷晴才特意求了哥哥帶我來見你的。”
關仕安在妹妹說話的間隙裡詢問了寧暮雨的名字,待妹妹話說完,立馬道:“這個,小雨,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如何?”
寧暮雨實在不想再介入蕭天澤和關芷晴兩人之間的事中,下了關仕安給過來的台階,“好啊,多謝關公子,奴婢正好餓了。”
在蕭天澤還沒來得及出言之際,關仕安一把拉住寧暮雨,將她帶出了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