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暮雨去覓月軒見謝瑗,謝瑗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侍女很少用香,寧暮雨從前最多在身上掛個香包,都是淡淡的清香,這濃鬱的香膏氣溫味與此前大不相同,謝瑗立刻便注意到了。她微微地吸氣,恍然覺得這香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聞到過。
寧暮雨行了禮,垂首道:“二公子今日讓奴婢出門買了一盒香料,名為金顏香,奴婢特意來向少夫人彙報。”
謝瑗臥在美人榻上,思緒從香味上收了回來。蓮娘跪在她身前,一深一淺地垂著她的小腿。
蕭天澤從不用香,為何突然讓侍女去購置香料?謝瑗思索半晌,緩緩道:“你今日身上也擦了香膏。”
“應該是奴婢買金顏香時不小心沾染上的。”寧暮雨從容不迫,又將這香料的名稱、產地、作用以及購置地點一一說明。
謝瑗看著窗外屋簷上的積雪,忽的想起這香味似乎在丈夫身上聞過,她愣了一瞬,臉色忽變,語氣微寒道:“你留心著二公子將這香用在了哪裡,他從前好似是不用香,許是送人也說不定。”
愛香料的絕大多數是女人,男人買香料送的便最有可能是女人。蕭天澤身邊能夠說得上來的女人隻有關芷晴的一個,她撞趙西子的事情才過去沒多久,難道兩家之間的嫌隙就已經消失了?
還是說老太太又給蕭天澤物色了什麼新人選?
謝瑗倏地問:“最近太夫人有沒有同二公子談論過娶親之事?”
寧暮雨搖了搖頭,謝瑗又問:“那太夫人有沒有再提過關二小姐的事情?”
寧暮雨又搖了搖頭。謝瑗百思不得其解,垂下的眼眸中斂去了波光,像是陷入迷霧之中。
“有其他事再行稟報。”謝瑗揮手示下,待寧暮雨離開後,看向蓮娘,問:“這丫頭身上的香味你熟悉嗎?”
蓮娘隻是搖頭,手上動作並未停下。
謝瑗似陷入沉思,喃喃道:“我有印象。”
蓮娘將手中捶腿的動作改成捏,“少夫人素常隻點些熏香,香膏一類都不太沾染,倒是大公子愛香。”
“是啊,他最愛乾淨,且喜香。”謝瑗垂著眸子,聲音低沉,眼神失焦,似乎沉寂在自己的思考裡,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半晌後,她道:“這兩天雪融了,咱們趕明兒出去走走,總是窩在這院中,倒覺得渾身疲乏得緊。”
蓮娘知曉她這些時日為著孩子一事憂心,道:“那太清觀裡的梅花開得正好,白梅簇擁著紅梅,是這冬日難得的景致。觀裡有神仙庇佑,聽說許願極是靈驗,參拜之人不少,少夫人不如趁此去看看?”
“我不是母親,向來不信神佛之事,”謝瑗眉心擰著,臉色沉鬱,半晌後整張臉倏地舒展開來,緩緩道,“母親近來身體不適,我作為兒媳,未侍奉床前,理應為她做些事表明心意。如此,便去那太清觀看看,替母親求一平安。你去同大公子知會一聲,讓他同我一塊兒前去吧。”
蓮娘點頭,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第二日,天朗氣清,積雪以微不可見的速度融化著,陽光雖耀目,但道路上仍濕漉漉一片,像是被水洗過一般,顯得格外乾淨。
街道繁鬨,人聲鼎沸,車輪碾過石板路麵,行人紛紛讓出一條通道。馬蹄踏響的嘎吱聲遁入後山一隅,車輪隨即拉停。
車簾掀起,蕭天全率先從裡鑽了出來,他穿著一襲石青色的氅衣,穩穩接住了身後伸出來的一截雪白柔夷,眉目間皆是神清氣爽。
蕭天全昨日聽聞謝瑗要去太清觀替母親求平安,讓他一路陪同,立馬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下來。他喜武不喜文,每日上午被夫子困在學堂上,時時如坐針氈,偏偏蕭天澤和蕭天恩在讀書一事上平心靜氣,讓他退不甘心進又無力。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名正言順逃離學堂的機會,自然樂得笑開了花。
這一夜沒了學業上的壓力,蕭天全睡得格外的香,起得便也晚,此刻來到太清觀已經巳時末。
兩人拾級而上,來到太清殿主殿。因是冬日,殿內上香的人並不多,蕭天全和謝瑗跪在蒲團上,參拜了真人,共同為母親求得一枚平安符。
謝瑗不信神佛,卻在替沈夫人請願時,為自己許了個願,那便是求子。
也許神佛無用,但求過能得到一份希冀。
眼看著到了午時,夫妻兩人在觀中用了午膳,繼而在觀內觀賞梅花。
太清觀隱在京城最南麵的山林間,站在觀內的觀景台遠眺,京城景色儘收眼底。其時間陽光盛放,兩側的山林白雪覆蓋,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亮,下方城景開闊,隱約可見街上行人,好一派朗清氣象。
觀中紅白梅爭相盛放,白色清幽,紅色燦爛,相互輝映,香氣浮動,讓人流連忘返。
謝瑗拜過真人後,突覺心中壓抑散去不少,又見這紅梅白梅開得絢爛繽紛,聞得清新之氣,興致陡然而升,一步一觀賞,全然沒有離去的跡象。
蕭天全內心惦記著水蓮汀,今日他最愛的紅蕊和綠柳要過來,他隻想早早見到她們。
眼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蕭天全心中著急,尋了個與人有約的理由,催促謝瑗回家。
謝瑗聞著梅花的香味,突然想起香料鋪一事,便隨著蕭天全一起下了山。
馬車回到侯府,蕭天全行色匆匆,立刻駕馬離去,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謝瑗頷首示意,蓮娘讓車夫調轉馬頭,馬車隨即往那巷子口駛去。
因為是小巷子,巷口太窄,馬車隻能停在大道邊,謝瑗便在蓮娘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兩人在小巷裡穿梭,找了一陣,終於找到了寧暮雨口中那香料鋪。
掌櫃的見有客到,立刻上前招呼。
謝瑗見這家店小,布置也很一般,心中不明蕭天澤為何要在此處購置香料,城中比這高雅的香鋪多了去了。她瞬間失去了心情,但想起那香味在丈夫身上聞過,又耐下了性子。
掌櫃的見謝瑗穿著華貴,立刻判斷出她非富即貴,笑眯眯地捧出了鎮店之寶——金顏香,又一一介紹著此香的由來。
謝瑗要找的正是此香。這香料氣味實在濃鬱,謝瑗不過離得近了一些便被嗆了鼻子,不由偏過頭去,眼角餘光恰好掃到了街道對麵的宅子。
恍惚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謝瑗抬頭定睛一看,那身影逐漸清晰。
蕭天全正站在宅子前,雙手交叉橫抱在胸前,時不時探頭向外看,似在等待什麼人。
不是說友人相約,不在酒樓府裡,為何在這深巷中?
此事疑竇叢生,謝瑗將香料拋諸腦後,目光牢牢地釘在那襲石青色身影上。
掌櫃的介紹完香料,見謝瑗並未看他,隻得將目光轉向蓮娘。
蓮娘去看謝瑗,見謝瑗心不在焉,又順著謝瑗的目光瞟了過去,一眼看到了蕭天全。蓮娘心知謝瑗無心管香料之事,便示意掌櫃的將香料包起來。
掌櫃的喜笑顏開,這是今日第一筆大生意。
謝瑗移步至門邊,身子微微側著,眼睛仍然盯在斜對麵的身影上。
不一會兒,瞧得一輛金色馬車駛過,陡然停在水蓮汀前。
馬車上下來一位紅衣女子和一位綠衣女子,身影皆高挑纖細,一舉一動如若無骨,媚態渾然天成。
蕭天全立馬上前,雙手攬住兩位女子的細腰,堪堪往懷中一帶,紅衣綠衣均軟倒在他懷裡。
謝瑗氣血上湧,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唰地一下漲成了紅色。
蕭天全很快便帶著女子們入內,宅門緩緩關閉,將那兩抹嬌俏的身影藏入裡麵。
蓮娘心情忐忑,一把扶住了因激動氣憤而重心不穩的謝瑗,道:“少夫人,不如咱們回去從長計議。”
謝瑗眼眶盯著那扇門愣了半晌,聽了蓮娘的話,眼中的憤怒化成不甘和失落,隨即沉入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中。
這一晚謝瑗呆坐在臥房裡,同往常一樣,丈夫在天黑前回到了覓月軒。
謝瑗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同,用過晚膳後,兩人寬衣就寢。
蕭天全靠近時,謝瑗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和若有若無的脂粉香味,她斷定這香味是從那兩名女子身上沾染的。
謝瑗覺得有些惡心,第一次推開了蕭天全的懷抱,蕭天全也沒在意,帶著倦意呼呼大睡。謝瑗一整晚都沒睡著,她反複地思考著如何在保全自己名聲的前提下讓蕭天全得到應有的教訓,想到天明時才隱隱睡去。
醒來時,蕭天全已不在身旁,大概去了夫子處聽學。
謝瑗失魂落魄地起床,照到銅鏡地那一刻,她見到了一張臉色憔悴、眼下烏青的陌生麵孔,她用了很多脂粉才遮住自己的不堪。
晚上,謝瑗命蓮娘收拾了行禮,隨後告訴蕭天全她要回國公府小住一段時日。謝瑗還沒說原因,蕭天全就滿麵春風地同意了,名曰嶽父嶽母年事已高是該回去看看,又詢問謝瑗需不需要他陪同前往。謝瑗以他學業為由拒絕了,蕭天全也不再多言。
謝瑗出門這一日,蕭天全如往常一般來到水蓮汀,依舊是紅蕊和綠柳兩人服侍。兩位美人作伴,滋味銷魂,他簡直如在天堂。
天色將晚,蕭天全準備穿好衣服起身。
紅蕊和綠柳從他口中得知謝瑗今日不在府上,左邊一個“哥哥”,右邊一個“大郎”,嬌聲軟語纏著不讓他走。蕭天全醉倒在溫柔鄉中,想著反正妻子不在家中,無人管束,便在水蓮汀歇了下來。
蕭天全與兩位美人在浴池中翻雲覆雨,直至子時十分,宅子裡的燈火才熄了下去。
此時街道上已無一人,商鋪也早已落鎖,小巷陷入了沉睡之中。
水蓮汀外,兩束火光熊熊燃起,小廝舉著火把,分立兩側。蕭齊愈立在水蓮汀的牌匾之下,身後站著幾名家丁。謝瑗站在蕭齊愈身旁,由蓮娘扶著,眼睛哭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