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寧暮雨裹著厚厚的大氅出府,準備去水蓮汀蹲守蕭天全。沒成想,才出院門便遇到了惠香。
寧暮雨跟著去了覓月軒,一路上問了惠香大公子最近的情況,得知大公子最近每日都會出門,下午基本不在覓月軒,但是晚膳會回來用,說是在外會友,少夫且隨他去了,人也不怎麼管。
寧暮雨猜想,大概是上次大鬨碧水居後,謝瑗一心放在了自己肚子上,放鬆了對蕭天全的管束,蕭天全怕謝瑗大吵大鬨,明麵上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兩人之間得以維持著一個在她看來十分奇怪的和平。
覓月軒。
花廳內燒了暖暖的爐子,隻留下蓮娘一人伺候。謝瑗坐在美人塌上,劈頭蓋臉將寧暮雨嗬斥一通。
“你如今究竟是誰的人?西泠閣?溪風院?還是我覓月軒?!”謝瑗罵完又發連質問。
寧暮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顫巍巍作答:“奴婢能夠進西泠閣,全憑少夫人提拔,奴婢的心在少夫人身上。”
“既如此,那日在煙翠湖你為何要救趙西子?”謝瑗盯著她,眼中火光四射。
寧暮雨愣了愣,謝瑗這般口直心快,直接向她這個“外人”道明了心思,不就表明了當日關芷晴那腳是她謝瑗絆的嗎?她真的如此信任了自己?
寧暮雨不好直言,隻能裝作不知情,道:“奴婢愚鈍,以為當日的任務是破壞二公子和關二小姐之間的感情,不知少夫人還有其他計劃,請少夫人明示。”
“你確實愚鈍。”謝瑗捏了捏眉心,冷靜片刻,似也覺得自己的言辭有些激烈,半晌後道,“但是也不算一事無成,總算替我清理了關二。出了這件事,想必她日後不會在出現在侯府了。”
“但你可知,我是這侯府長媳......”謝瑗想起本可以絕了趙西子腹中之子對她長媳地位的影響,卻偏偏出了差錯,話說了半句,眉眼間皆是愁雲,歎息一聲,不再繼續。
沒懷上孩子一直是謝瑗的心頭病,加上三少夫人進侯府晚,還比她先懷上孩子,謝瑗心中更加惱怒,這事寧暮雨豈會不知。
隻是寧暮雨總以為在這侯府,謝瑗要針對的隻有蕭天澤,沒裡想到她狠毒依舊,不僅打罵下人、毀人容貌,甚至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
“少夫人還年輕,假以時日定會開花結果的。”
寧暮雨知曉謝瑗心氣高,或許不願意將心中的弱點暴露出來,遂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見謝瑗遲遲沒有反應,便猜她正為此傷神,故而不反感談論此事。
“奴婢在家時,母親常與我說,著了涼時要喝熱熱的薑湯,身體才好得快。彆看是小風寒,拖著不管也是傷身的。”
寧暮雨旁敲側擊,想讓謝瑗知道一直懷不上孩子可能是身體出了問題,出了問題便要求醫,拖著不管反沒有好處。
上一世,她入侯府一年,謝瑗的肚子也沒個動靜,這一世,她很想知道,謝瑗究竟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
謝瑗倏地看了寧暮雨一眼,道:“話雖有理,風寒總歸是小病,不足為懼,但若是因為庸醫誤判影響了名聲,便是得不償失了。”
謝瑗出身高門,隻要她想,身邊不會缺名醫。可是她遲遲沒有找大夫相看,一是擔心自己真有病,二是擔心這病治不好,三是擔心若是這病治不好還被傳揚出去,便壞了自己的名聲,家族也跟著蒙羞。
所以這病還沒開始治,她心中就生出了畏懼,一旦畏懼,便更加不敢去治,終日陷在擔憂之中。
寧暮雨道:“這些天一直在下雪,奴婢聽聞城西邊的紅梅山上有一處紅梅山莊,裡麵不僅風景清幽,溫泉更是著名。更難得的是,山下有家藥鋪,大夫是當地有名的婦科聖手,聽說經他之手喜得麟兒的夫人多不勝數。因為溫泉的緣故,南來北往的人也多,這鋪子生意極佳,就算達官顯貴去了也不打眼。”
謝瑗靜看了寧暮雨半晌,借著泡溫泉的名頭去偏遠之處尋醫,這法子是她沒想過的,細想想風險小,確實可行。可寧暮雨畢竟不是她院裡的人,她可以借其手做事,心中卻無法完全信任她,便問:“你怎麼知道這些?”
寧暮雨道:“奴婢曾有幸去過紅梅山莊一次。”
寧暮雨的家住在紅梅山腳下,小時候馮姣姣說帶她去山莊泡溫泉,因為零花錢不夠,便想了個法子尾隨大人進了莊。結果泡泉中途被抓包,兩人被扣了下來。後來,是馮姣姣的父親前來送錢,才將她們二人贖了回來。
謝瑗沒再多問,越問便越透露出她的心虛,她不喜歡將自己的弱點展現在彆人眼前,那會讓她覺得不安和沒尊嚴,她希望自己永遠如同她的身份一樣,尊貴強大。
寧暮雨走時,謝瑗又甩給她一包銀子,讓她及時彙報西泠閣的情況。
近來西泠閣完全無事,寧暮雨無消息可報,想都沒想便欣喜地接受了。銀子眼看著越來越多,荷包已經裝不下了,她尋思著回頭得買個帶鎖的匣子。
離了覓月軒,寧暮雨便匆匆出了府。
她先去買了兩盒花搖酥,然後繞到水蓮汀附近的香料鋪子裡,邊看香料邊打聽這座宅子的情況。
打聽了一圈,沒找到任何線索,於是她挑選了一家視角清晰、又難以讓人注意的香料鋪,購置了一盒安神香,坐在鋪裡觀察。
申時時分,天空又飄起了雪,路上行人匆匆,不過一會的時間,街上便恢複了冷寂。
寧暮雨出門戴了個帷帽,掌櫃的瞧她模樣身姿,以為她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熱茶送了一碗又一碗,分毫不敢怠慢。
寧暮雨喝著茶水,遲遲沒有等到動靜,正欲起身離去,聽得馬蹄聲踏響了街道。
蕭天全頭戴玉冠,身著一襲紫色氅衣坐於馬上,看起來意氣風發。他下馬急行,敲響了宅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官端正、穿綠衣裳的小侍女,約摸著才十三四歲。蕭天全伸手掐了那侍女的細腰一把,匆匆進了院。
寧暮雨想起上一世蕭天全看她的眼神,就像餓狼看見了生肉,急不可耐地想要一口吞掉。她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厭惡,捂住了嘴,又撫著胸膛順氣,灌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止住想要嘔吐的感覺。
戌時初刻,蕭天全從院裡出來,送他的不是綠衣侍女,也不是昨日撞見的紅衣女子,而是一個全新的麵孔,明目皓齒,姿容勝雪,讓人一見難忘。
寧暮雨蹙了蹙眉頭,才兩天,這院裡已經出現了三個不同的姑娘,且個個長得水靈。她料定了這院子是蕭天全的私宅,他是侯府長子,身份尊貴,不可能借彆人的地盤行苟且之事。
寧暮雨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發現沒有任何人出來,心下更加斷定這些女子晚上是宿在此處的,隻是這院裡有多少人,她便無法得知了。
回到侯府,已是戌時中刻。
西泠閣內的廊下,破天荒點上了燈籠。寧暮雨本想抹黑回房,不讓人發現,沒想到才走到前院,便被蕭天澤抓個正著。
“去哪裡了?”蕭天澤問。
寧暮雨強笑著,搖了搖手中的錦盒,答:“去給二公子買花搖酥了。”她撒謊的時候總喜歡故作鎮定。
蕭天澤轉身入了內屋,臉色有些不好,寧暮雨忙跟了過去。
“二公子,嘗嘗這酥,我今日排了好長的隊伍才買到的的。”寧暮雨屁顛屁顛地拆盒子。
“聽十五說,你今日未時便出去了。”蕭天澤端起桌上的茶,輕嘬了一口,水冷得透徹。
換成從前,十五粗心大意,他喝的水從來都涼的,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隻是寧暮雨來了後,這屋中的水便沒有冷過。
寧暮雨繼續撒謊:“這酥賣得太好了,賣完就沒有了,奴婢隻能早些出門了。且二公子今日午膳時說,下午要在書房看書,不讓人打擾。”
蕭天澤看著茶水漠然了半晌,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異感覺彌漫在心上,遲遲消散不了。
寧暮雨見他臉色很冷,便找了個話頭,問:“二公子可看到書房的蘭花了?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自我走了後,家裡的花便被賣完了,這是最後一盆,二公子可還喜歡?”
蕭天澤將茶杯放在桌上,燭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半明半暗中隔出了一條清晰的分界線。他淡淡道:“談不上喜歡,隻是給書房添了一絲生氣,聊勝於無。”
“這樣啊。”寧暮雨眼中的光彩斂去,這花是她特地從家中帶過來的,養了很多年,是她最喜歡的一盆了。
她雖有些失落,卻也明白主子的喜好向來與眾不同,立馬又振奮了精神,道:“這茶水冷了,我去給二公子燒壺熱的吧。”
“不必。”蕭天澤冷冷道。
“最近天冷,我擔心二公子睡得不好,給您買了一些安神香。睡前可點上,說不定一整晚都好夢。”
“我睡得極好。”
“那二公子要沐浴嗎?奴婢去給二公子燒水。”
“十五在燒。”
寧暮雨捏了捏拳頭,突然有些暴脾氣地問:“二公子是不是在生氣?”
蕭天澤也不看她,繼續道:“你看錯了。”
饅頭、饅頭,寧暮雨心裡不停地念著,為了上一世的那個饅頭,她忍!
“是奴婢不好,不該這麼晚才回來,奴婢再也不會了。”寧暮雨順從地道歉,事實上蕭天澤允了她幾日的假,算下來她今天還處於休息狀態,就算晚點回來,也合情合理,她內心覺得自己並沒有錯。
可能怎麼辦,自己的主子隻能自己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