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著,幾乎沒停,淤泥被新雪覆蓋,天地都變染成了純白色,潔淨得似乎沒有一絲汙漬。
寧暮雨身穿白色鬥篷,騎著白馬,穿行在漫天風雪中,看似歸家,實則離家。
風雪再大,鋪子也要開門做生意。永遠對客人敞開大門,是生意人不變的宗旨。
寧暮雨在胭脂鋪裡購置了兩盒胭脂,又找了個隱蔽的小巷子,把臉抹得通紅。她如今出門隨身都要攜帶一麵小銅鏡——為了防止妝容穿幫。看著鏡子裡那張紅得詭異的臉,她滿意地戴上麵紗,再次融入漫天鵝毛中。
雪衣在街道上穿行,因雪下得大,行走速度並不快。寧暮雨想著早點回府,便轉了個頭,拉著雪衣轉入偏巷,抄了條近道。
就在距離安定侯府兩條街的小巷裡,寧暮雨瞧見了一個藍色的身影,明明隔著雪霧,她卻一眼便看出那人是誰。
蕭天全相較蕭天澤的俊秀,多了一些粗獷,他生得身材寬闊,五官端正,也極易給人一好感。若不是上一世的經曆,寧暮雨此刻見到站在廊下的蕭天全,大概也會被他的外形迷惑住,誤以為他是什麼矜持的貴公子。
寧暮雨輕輕翻身下馬,將雪衣的韁繩係在路邊無人的小攤旁,貓手貓腳往蕭天全這邊挪動,隨後找到一個牆角蹲下,在暗處觀察這一切。
不過一會兒,一輛精美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小宅前。車簾掀開,一身著紅鬥篷的女子蓮步輕移下了車,她麵若桃花,姿態輕盈,抬腳時衣袍跟著腰肢輕盈擺動,卷起一抹雪花,似帶起陣陣香風。
蕭天全目不轉睛地看著紅衣女子,紅衣女子邁至蕭天全身前,自如地挽過他的手,又踮起腳尖將唇靠近他耳旁,悄聲說了句話。蕭天全目露光華,滿臉笑意,在女子唇上輕啄一口。紅衣女子垂頭捂嘴,眉眼間溢滿了羞澀的笑容。
馬車壓著雪路駛離,留下兩行深深的車轍印。紅衣女子嬌羞地依偎在蕭天全身上,蕭天全攬著她的細腰,兩人一道進了宅院。
寧暮雨捂緊了鬥篷,從牆角後貓到了宅子門口,見那宅院門廊上掛了塊大匾,上麵寫著“水蓮汀”三個大字。看著像什麼風雅場所,但是宅子卻是民宅。
那女子千嬌百媚,看著與蕭天全關係不匪,這宅子也透著不正之風。按照蕭天澤好色的心性,定然是在這宅中與那女子行不軌之事。
若是謝瑗撞見了這樁事,會作何反應?寧暮雨忍不住浮想聯翩,雞飛蛋打是必然,魚死網破說不定也能成真。
她心中偷著樂,想多探些消息出來,從申時中刻一直等到戌時初刻,蕭天澤才從宅中出來。
蕭天全策馬離去後,寧暮雨繞著宅子走了一圈,發現這前後有好幾家香料和胭脂鋪子,水蓮汀隱在這中間,咋一看還讓人以為是什麼煙花之地。
寧暮雨又在牆角等了半柱香時間,遲遲未見那紅衣女子出來,反而隱隱聽到一些類似琵琶的音律從宅子裡傳了出來。
莫非這女子今夜打算歇在此處?寧暮雨看了看天色,早已黑透了,這宅院門又關得死死的,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她心知今天必然探不出什麼,便牽了雪衣往侯府趕。
在門口正好遇到了剛下馬的蕭天澤和十五,寧暮雨放下鬥篷,上前朝二公子行了一禮。
蕭天澤看了眼雪衣,雪衣行至他麵前,在原地來回踏蹄,又是搖頭又是甩尾,似乎十分不滿。
蕭天澤指了指雪衣身上掛著的布袋,問:“這袋裡裝了什麼?”
寧暮雨怕蕭天澤責怪她虐待雪衣,諂媚地說:“二公子心地善良,仁義之至,送了我弟弟這麼多書和點心,我們全家感激涕零。家中無彆物,為了感謝二公子,弟弟特從地裡拔了些蘿卜讓我帶過來,好給二公子嘗嘗鮮。”
十五捂嘴偷笑,二公子對雪衣極好,專門派人照料著,舍不得它受一點苦,沒想到被拿來馱蘿卜了。
蕭天澤掃了十五一眼,十五立馬收攏笑意,上前將雪衣身上的蘿卜卸下來。
這蘿卜估摸著有七八十斤重,十五邊下邊道:“雨姐,弟弟的心意十分、重!這麼多蘿卜從雪地裡挖出來,鐵定挖了很久吧!”他故意拖長了“重”字的尾音,生怕麵前的人不知道這蘿卜有多沉。
寧暮雨過去幫十五忙,笑著道:“哎,二公子的恩情無以為報,挖這點蘿卜算什麼,不值得一提。”
蕭天澤似已經習慣了她的貧嘴,沒什麼反應,隻道:“那明日便讓廚房熬些蘿卜湯吧。”
蕭天澤走了,十五扛著蘿卜牽著馬,跟在寧暮雨身後,道:“雨姐,你居然讓雪衣馱蘿卜!”
寧暮雨對十五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又摸了摸雪衣以示安撫。雪衣是匹聰明的馬,說不定聽得懂他們的對話,寧暮雨不想讓它覺得自己受了欺負,以防破壞她們之間足足三個月才建立起的友誼。
將雪衣送回馬廄,寧暮雨給它喂了豆餅和草料,離開後才道:“二公子不是沒說什麼嘛。”
“就是二公子什麼都沒說,我才覺得奇怪。雪衣跟黧影一樣,是二公子最寶貝的馬了,雨姐你能夠騎到雪衣,本就不可思議。這次讓雪衣馱蘿卜,二公子居然也沒有生氣,這太離奇了。”十五驚歎連連,百思不得其解。
寧暮雨抓耳撓腮,她也不知為何,總覺得二公子最近怪怪的。想了半晌,沒有頭緒,胡亂道:“或許是因為我長得醜?二公子不忍心苛責我?”
這話十五可不敢接,他扛著蘿卜進了廚房,又交代一句二公子明日要喝蘿卜湯,便離去了。
寧暮雨見到了銀花,銀花眨巴大眼睛望著她,眼中皆是期盼。寧暮雨跟她說了聲抱歉,告訴她西泠閣那邊暫時沒有收丫鬟的打算。
銀花眼裡的光彩淡了下去,隨即立馬笑道:“沒關係,反正慢慢來唄,這廚房也沒什麼不好的。”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寧暮雨便回到了西泠閣。
剛回屋,點了蠟燭,燕爾和十五便出現在門口,兩人話也沒說,衝進房內,架著寧暮雨便跑。
寧暮雨摸不著頭腦,心想這兩人莫不是中邪了?邊走邊喊道:“你們兩個作甚?要帶我到哪裡去啊!快放我下來!”
十五和燕爾兩人臉上無半分表情,猶如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屍。
寧暮雨額前冒出一陣冷汗,十五力氣大,她掙又掙不脫,好不容易將燕爾這邊的力量卸下了,人冷不丁已經來到一個亮著燈的屋子前。
十五和燕爾將她放下,替她開門,齊聲大喊:“雨姐請進!”
寧暮雨擦了擦鬢角的汗,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半天沒挪步子。
十五和燕爾見勢又要來架她,寧暮雨妥協,抬腳進了屋。
屋內燃了兩盞燈籠,燭光照得裡麵明亮又溫馨。寧暮雨環視一周,見床鋪是架子床,被褥新鋪過,桌椅箱櫃看著都挺新,且不再缺漆少角。她疑惑地問:“這是、做什麼的?”
十五和燕爾又齊聲喊道:“恭喜雨姐,喜搬新居!”
寧暮雨進屋時隱隱覺得不對勁,這會兒被告知要搬住所,恍然大悟,終於可以脫離那間陰暗的小倉庫了,她心中自然十分歡喜。
半晌後覺得蹊蹺,二公子為何突然這麼好心給她換房間?
燕爾察覺了她所想,解釋道:“小雨,你之前住的那屋子本就不是正經臥房,咱們西泠閣大,有很多空置的房間,這回你救了三夫人,立了大功,二公子便吩咐我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你住。”
十五湊近悄聲說:“從前我對你所有偏見,現在,咱們就算自己人了。”
寧暮雨明白了,這間屋子是一個征兆,預示著西泠閣徹底接納了她。可是為何呢?就因為她誤打誤撞救了三夫人一命?
寧暮雨不解地看著十五,十五看了燕爾一眼,欲言而止。燕爾會意離開了,十五沒想著解釋,因為二公子不許他囉嗦,他便也跟著離開了。
寧暮雨解下身上的包袱,將裡麵的蘭花拿出來,擺在窗台上。剛剛沒有看仔細,原本那間小屋裡的蘭花也被燕爾搬過來,此時正放在了窗台上。
兩盆蘭花,看著有些擠眼。
既然二公子讓她住上了新屋,那便送二公子一盆蘭花當做謝禮吧!
她這樣想著。
新床又軟又暖和,寧暮雨睡得渾身舒暢。因為腦後的腫包未消,她又憂心水蓮汀的事情,便沒有跟著去校場。
上午,寧暮雨將蘭花搬到了蕭天澤的書房內,順便將書房徹底打掃了一遍。
中午,寧暮雨親自去廚房,給蕭天澤熬了骨頭湯,裡麵放了昨天從地裡拔出來的蘿卜。
飯桌上,寧暮雨親手端上了骨頭湯,對著蕭天澤一頓感恩,當然,主要是感恩二公子讓她住上了新居。
感恩後又來了一場暴風雨般的誇讚,什麼“心如菩薩”、什麼“恩同再造”、什麼“再生父母”雲雲......
誇得十五在一旁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雨姐,不僅口才了得,臉皮也了得。
蕭天澤似乎很受用,破天荒地多用了一碗飯,還道了一句:“這湯不錯。”
十五瞧著二公子高興,沒心沒肺道:“雨姐來了咱們西泠閣後,我瞧著二公子都長胖了,太夫人定然很高興。”
寧暮雨循聲看過去,果真覺得二公子的下巴不似夏日時那般削尖了,想著不枉費她這些時日謹慎留心他的飲食喜好,眼角也在不自覺間溢出了笑意。
蕭天澤恍惚間覺得寧暮雨投過來的目光有些灼人,他用帕子擦了嘴,又輕咳了一聲,悶悶道:“下午我在書房看書,沒什麼事彆來打擾。”
十五立刻應聲,寧暮雨心知這是讓她今日不要進書房請教功課了。剛剛還高興著,怎麼突然晴天轉陰,難不成她又做了什麼惹二公子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