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走後,寧暮雨轉向寧朝雲,細細打量了他一眼,從腳底到頭頂,然後笑眯眯道:“看著像長高了,你最近可還好?”
寧朝雲點頭,許是很久不見,顯得有些局促。
寧暮雨將包袱裡點心和書本全部拿出來,遞給寧朝雲,“這是二公子送你的書,還有點心。你今日要上學堂嗎?”
“今日剛好放假。”寧朝雲接過書,見都是些異常珍貴的本子,眸子跟著亮了起來。他思索片刻後道:“雖然娘說二公子性格孤僻,但是他願意放你回家,還送了我們這麼珍貴的書和點心,我想他人定然不錯。姐,你在二公子身邊當差,我以後便不擔心了。”
“人還沒見過就被收買了啊?”寧暮雨有些無奈,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我去看看父親。”
寧朝雲跟在她身後,將點心提到了東廂房裡。寧富生平躺在床上,眼睛是眯著的。冬天風雪大,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他的腿疼得比往常更厲害。
寧朝雲將點心擱在房間的桌上,對寧富生道:“爹,你看看誰回來了?”
寧富生睜開眼,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他笑了笑,想坐起來,腿腳使不上力,有些吃力。寧暮雨趕緊上前搭手。
上一世,寧暮雨是在李蓉和寧富生的共同努力下,被賣進了侯府。她印象裡的父親,一直是沉默寡淡的,家中大事小事全部交給母親做主。她與父親交流也從來都不多。
重生後,寧暮雨不再奢求父母的愛,她同李蓉之間的情感變淡了許多,對寧富生到沒什麼變化,可能本就寡淡。但是血緣關係還在,該做的事情她還是會做。
“爹,你的腿可好些了?”寧暮雨扶著寧富生坐了起來。
“還是老樣子,每日有在吃藥吊著,不礙事。”許是長時間沒說話,寧富生的聲音有些暗啞,他輕咳了一聲,問,“你在侯府一切可還順利?”
“挺好的。”寧暮雨替父親掖了掖被角,房間裡雖然沒生炭火,但是被子摸著挺厚實,不至於冷。
“什麼時候走?”
“府裡事情多,今日申時便走。”
寧富生抬頭,沉默地看了窗外一眼,神色有些黯淡。
兩父女都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麼,氣氛一時凝結。寧朝雲見狀將點心拿了過來,遞了一塊給寧富生,道:“這是姐姐從侯府帶回來的,爹您嘗嘗看。”
寧富生接過點心,細瞧了瞧,眼底露出了笑容,連聲說好。三個人在房間待了會,實在無話可說了,寧暮雨便同寧朝雲回了外屋。
寧暮雨悄悄問寧朝雲家裡的情況,寧朝雲如實告訴她,自她去了侯府,家中便得了她賣身的銀子,有這筆銀子支撐著,母親又去街坊鄰裡幫忙做些雜活,加上後院那些花也拿出去賣了,家中又減少了一個人的開銷,日子過得比從前要好一些。
寧暮雨瞧著寧朝雲身上穿了新棉衣,便知他說的不是假話。
午時,李蓉做好了飯菜,寧暮雨將自己從三公子處得的補品交給了她,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了飯,席間李蓉沒有說些讓寧暮雨不適的話,這頓飯便算是和諧。
午飯過後,寧富生回了臥房,李蓉按例出門去做小工,寧朝雲則在房內看書。
寧朝雲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便是通過科舉走上仕途,替姐姐贖身,故此每日在書中耕耘,一刻功夫都不敢落下。
寧暮雨閒在家中無事,便去街上轉了轉,想替父親買點藥,於是到馮記醫館找到了好友馮姣姣。
馮姣姣的父親是這條街上遠近聞名的婦科聖手,在醫治腿傷這塊並不擅長,於是在馮姣姣的引薦下,寧暮雨到了一家專門醫治腿傷的藥鋪裡,找大夫開了些藥。
寧富生的腿疾已是陳年舊疾,寧暮雨知道醫不好,但大概是血緣關係牽連,心裡想為父親做一點事。
買好了藥,寧暮雨和馮姣姣便往回走。
因為是雪天,街道上人並不多,風一吹過,渾身都是蕭索淒涼。
馮姣姣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又伸手去搖寧暮雨的手,道:“小雨,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咱們也好久沒見了,到我家來玩會吧。”
寧暮雨捏了捏馮姣姣鼓起的腮幫子,苦笑了笑,道:“姣姣,我是被賣掉的人,哪有那麼自由。等我把這藥送回去,時間差不多便要回侯府了。”
馮姣姣歎了口氣,“那我送你回家吧,咱們邊走邊說。”
馮姣姣一股腦說出了心中的鬱悶。
她是家中獨女,現下十七歲,已經到了待嫁的年紀。他父親一身的醫術,隻想著招個女婿回家繼承衣缽,將馮家的醫術發揚光大。可是看來看去,願意上門的人都長得參差不齊,馮姣姣一個也沒看不上眼,時間越長,她心中反而也越發著急。
寧暮雨道:“這事得看緣分吧,緣分來了自然水到渠成。且你現在還很年輕,家中又有父親坐鎮,這麼著急做什麼?”
馮姣姣滿臉憂愁,“你是不知道,我娘十五歲便生下了我,所以我現在十七歲還未嫁人,在她眼中便是罪過一般,天天在我耳邊念叨。”
“我算是明白了,我爹和娘隻是想找個人來繼承醫術,所以一點不看相貌家世,給我挑的人儘是些歪瓜裂棗,簡直不堪入目。我這麼年輕貌美,總不能找個相差太大的吧,不然站在一起都不般配了。”
馮姣姣性子風風火火,說的話也直白率真,寧暮雨同她講話總忍不住要笑。
“照你娘所說,我今年十五,也該生孩子了。隻可惜我被賣身了,生死不由命啊,我比你還苦呢。”寧暮雨歎道。
馮姣姣捅了捅寧暮雨的胳膊,道:“咱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就彆打趣了,給我出出主意唄。”
寧暮雨放慢了腳步,擰著眉思索了片刻,道:“你爹娘不就是想找個人繼承馮家醫術嗎,你不也可以?”
“我?”馮姣姣頓在原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可我是女的啊!”
“女的怎麼了,這世上沒有女大夫嗎?”寧暮雨也跟著停了下來,“若是沒有,豈不更好,你學了醫便是這天下第一個女大夫,多大的榮耀啊。”
寧暮雨認了字看了書,眼界比從前拓寬不少,知道這世間女子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闖出一番天地。
“這......雖然有些道理,但是不行。”馮姣姣咬著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連字都不認識,對醫術根本也無半點興趣。”
寧暮雨踏著路邊的積雪,慢慢往前走,不認識字可以學,但是沒有興趣,那便難辦了......
難辦的事情不止一件,寧朝雲此時正頂著寒風在地裡拔蘿卜。風不僅吹亂了他的發,也帶走了他身上的溫度。
寧朝雲想著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今日又要離開,總得給她捎點東西帶過去。可李蓉對他說,你姐姐在侯府吃得好穿得好,什麼都不缺,不用花這個心思。說完便出門做小工了。
寧朝雲隻好加緊完成今日的功課,然後思考著給姐姐帶點什麼。想來想去,家中能帶的東西不多,隻有地裡還種著些蘿卜。
馮姣姣將寧暮雨送到門口便自各兒回去了,寧暮雨回到院裡時,寧朝雲正在冷水裡洗蘿卜。寧暮雨過去幫忙,被寧朝雲一把推開了,“沒什麼給你帶過去的,家裡隻有這些蘿卜了。”
“你傻啊,侯府裡什麼沒有。這麼冷的天,你要把手凍壞了還怎麼寫字?”
“待會烤烤火便暖和了。”寧朝雲雙手插在水中,迅速將最後幾個沾滿泥的蘿卜清理乾淨,“我知道侯府什麼都不缺,但這不是家裡種的麼。自己種的蘿卜甜,你帶回去嘗個新鮮。”
寧暮雨看著弟弟的手凍得紅紫,眼角生出了淚花,她飛快轉頭,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又回過身來,看著那一個個被洗乾淨的蘿卜,像又白又圓的胖娃娃,歪頭斜腦地擠在筐裡。
寧朝雲洗完蘿卜,寧暮雨給他遞過去一條乾淨的帕子。
寧朝雲朝她笑,又用帕子擦乾淨手,將洗好的蘿卜一一裝進布袋,塞了滿滿一袋。
瞅著時辰到了申時,寧朝雲怕耽誤姐姐回府,迅速將布袋綁在了雪衣身上。
布袋壓身,雪衣不悅地踏著蹄子,又是甩尾巴又是打響鼻,搞得寧朝雲一頭霧水,問:“姐,它是不是肚子餓了?或者要喝水了?”
寧暮雨搖頭,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這血統高貴的馬遇見了她也實屬倒黴,居然被當成了騾子拉貨,拉的還是白胖的蘿卜。
冬天天黑的早,寧朝雲瞧了瞧天色,催促著:“姐,你儘快走吧,再晚天便黑了。路上小心一點,有空常回家看看,順便替我謝謝二公子。”
寧暮雨點頭,回屋看了寧富生一眼,又將買的藥擱在了房間裡。寧富生想要起身相送,被寧朝雲勸住了,父女兩在無聲中道了彆。
寧暮雨將自己房中僅剩的一盆蘭花用布包好,帶了出去。
屋外,雪花又雜亂無章地飄了下來,寧暮雨看著寧朝雲,看著雪花落在他頭上,看著他的眼角眉梢的強擠出來的笑容,心中突然有些堵塞。
她塞了三兩銀子給寧朝雲,道:“天氣冷,你自己注意多添衣。姐在侯府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回頭要看什麼書,如果借不到就跟姐說,姐幫你找。這筆錢你自己留在身邊,遇事可以應個急。”
寧朝雲不接,寧暮雨強硬地塞到他手中。寧朝雲一下被鉗製住,有些吃驚,問:“姐,你的力氣怎麼變得這麼大?”
寧暮雨笑了笑,拍背上馬,道:“秘密。”然後駕馬揚長而去。
雪花模糊了寧朝雲的視線,他勾起的唇角飛快落了下去,甚至往下彎出了弧度,眼中的光彩也隨著寧暮雨的離去黯淡了下去,
隔著厚厚的雪簾,就算寧暮雨此時回頭,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