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燕爾拎了兩大包東西給寧暮雨,除了補藥和一些精致的點心,還有一些吃食,說是三公子為感謝她特地賞的。
燕爾坐在那張崴腳的椅子上,說:“關老夫人在幽篁齋內狠狠罵了關二小姐一通,關二小姐麵皮薄,哭得眼睛都紅了。若不是太夫人攔著,關老夫人的巴掌怕是要下到關二小姐臉上去了。”
燕爾是幽篁齋出來的人,寧暮雨並不奇怪她會知道幽篁齋裡的事情。關芷晴這次闖了大禍,關老夫人雖然疼愛孫女卻也沒有包庇,足以見得關家家風正派。
“關老夫人還帶著關二小姐去溪風院給三公子和三少夫人道歉,並往溪風院送了好多補品表達歉意。”燕爾突然湊過身來,悄聲道,“小雨,關老夫人原也給你備了謝禮,還送到了西泠閣院門前來。我看著那包東西好像是銀子,隻是二公子給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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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啊......”寧暮雨麵上皮笑肉不笑,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她最缺的就是銀子了,怎麼給拒絕了呢?
燕爾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繼續道:“對啊,二公子居然拒絕了,還說救人是侍女應當做的,無需感謝。那鼓囊囊一包銀子,估摸著數不少呢,不知道咱們當差幾年才能夠掙到手。”
寧暮雨沒忍住,捏著拳頭往床上砸了一拳,腦袋突然跟著抽了一下,痛得她滋出了聲。
“小雨,你怎麼了?會不會是傷複發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燕爾站起身看著她,滿臉焦急,有些手足無措。
“不用了......可能是沒休息好。”寧暮雨彎起唇角笑,不僅頭痛,心也跟著痛,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燕爾替她掖了掖被角,見她臉色不好,識相地說:“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小雨你好好養傷,有什麼消息我回頭帶給你。”
寧暮雨讓燕爾挑了一盒點心,說是東西太多她吃不完浪費,其實是作為燕爾傳遞消息的謝禮。燕爾也沒客氣,收下後離開了。
寧暮雨靠在軟枕上,當真覺得頭舒服了不少,可她還是生氣,三少夫人是她救的,二公子憑什麼擅自做主退了她的謝禮銀子!
轉念一想,關老夫人作為長輩送謝禮,按理說二公子不該拒絕,因為這份銀子是替關二小姐送的......
寧暮雨突然想起二公子說的那句——我現在沒心思娶親。她立即想通了,二公子拒絕銀子的舉動裡,含著拒絕關二小姐的意思。
可是,那也不該拿她的銀子,來辦他的事吧!那銀子可是她日後替自己贖身的錢,她還沒打算一輩子在侯府當丫鬟呢。
***
雪連下了一天一夜,寧暮雨喝了太夫開過的藥,在榻上靜靜聽著雪聲。雪綿綿堆蓋著,沒有風的時候其實聽不到響動,隻是萬籟俱靜有時候也成為了一種聲音。
枕頭軟糯糯,墊在腦後像躺在雲朵上。雖然後腦勺上的腫包還未消除,但是寧暮雨覺得腦袋不疼了,其他地方也沒有任何不適,看來在校場上訓練了幾個月,真訓練得皮糙肉厚。
蕭天澤準寧暮雨休息幾天,寧暮雨覺得自己沒那麼嬌氣,但是好不容易得了這休沐時間,她自然不會放過。
來這侯府大半年,她都沒有回過家,此時有點想回去看看寧朝雲。
第二日黃昏時分,寧暮雨照例敲響了書房的門。她心中擱了兩件事,一件回家,另一件便是銀子。
蕭天澤垂著眸子看書,見她來也沒有抬眉,隻問:“何事?”
寧暮雨想著銀子的事,心中有些虛,琢磨了一晌,找了個引子開頭,“二公子,三少夫人可好些了?”
“無事。”
“那便好。”寧暮雨乾笑了笑,繼續道,“奴婢隻不過是歪打正著救了三夫人,沒想到三公子給奴婢送了許多謝禮,奴婢心中過意不去。”
寧暮雨提到了銀子,蕭天澤稍加思考便知曉了她心中的算盤,也不戳破,故意問:“你想把禮退出去?”
“那倒不是。”寧暮雨抬頭看蕭天澤,頗有些一本正經,“畢竟是主子賞給奴婢的東西,不管是補藥還是銀子,奴婢都會感激地收下。”
“哦~銀子啊,關老夫人送來答謝你的銀子我給退回去了。”蕭天澤抬手翻了一頁書,滿臉的漫不經心。
“其實退回去也沒什麼的。隻是二公子準了奴婢幾日休息,奴婢想趁此回家看看。但家裡窮,奴婢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又是借的二公子和侯府的光,總得置辦一些東西帶回去,不好讓鄉親鄰裡看了笑話。您說是不是?”寧暮雨放下手中的墨錠,眨巴著大眼睛問。
“確實是。”蕭天澤又翻了一頁書,“那你便自行購置東西帶回家吧。”
寧暮雨繼續乾笑,“可是呢,奴婢本來是能夠收到一大筆謝禮的,卻被二公子大方地退了回去,奴婢因此一下子就變得十分拮據了。正所謂有錢遊遍四方,無錢寸步難行,沒了這銀子,奴婢再想回家,也隻能空手而回,倒是免不了讓彆人看笑話去。”
“你頭上的傷好了嗎?”蕭天澤終於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隻是手中的書依舊沒有放下。
寧暮雨轉了一圈,“先前多虧了校場的訓練,讓我有了更強健的體魄。頭已經不痛了,隻是腫包還得過幾日才能消除,應該不礙事。”
“那你的意思是,沒錢回家?”蕭天澤目光中皆是探尋。
寧暮雨猛點頭了點頭,心想你總算回到了正題上。
蕭天澤低頭思索了一陣,似有些苦惱,幽幽道:“這可如何是好?”將問題再次拋給了寧暮雨。
寧暮雨心中暗歎一口氣,以退為進道:“既如此,奴婢就隻能空手而歸了。要是這鄉親鄰裡對咱們侯府有什麼議論,奴婢一定會幫著解釋的。”
“倒也不必解釋。”蕭天澤放下書,起身走往背後的書架前,半晌後翻出了一個錦盒,遞給寧暮雨,“你此前說你弟弟在上學堂,想來這些書他也用得上,便由你送給他吧。一來彰顯你做姐姐的一番心意,二來也省得彆人說侯府的閒話。”
蕭天澤用書代替銀子,堵住了寧暮雨嘴,寧暮雨知道再也拿不回關老夫人送的那些銀子了。她接過錦盒,懨懨地道了謝,轉身離開了書房。
次日清晨,寧暮雨收拾好東西,踏雪出了門。十五背了個包袱,在門口等她,接著將她帶到了馬廄。
十五將包袱綁在雪衣身上,又將雪衣牽給寧暮雨,道:“雨姐,二公子說你家離得遠,雪天路難行,還是騎馬比較方便。這包袱裡是二公子準備的一些點心吃食,還有一包銀子,你一起帶著回家。”
銀子?寧暮雨怔在原地回味了下十五說的話,又想起蕭天澤昨日那副樣子,心想她昨日去要銀子,這人死活不給,今日卻主動獻上,莫非是有什麼分裂症?
十五見她半刻未反應,拿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叫了聲:“雨姐?”
寧暮雨退了一步,沒有絲毫喜悅,反而生出些怒意。
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二公子才是個會玩弄人心的。
“你今年多大了?”寧暮雨盯著十五,臉色有些難堪,語氣也不好。
“十七啊......雨姐你怎麼了?看著有點凶。”十五沒見過寧暮雨這麼陰沉的臉,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雖然他個子比寧暮雨高,但是因為往常吵架老是輸,氣勢上便比寧暮雨矮了一頭。
“我今年才十五,你叫我姐,是覺得我看著很老嗎?”
寧暮雨的眼神散發著寒芒,十五哆嗦了一下,拔腿便跑,跑時不忘大喊著解釋“怎麼會?我那是打心眼裡尊敬你。不管你十幾歲,都永遠是我雨姐!”
寧暮雨看著十五的身影消失,隨後解開雪衣身上的包袱。裡麵有幾個錦盒,看著應該是點心,盒子上還有一個小荷包。寧暮雨掏出來,在手上掂了掂,還挺重,又打開瞧了瞧,白花花的銀子,看上去有十兩。
這些都是她的贖身錢。
寧暮雨騎著雪衣,半道下馬洗臉,恢複了原來的麵容。
回到家中,寧暮雨將雪衣拴在了小院裡,卸了包裹往屋裡走。
寧朝雲見了姐姐,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確認後忙過來拎包袱。
李蓉一把抱住了女兒,又驚又喜:“小雨啊,娘好久不見你,想你想得緊,你咋一聲招呼不打就跑回來了,娘也沒個準備。”
這被賣出去的人難得回家一趟,李蓉怕女兒是逃回來的,給家裡惹上麻煩,不安地問:“是主家放你回來的嗎?”
“娘,當然是。”寧暮雨歎了口氣,解釋道,“二公子說我當差當得好,好心放我回來看看,也是匆忙,我沒來得及往家裡寫信。”
“那就好,那就好。”李蓉笑著鬆開了寧暮雨,突地想起什麼,問,“不是在大公子院裡當差嗎?怎麼變成二公子了?”她從前跟顧寶榮商量的是,把女兒弄到大公子屋裡去,這才過了多久,變化也太大了些。
寧暮雨也沒多解釋,隻說:“二公子院裡剛好差丫鬟,顧伯伯便讓我去了。”
李蓉有些擔心地問:“聽聞二公子性格孤僻,不是好相與的,你在他院裡過得可還好?不行的話,娘再替你去顧管家那商量商量,看有沒有可能將你送到大公子院裡去。”
“打住。”寧暮雨雙手交叉打了個手勢,“這侯府又不是人顧伯伯的地方,哪能想挪人便挪人?二公子是性子孤僻,但是我在他院裡挺好的。”
李蓉恨鐵不成鋼地抱怨了一句:“你傻啊,就算你在這院裡挺好,但是以二公子這種性格,你能爬多高?”
寧暮雨細嚼了這話,才知道母親打的還是從前那番主意。
寧朝雲聽了此話也覺不適,立馬道:“娘,姐姐才回來,先讓她休息一會,你去買點肉,待會咱們一家人吃團圓飯。”
李蓉立馬笑著回應:“你看我這記性,人老了就會忘事。小雨,你先和朝雲去看看你父親,我出去買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