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停了的雪這會子又紛紛揚揚撒了起來。
天色陰沉,猶進暮色。湖上擱著一葉扁舟,舟中無人,殘荷相伴,水鳥相陪。雪無孔不入,厚厚一層,結成了滿樹的瓊花,煙翠湖在雪白的世界中沉睡了過去。
眾人來到湖邊的亭子裡避雪。
趙西子披著厚厚的鬥篷,手裡攏著一個暖爐,安靜站在蕭天恩身邊。蕭天恩扶著她坐在石凳上,貼心地問:“冷不冷?”
趙西子搖頭,在沒有風的天氣看著雪景,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心中很舒暢。
謝瑗難得心情佳,在一旁嘖聲打趣,“三弟和三弟妹恩愛,那水中的鴛鴦看了都自愧不如。”
趙西子紅了臉,轉頭去看,這冰天雪地的,湖裡根本沒有鴛鴦。
蕭天恩忙道:“要論恩愛,大哥和大嫂才是我們的榜樣。”
蕭天全也不覺他話中帶刺,反而一把握住了謝瑗的手,道:“夫人手這麼冰,是不是覺得冷?”說完湊上臉去,往謝瑗手中嗬熱氣。
謝瑗羞澀地甩開手,道:“誰要你管。”
幾個月前,因為那對珍珠琥珀耳墜子,謝瑗打了蕭天全兩巴掌,蕭天全被罰跪祠堂,夫妻之間生了膈應。但是蕭天全似乎痛改前非,對謝瑗極為上心,剛才那一遭,似乎說明兩人真正冰釋前嫌。
關芷晴看著兩對夫妻恩愛有加,想起蕭天澤今日對她的冷淡,心中氣極了寧暮雨給她遞錯誤的消息,於是打了個主意,道:“天澤哥哥,這雪這麼好,我想打雪仗了。”
雪如柳絮飄飛,蕭天澤道:“雪下得太大,不如等雪停了在玩。”
“就是下雪才好玩啊。”關芷晴軟軟地撒嬌。
“芷晴想打雪仗,男人們加入定然不公平,西子身子不方便,我也怕凍,隻有丫鬟陪你玩了。”謝瑗立馬應聲支持,即便關芷晴不言,她也會提此事。借著打雪仗,讓關芷晴吃癟,是她心中打得主意。
隻是她自己從小便是閨閣千金小姐,又已嫁做人婦,讓她跑去和十幾歲的孩子玩在一起,她覺得有失身份,且不像樣子,所以便提議讓丫鬟陪玩。
“好呀!”又人支持,關芷晴臉上笑開了花,“不如就讓天澤哥哥身邊的小雨陪我玩吧,加上我的侍女,還有......”
謝瑗笑著道:“我身邊的侍女也可以陪你們玩,你看著點人就行了。”
關芷晴看了蕭天澤一眼,見他雙手負在身後,沒有言語,算是答應了。
關芷晴立馬開始點人,寧暮雨知道這事難辦,但是又不能拂了主子的意,便道:“奴婢皮糙肉厚,怎敢在二小姐麵前胡鬨,萬一不小心傷到二小姐,奴婢便罪該萬死了。”
關芷晴站定,道:“你不必如此拘束,就是大家在一塊聚著玩兒。我以前在蘇州時常常同丫頭們一塊打雪仗呢,被扔中了也沒事,放開了才好玩嘛,且我也沒那麼嬌氣,天澤哥哥你說呢?”
寧暮雨側朝蕭天澤擠了擠眉,示意他不要答應,蕭天澤頓了半晌,像是沒看見她的表情,開口說:“我覺得,可以。”
謝瑗看了寧暮雨一眼,眼光突然在寧暮雨麵前飛速地斜點了一下關芷晴,道:“小雨,二公子都開口了,你便好好陪著芷晴玩,彆掃了客人的興。”
寧暮雨隻能悶著點頭,她恨死蕭天澤了!
“既如此,那我們就到那塊地方吧。”關芷晴指了指不遠處那塊種有矮樹的雪地,又點了謝瑗身邊的丫鬟惠香。
四個人下了斜坡,來到關二小姐親點的場地。
關芷晴和她的侍女珍珠一隊,寧暮雨和惠香一隊。雙方占據位置後,開始了行動。
寧暮雨蹲在矮樹後,對惠香說:“你待會躲著點,小心被砸到。”
惠香點頭,悄聲道:“咱倆不能扔關二小姐,隻能對準了她身邊的丫鬟。”
寧暮雨沉思片刻,道:“這樣太明顯了,等會扔關二小姐的時候,彆真的瞄準她就行,多少要讓她有些參與感。”
惠香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就在點頭之際,一個雪球從前方砸了過來。
“開始啦!”關芷晴也不躲藏,直接站起身,耀武揚威地喊了句。
惠香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撲到了寧暮雨懷裡。若不是寧暮雨拉了一把,她必然被砸個正著。
雪球接二連三往寧暮雨這邊砸,“惠香,趕緊回擊!”寧暮雨躲在矮樹後,邊喊便往地上摟雪搓球,探身查看到關芷晴侍女的位置,陡然扔了一個雪球過去。
寧暮雨的速度極快,那侍女沒來得及蹲下身,便被砸中了麵門。
這一切儘收蕭天澤的眼底,他抿起了唇,印去眼角眉梢的笑意,十五在他身後悄聲說:“公子,不愧是雨姐,沒人能讓她吃虧。”
遠處的關芷晴氣得喝了一聲,“珍珠,你在乾嘛!”
侍女珍珠委屈地用手拍掉麵門上的雪,聽著關芷晴的指揮,將全部火力擊中在寧暮雨身上。
惠香才揉好一個雪球,見寧暮雨被慘烈攻擊,立刻加入戰鬥。她眯起一隻眼睛,來回試探性扔了三次,覺得終於瞄準了珍珠,信心十足將雪球一扔,那雪球剛走了一半距離,突然像泄了氣的湯圓,軟綿綿從空中滾落下來。
寧暮雨輕歎了一聲,惠香皺了皺眉,又搓了一個雪球,想著反正扔不準,不如幫小雨分擔火力,乾擾下關二小姐,於是將每個雪球都瞄準了關芷晴。
麵對針對性的攻擊,寧暮雨此前三個月的訓練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她身姿靈活地穿梭在矮樹叢中,連連避開了十幾個雪球。她在躲避的過程中象征性地攻擊著對麵,沒有真正砸到關芷晴。她不傻,關芷晴表麵說著砸到沒事,但若是真砸到了,這場雪仗的性質便不一樣了。
寧暮雨的退讓不僅沒有得到關芷晴的認可,反而激發了關芷晴的怒氣,她知道寧暮雨在有意地讓著她,但是這種謙讓被她解讀出了看不起和挑釁,她一身傲氣,絲毫容忍不了。
雪仗不僅僅是單純的玩耍,從一開始就是她要打擊寧暮雨的借口,因為寧暮雨騙了她。
惠香倒是沒發覺其中的不對勁,她躲在矮樹後麵,越投越有手感,早忘了主子和丫鬟之間的身份差彆,對麵兩個人在她眼中都是攻擊的對象。
惠香將手中的雪球瞄準了關芷晴,此時寧暮雨正好瞄準了珍珠,“唰”的一下,兩人同時將雪球投擲過去。
關芷晴和珍珠背對背站著,她麵對飛來之物下意識往後退,將珍珠擠得往後退了一步。於是,很不巧的,惠香的雪球落了空,寧暮雨的雪球砸到了關芷晴身上......
關芷晴細白的脖頸登時被砸出了一片紅,她“啊”地尖叫一聲,迅速低下身子去拍落在衣領中的碎雪,涼沁沁的感覺在脖頸處蔓延開來,凍得她渾身一哆嗦。
遠處的謝瑗看到這一幕,臉上泛起了深深的笑意,她對蕭天澤道:“二弟,你的侍女好身手,關二小姐金尊玉貴的,冷不丁被砸了這麼一下,這下怎麼跟關老夫人交代。”
蕭天全也故意嘲諷道:“我瞧這寧暮雨有點意思,連關二小姐都敢砸。二弟,不愧是你的人。”
兩人都在施加壓力,蕭天澤不為所動,平靜地說:“竟是打雪仗,必然會砸到人,大家不是從一開始就達成了這個共識嗎?況且芷晴也說過,被扔中也沒事,放開了才好玩,大哥大嫂大可不必如此小題大做。”
蕭天全被這話噎到了,口不擇言道:“我們這不也是為你著想嘛,萬一關二小姐為此事生氣了,攪黃了你和她之間的好事......”
蕭天澤截住了他的話,冷聲道:“大哥還請慎言。”
關芷晴還是未出閣的小姐,她和蕭天澤的來往憑得是祖母的交情,蕭天全將這事拿到明麵上說,還安上了這個頭麵,無疑是對姑娘家名聲的玷汙。
“你們看,二哥的侍女也被砸中了。”蕭天恩在一旁看得認真,沒有注意到大哥和二哥之間的微妙氣氛,看到精彩處不忘提醒眾人。
寧暮雨正拍著脖子裡的雪,顯然剛才也被砸中了。她龜縮在矮樹後,不欲與關芷晴再戰。
可關芷晴哪管這些,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將渾身的尖刺豎了起來,指著珍珠道:“你,去對付惠香。”
這一邊,惠香和珍珠兩人追著跑,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有來有回,顯得十分歡樂。
另一邊,關芷晴捏了一個雪球,雙眼盯住寧暮雨藏身的矮樹,雄赳赳氣昂昂靠近。雪落了關芷晴滿頭,她沉浸在怒氣的風暴眼中絲毫未覺,隻想與寧暮雨拚個你死我活。
“二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寧暮雨察覺到危險的氣息,芷晴身上的殺氣太重了,她必須想辦法結束這場對她不利的遊戲。
寧暮雨邊躲邊琢磨,想著關芷晴最要麵子,若是在蕭天澤麵前,應該會收斂一些,於是開始朝亭子的方向跑。
朝亭子方向是個往上的斜坡,寧暮雨腳下穩且跑得快,兩三下便爬了上去。
關芷晴眼看她要逃脫了,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一個不小心,腳往後一滑,整個人栽在了雪地裡,偏偏那地方的雪被踩得露了泥,她的臉和衣服都沾上了汙漬。關芷晴氣得眼睛通紅,速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抓了一把帶泥的雪,死死捏成一個球,朝寧暮雨追了過去。
寧暮雨躲到蕭天澤身後,以為關芷晴會收斂一些,不曾想她失去了理智,眼中充滿殺氣,一步一步朝自己逼了過來。
“小雨,你便讓芷晴砸一下吧。”謝瑗在旁邊笑著說。
蕭天澤伸手攔住了關芷晴,道:“到此為止吧,我讓侍女向你道歉。”
關芷晴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她在蘇州時,是一家人的寶貝,來到了京城,祖母又極寵她,除了父母離異和母親去世,她這輩子皆是一帆風順。她性子嬌寵好強,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卻在她前麵維護一個侍女,她因此更加痛恨寧暮雨。
關芷晴繞過蕭天澤伸出的手,一步一步逼近寧暮雨,路過趙西子身旁時,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往趙西子身上撞了過去。
趙西子被推了一個趔趄,往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