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片雪花飄落之前,冬天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天色陰沉,鉛雲一團一團地聚集,聲勢浩大。雪花就藏在雲層背後,慢慢地積蓄著,等一個時機傾瀉而下,讓人間猝不及防。
寧暮雨每天清晨跟著蕭天澤去山林中的校場練功,她在來往的道路上學會了騎馬,不僅完全能夠掌控雪衣的節奏,甚至在無形中與其形成了某種默契。
這可是二公子訓出來的馬啊!十五還沒騎過,發自內心的羨慕與嫉妒著寧暮雨。
每日練習最多的是紮馬步、打人形樁,反複的練習讓寧暮雨掌握了招式的奧秘,身體潛藏的能力在不斷地蹉跎下凝成一個整體。漸漸的,她可以由獨練轉到了與人切磋,十五便順其自然地成為了她的練習夥伴。
十五平日總喜歡戳寧暮雨的短,但卻是個好陪練,在引導上極儘的耐心,仿似換了一個人。
從一招敗北到後來的十招不倒,寧暮雨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除了練武,她也沒落下看書。
某天黃昏時分,寧暮雨同往常一樣出現在書房,她已經看完了《詩經》,不能能夠默寫下來,還懂了那些隱藏在字裡行間的奧秘。
蕭天澤選了另一本書給她,還給了她一把小木劍,似乎已經認可了她,有將她當成學生教導的意思。此後,寧暮雨閒暇時看書,清晨便帶著木劍去校場同十五切磋。
在寒氣籠罩中積蓄了一個月的力量,雪終於落下了。
當天空中飄下了今年的第一片雪花,太夫人的壽宴如期而至。太夫人不喜大張旗鼓,便讓蕭齊愈辭了客人,但是達官貴人送來的壽禮還是堆了滿滿一庫房。
關老夫人作為太夫人的好友,不在辭客名單上,她攜關芷晴前來日常拜訪,順便向老姊妹賀壽。
太夫人心知關家要來,一早便讓蕭天澤在廊下候著。
屋內燒著炭火,烘得暖暖的,屋外卻是冰天雪地。蕭天澤穿著一襲長袍站在屋簷下,寧暮雨擔心他冷,便捧了鬥篷出來,讓他穿上。
庭院外,模糊出現了幾個身影。
關老夫人由侍女攙著,身後有一個手捧禮盒的小廝隨行。
關芷晴穿著一件猩猩氈鬥篷,跟在關老夫人身旁,她手持一束盛開的紅梅花,走到院門口的雪地裡,衝廊下的蕭天澤揮手。
寧暮雨站在蕭天澤身後,看著關芷晴手中的那束紅梅,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對她胡謅的那句話——二公子最喜歡花了,不管什麼花都喜歡......
關芷晴迫不及待奔了過來,她臉上帶著明媚的笑意,仿佛也化身成了這冬日的紅梅花,熱烈又燦爛地盛放。
關芷晴走到蕭天澤身前,行了個禮,又將手中的紅梅花伸到他麵前,笑著道:“好久不見,天澤哥哥。”
蕭天澤看著眼前那還沾著白雪的鮮紅花瓣,愣了愣神。
關芷晴抖了抖身上的雪,解釋道:“聽說天澤哥哥最喜歡花了,我想著今日要過來,一大早便去院中折了這些。上麵還帶著香味,你聞聞。”
蕭天澤眉頭輕擰了一下,半晌後道:“我不喜歡花。”
寧暮雨沒想到他話說得如此直白,心跟著猛抖了一抖。他喜歡花這件事,可是她親口告訴關芷晴的!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趁機偷偷看了關芷晴一眼。
關芷晴似有些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怔怔望著蕭天澤,唇角突然牽起一絲比藥還苦的微笑。
尷尬的氣氛在空氣中流轉,寧暮雨飛速地轉動腦筋,及時打了個圓場,“奴婢記得太夫人屋裡有個白玉瓶,要是這紅梅插在裡麵,定然很美。”
關芷晴臉上沒了表情,側頭看了寧暮雨一眼,眼神中帶著若有似無的慍怒,隨後將花束扔到她懷裡。
關老夫人來到廊下,丫鬟將禮盒交給蕭天澤,十五接了過去。蕭天澤對關老夫人見了禮,道:“路上下著雪,還勞煩祖母跑一趟。”說罷引眾人進了屋。
關老夫人邊走邊道:“前段日子我病著,便沒有來府上拜訪。好久不見你祖母,今日又是她壽辰,不管如何我都要過來一趟。你這些日子可好?仕安那小子整日在府上念叨你,你有空便來府上坐坐,也替我好好管教管教他。”
關仕安是關家的嫡長子,出生在門風正派的關家,但不僅沒有繼承他父親的凜然正氣,反而整日吊兒郎當,遊手好閒,活脫脫長成了紈絝子弟模樣。因為幼時的關係,關仕安與蕭天澤處成了朋友。正所謂近朱者赤,關老夫人想著孫子若是能夠多跟蕭天澤待在一起,沾染一些蕭天澤身上的讀書氣也是好的。
事實上,關仕安從前並不像關老夫人口中那般需要人管教,隻是他父母的和離對他產生了極大影響,他便成了彆人口中那不著邊際之人。在清醒中讓自己糊塗的人,其實沒有人能夠管教,隻有自己想通了,一切便會回歸正軌。
蕭天澤應著聲,引了關老夫人和關芷晴入內。寧暮雨抱著紅梅,在廳內將花交給了茗心。
侯府內備的是家宴,席麵就設在了幽篁齋內。
三個孫子在宴席上給太夫人獻上了壽禮,太夫人看著一家人齊聚一堂,心中又是喜又是憂,拉著關老夫人的手感慨了一句:“我們家這三個小子,天全和天恩都已經成了家,無需我再操心,唯獨剩天澤一個。他的終身大事若了了,我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關老夫人道:“老姐姐莫太操心,你家二公子人品高潔,克己守禮,長得又一表人才,不愁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姑娘。”
太夫人歎氣,“門當戶對固然重要,但是也要看樣貌品行。他這孩子挑剔得很,若是那麼容易的事,我也就不操心了。”
關老夫人感同身受,“我們家也有兩個魔王,仕安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了,還貪玩著,成天要他父親念叨才行。”又拍了拍關芷晴的手,“我這孫女兒吧,如今也十八了,性子還同幾年前一樣,最是愛鬨騰的,也不知日後誰能降了去。”
“祖母。”關芷晴拖著長長的尾音,拉著關老夫人的衣袖,羞得臉紅紅的,倒在她懷中柔聲撒嬌。
太夫人笑道:“我看芷晴就很好,率真可愛,沒有一點矯揉造作。將來若是誰取了她,定然是享福的。”
席間兩位老夫人一來一往,話裡話外都在打配合。關芷晴時不時拿眼睛瞧蕭天澤,見一直他靜靜吃飯,對此事似無半分波瀾,心中不禁有些傷神。
席麵上,蕭齊愈將此話聽在了心裡,他默默地注意了一會兒關芷晴,見她眉眼總是看向蕭天澤,便知這丫頭對自己兒子有意。又想關家家世不錯,配他兒子也很合適,心中對母親又感念了幾分。
沈夫人對蕭天澤一向冷漠,隻靜靜地聽著,並不發表任何意見,甚至對關芷晴沒有任何評價。
李姨娘跟蕭天澤隔著一層肚皮,蕭天恩又是家中最小的,他們都沒有立場說話。
蕭天全打心眼裡不想關芷晴日後嫁給蕭天澤,便道:“咱們三個兄弟裡,屬二弟最誌向遠大,他一門心思放在讀書上,祖母的憂心怕是很難聽進去。”
太夫人不悅地看了蕭天全一眼和沈夫人一眼,道:“古來都講先成家後立業,你們都是讀書人,應該明白誌向遠大與娶親並不衝突。你是當大哥的,他聽不進去這些,你便應該多關心勸導才對。”
太夫人最是疼蕭天澤,蕭天全本就不滿,現在又莫名挨了一句,心中更不舒服。但是在這麼人麵前,他也不好強辯什麼,隻能垂頭應著。
太夫人訓完孫兒,又對關老夫人道:“我當你是自己人,才沒拘著,倒讓你看笑話了。”
“怎會啊,咱們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正是該享福的時候。姐姐瞧瞧,過不了多久你就要抱孫子了,多值得開心的事啊。”關老夫人打著圓場,將話題引向另一方,緩和了席間的氣氛。
宴席結束後,大家都未離去,太夫人看著桌上那新插上的紅梅花,道:“芷晴好不容易來府上一趟,你們年輕人一塊出去玩吧。”又對蕭齊愈和沈夫人道,“我一切都好,你們也先去吧。我同老夫人講會兒話,你們在這,我們反倒不自在了。”
蕭齊愈和沈夫人躬身道:“兒子/兒媳告退。”
蕭天澤和其餘的人也跟著出了幽篁齋。
年長的人都離開了,謝瑗提議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園中有一片湖,那邊的雪應該還未被人踩踏過,景色最佳,不如咱們陪芷晴去看雪中湖景吧。”
趙西子挺著肚子,看起來有些吃力,她道:“大哥、二哥、大嫂,勞煩你們陪客,這天下著雪,路上滑,我就不去了。”
謝瑗過來扶她,又道:“弟妹,你好久不出門,整日悶在院中反而對胎兒不好,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且三弟是習武之人,有他在你身邊,定然將你扶得穩穩的,你何須擔心呢。”
趙西子抬頭看了丈夫一眼,詢求他的意見。蕭天恩想著隻是去看看雪,又在自己府上,便道:“大嫂說得有道理,有我扶著你,咱們慢些走便是了。”
謝瑗又問關芷晴:“芷晴覺得如何?”
關芷晴與謝瑗並不熟悉,她其實想和蕭天澤單獨待在一塊兒,但突然想起被寧暮雨坑的事情,便道:“由少夫人做主便是。”
謝瑗道:“那二弟也一塊吧,我們這些人中,芷晴與你最熟,你不好不去。”
這話不容蕭天澤拒絕,他淡淡應了聲。
蕭天全本不想摻和到其中,但是看妻子這般熱情,心中似有所感應,琢磨著或許趁此機會,能讓蕭天澤和這關二小姐產生嫌隙,於是便張羅著,領眾人前往煙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