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暮雨將《詩經》放在自己的枕邊,閒來無事,便翻一翻。不翻還好,通篇翻下來,不認識的字多得不像話。就連她在蕭天澤麵前念的那句“關關雎鳩”,十六個字裡,她有六個不認識......
看來從前跟弟弟寧朝雲學,真的隻學了個皮毛。
寧暮雨為此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日黃昏時,拿著抄好的字來書房,虛心請教蕭天澤讀法含義。遇到不懂的文章,也厚著臉皮詢問。
一段時間下來,她覺得自己進步飛快,不僅認識的字逐漸增加,文章的大意也能讀個大概出來。隻是字依舊分不清筆畫順序,寫出來也隨心所欲、毫無章法可言,像許多條亂爬的毛毛蟲。
某一天,蕭天澤帶著十五出了府,寧暮雨則被留在了府中。她對此習以為常,差事做完了,看書看得打瞌睡,便想著去廚房瞧瞧。
行至一半,突然就遇到了惠香。
惠香拉著她,悄聲傳了句話:“小雨,少夫人讓我來找你,你什麼時候方便,去覓月軒一趟。”
寧暮雨四周望了望,天氣陰沉沉的,四處無人,想著該來的總是會來,便道:“現在就去。”
一路上,惠香嘰嘰喳喳同她說了許多話,什麼最近大少爺老是盯著她看,又有大少爺最近每日都很晚回府,喝得醉醺醺的,為此少夫人還跟大少爺吵了嘴......
寧暮雨問:“有多晚?”
惠香答:“子時,有時候乾脆直接宿在了外麵。”
寧暮雨又問:“你還好吧?少夫人和太少爺吵架有沒有波及到你。”
惠香搖頭,抱住了寧暮雨的胳膊,道:“自從我向少夫人表明了忠心,她便沒有再找我麻煩。隻是大少爺,最近不知怎的,對少夫人沒了從前那般忌憚,色字明晃晃亮在了腦袋上。我擔心......”
寧暮雨道:“少夫人好歹是國公府出來的,你若是擔心,便多在她身邊待著,大少爺總不敢用強的。”
惠香點了點頭,又道:“少夫人嫁進侯府兩年多了,一直沒懷上。大公子估計是著急,才每天晚上出去借酒澆愁。眼瞅著三夫人的肚子又大了些,少夫人心中也不順,你待會要小心些。”
寧暮雨點頭,感激地看了惠香一眼。
覓月軒。
謝瑗梳著一絲不苟的發髻,端坐在榻上,隻是神色懨懨的。蓮娘站在她身旁,邊替她揉太陽穴,邊睨著寧暮雨。
“你在西泠閣可有收獲?”謝瑗問。
寧暮雨道:“回少夫人,奴婢進入西泠閣時,二公子便對奴婢有懷疑。這段時間,奴婢一直在努力獲取二公子的信任。”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久沒有找過你。”謝瑗盯了寧暮雨一瞬,似想從她臉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寧暮雨說的實話,沒有一絲破綻。
謝瑗揮了揮手,蓮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安靜退至一旁。謝瑗將手疊放在膝上,問:“前段時間關家二小姐來幽篁齋,你跟在二公子身旁,他們可說了什麼?”
寧暮雨答:“就是在幽篁齋用了午膳,然後二公子同關二小姐去花園賞了會兒菊花,沒說什麼特彆的話。”
“真沒有?”謝瑗有些懷疑。
那些話在寧暮雨看來,確實沒什麼特彆,但是謝瑗不一定這麼認為。
寧暮雨想到此,話鋒一轉,道:“關二小姐請二公子畫了一幅菊花圖。”
女子請男子畫畫,實在明目張膽。若是不是有意,定然不會做出此舉。
謝瑗默了一瞬,道:“聽說二公子小的時候,太夫人常帶他子去關府走動,一來二去的,同關二小姐熟識也屬正常。隻是沒有想到,關二小姐離開京城已有十年之久,居然還對二公子有著小時候那般情誼。”
寧暮雨繼續道:“關二小姐性子活潑可愛,太夫人也很喜歡。”
“那是自然,關二小姐是太夫人好友的孫女,若是二公子跟她的事情成了,那蕭、關兩家便是親上加親,二公子也前程似錦。”
關芷晴的父親是國子監祭酒,官員品級雖然沒有蕭齊愈高,但是關家貴在是清流世家,學子遍布天下,十分受人敬重。若是蕭天澤能夠娶到關芷晴,他日科舉中榜,便能輕易融入文官集體,前途比蕭天全更開闊明朗。
謝瑗眉頭緊蹙著,雖滿臉疲憊,但眼中似燃起了一團小火焰,想要焚毀這還未實現卻似很快要實現的可能。
寧暮雨走前,蓮娘給了她幾兩銀子,並叮囑她,關二小姐若再來侯府,隨時給覓月軒彙報情況。
寧暮雨拿著沉甸甸的銀子,悠閒地哼著小曲回了西泠閣。她剛才故意向謝瑗透露關芷晴的事情,便是想讓謝瑗憂心加重。如今目的達到了,還到手幾兩銀子,簡直快哉!
寧暮雨回房關好門,小心翼翼從棉被底下取出荷包,將所有錢倒在榻上,數了一數。
數了又整整三遍,加上謝瑗剛給的這幾兩,她居然攢下了十兩銀子——這潑天的富貴!
寧暮雨抱著銀子打了個滾,突然間想起惠香那句話——大少爺最近每日都很晚回府,心中突地生出了一條計謀。
她戴上麵紗,出了侯府,先去點心鋪子買了三盒從前想買卻舍不得買的花搖酥,路過一家首飾鋪,挑了一對珍珠琥珀耳墜子,然後匆匆回了西泠閣。
寧暮雨將一盒點心給了燕爾,讓她分給其他當差的人。
燕爾開心不已,皮了一句:“小雨姐,這點心很貴,你發財啦?”
寧暮雨道:“借你吉言,等我發財了,再請大家吃好吃的。”又補了一句,“彆告訴二公子和十五。”若是讓他倆知道了,估計會覺得她又在收買人心了......
燕爾點點頭,表示理解。
剩下的兩盒,一盒給了十五。
十五看著自己最愛吃的花搖酥,撓了撓頭,一臉懵懂。
突然他抖著手指指向寧暮雨,斷斷續續又極為震驚地說:“你、你不會、不會是......”
寧暮雨道:“放心吧,我對你沒意思!”
十五撫了撫胸膛,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寧暮雨踢了他一腳,“你禮貌嗎?不吃就趕緊還我。”
十五忙將點心塞進衣服下,塞得鼓鼓囊囊。
寧暮雨問:“上次同你說的事,你什麼時候替我辦?”
“你說的哪件?”
“點心還我!”
“哦......我想起來了,是那件啊!今天!要不就是明天,絕對不會超過後天!”
十五邁開腿便跑,很快不見了蹤影。寧暮雨歎了口氣,這家夥顯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真是翻臉不認人。
剩餘一盒點心,寧暮雨給了蕭天澤。她用小碟子盛好,又泡了一壺敬亭綠雪,一齊端進書房。
蕭天澤一手撐著頭,一手捏著本書,身子斜靠在圈椅中,眉目舒展平和。似乎隻有在書房中,他才會流露出如此放鬆的姿態。
見寧暮雨進來,蕭天澤放下書,身子坐直了些,問:“今日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寧暮雨將茶和點心擱在他書桌上,道:“今日沒有問題,二公子看了這麼久的書,定然累了。吃點點心,順便喝口茶潤潤,休息一會兒。”
蕭天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仍然抬手拿起一塊點心,細看了一會,說:“這是外頭買的東西。”
寧暮雨點頭,“二公子眼神過人!快嘗嘗好不好吃。”
蕭天澤細細嘗了一口,明明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貴氣。寧暮雨感歎,不愧是金銀山中堆出來的人,單看儀態便像一朵......盛世青蓮,清絕脫俗。
蕭天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沒說話,看不出喜歡或不喜歡。
“如何?”寧暮雨眨巴眼睛問。
“是十五最愛的花搖酥。”蕭天澤答非所問,說完又拿了一塊,放入口中細嚼。
寧暮雨臉上露出笑意,經過這段時間觀察,她發現蕭天澤其實對食物很挑剔。他不喜歡吃的菜,基本上動一筷子便不會再看,喜歡吃的菜,則能動兩筷子以上。
這點心他能吃第二塊,說明喜歡。
點心吃了三塊,隻剩了一塊。寧暮雨遞了巾帕過去,笑著道:“最近天涼了,二公子注意保暖,若無事奴婢便退下了。”
蕭天澤接過巾帕擦手,突然發問:“你如今領了幾份工錢?”
“啊?”寧暮雨身子微僵,有一瞬間的背脊發涼,反應過來後笑看著蕭天澤,眼神誠摯,“就西泠閣一份,奴婢忠於二公子,其他人要給奴婢發工錢,奴婢是斷然不會要的。且這點心雖然貴,奴婢的工錢不多卻買得起。”言辭是懇切的,隻是心中虛了一塊。
蕭天澤盯著她,眼神清亮,似乎將她心中塌方的一角看得清清楚楚,繼續問:“這麼貴的點心,你用自己的工錢買來給我吃?”
“討好主子是咱們奴婢的職責嘛。”寧暮雨知蕭天澤起了疑心,乾脆耍起了貧嘴,“偶爾買一次還是買得起,次數多了就不行。”
“家中還有父母兄弟靠奴婢的工錢過活,奴婢也是生活艱難。若是二公子可憐奴婢的話,奴婢倒有個法子,以後給二公子買什麼東西奴婢都記個賬。反正二公子月錢多,花錢的地方又少,肯定不會惦記奴婢那三瓜兩棗的。”
蕭天澤眸中又浮現茫茫霧氣,似乎在評斷她話中的真假,半晌後冷冰冰道:“我乏了,沒事便出去吧。”
“二公子真是勤儉持家,奴婢要刻苦向二公子學習。”寧暮雨走前不忘譏諷一句,“啪”的一聲帶上門後,突然恨自己遺漏了一件事——為什麼剛才沒有將“小氣”二字拍在蕭天澤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