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 給二公子當差(1 / 1)

寧暮雨提著兩個大食盒進了碧水居。

碧水居院如其名,院前一長廊通向內,拐角處連接一方水榭,綠窗微起,透出朦朧的燈影。下方是粼粼池水,水中種著一汪殘荷。魚兒在荷間戲水,兩岸的木樨悄然盛放,香味繚繞,讓這個秋露出了更雅致的韻味。

寧暮雨擺好晚膳,看著桌上那幾碗綠豆粥,突然生出一種想法,在這微涼的氣候裡,敗火的綠豆其實應該收拾收拾退場了,暖胃的南瓜小米粥才更得人心吧。

外頭傳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寧暮雨趕緊退至一旁,來人是蕭天澤,他身後跟著十五。

“是你啊!”十五衝寧暮雨打招呼。

寧暮雨抬頭笑了笑,用眼角的餘光窺了蕭天澤一眼,模模糊糊瞥到他一片衣角,墨黑色,如同窗外的夜,在沉寂無聲中喧發情緒。

“好久沒見你來西泠閣送飯了呢。”十五又道。

不是你主子下的令嗎......寧暮雨若是稍微小心眼一些,定要覺得十五在譏諷她。可她抬頭見十五臉上笑容純真,眼中沒有絲毫不乾淨的東西,瞬間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最近廚房事多,沒能抽開身。”寧暮雨隨口胡謅了一句,她此刻才深有體會,某些時候,有些虛假的話以及虛偽的話是很有必要的,能夠維護所有人的臉麵,甚至緩解所有人的尷尬。

“是這樣啊,”十五不知死活地又道了一句,“等有空了,常來咱們西泠閣玩。”

寧暮雨吃驚地看了十五一眼,深深為十五感到擔憂,她在這一瞬間裡,仿佛已經聽到了蕭天澤劈麵而來的譏諷,“這麼愛聊天?是不是平日院裡活太少,你太輕鬆了?”、“這麼喜歡玩,要不我給你放幾日假,你收拾鋪蓋回家好好玩?”、“我給你們騰個地方,你倆好好聊。”

......

地上落針可聞,在這詭異的氣氛裡,寧暮雨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等到蕭天澤的動靜,於是飛快地瞟了眼蕭天澤。

見他端正地坐在六角椅上,隻眉目微動,唇角含著微微的笑意,不帶絲毫沒有怒色,活脫脫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寧暮雨不由感到深深的震撼。

十五見她臉上表情如萬花筒一般,一會緊張一會震驚的,有些不明所以。

寧暮雨乾笑了一聲,“唉”字脫口而出,應了十五的話。

謝瑗和蕭天全也入了座,謝瑗深深看了寧暮雨一眼,唇邊泛起隻有寧暮雨站的位置才能清晰可見的笑意,隻不過這笑意一晃而逝,帶著些許神秘隱入夜色背後。

很快,蕭齊愈和沈夫人也來了,各侍者退至一旁,等著主子傳喚。

蕭齊愈似乎心情不錯,臉上掛著笑意,道:“天氣總算涼了下來,我們一家人也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飯了。都動筷吧,一家人不必拘謹。”

蕭天全接過話頭,“是啊,今年這個夏天熱得不像話,好在現在涼下來了些。父親在朝為官,要多加注意身體,母親也是。兒子和兒媳雖沒有日日來請安,但是心中時刻記掛著父親母親。”

沈夫人笑著給蕭天全夾了一筷子菜,道:“你們心中記掛就好,不用天天來請安。天全看上去都瘦了,今日有你父親在,看在他的麵子上多吃一點。”

寧暮雨悄悄打望了蕭天全一眼,跟三個月前一個樣子,臉方脖子粗的,哪裡瘦了?反而是蕭天澤......瘦得下巴尖兒都出來了。

蕭齊愈看了蕭天澤一眼,道:“大家都多吃一些,我瞧著天澤也瘦了很多,定是沒有好好吃飯。”說完給蕭天澤也夾了一筷子菜。

“謝謝父親。”蕭天澤輕聲道了一句,眼中擠出一絲寡淡的笑意。

蕭天全接了蕭齊愈的話,繼續說:“是啊,二弟看著比之前瘦了好些。”又轉頭看向十五,突然對他發難,“十五,你有罪。”

十五身子一顫,忙低下頭,抖著聲音問:“十五不知罪在哪裡?請大少爺明示。”

蕭天澤詞嚴厲色道:“你是二公子的貼身侍從,應每日仔細照看二公子的飲食起居,他瘦了這麼多,定是你們做下人的懶惰懈怠,沒有好好照顧。”

“大哥說笑了。這事跟十五沒有關係,隻是天氣熱了,我胃口不好。”蕭天澤稍微解釋了一句,又將話茬引向彆處,“一個夏天過去,兒子瞧著父親和母親也清瘦了不少。”十五因此躲了過去。

沈夫人道:“天全也是關心你。前些日子聽你祖母說,想給你院裡填幾個丫頭照顧你,你卻遲遲沒要。”

這是場鴻門宴,蕭天全全力出擊,沈夫人在一旁圍剿,這天羅地網蕭天澤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謝瑗看似在旁默不作聲,實則是真正的掌控者。

寧暮雨看著蕭天澤慢慢沉下去的臉,對他生出了一絲憐憫。

“兒子現在隻想把心思放在讀書上。”蕭天澤垂眸看著麵前的碗碟,聲音從喉嚨中發出,像是溺在了水中,帶出一絲窒息感。

沈夫人道:“不是不讓你把心思放在讀書上,隻是要找個人周全照顧你的飲食起居,這一點,丫頭必然比小子細心些。如此你祖母可放心,我和你父親、你大哥也都放心。且有人好好照看你,你不是可以更加專心學習嗎?”

沈夫人的話無懈可擊,她把道理講得很透徹,卻唯獨不願意傾聽蕭天澤內心的聲音。

蕭齊愈思索良久,也道:“你母親的話有道理,你便聽她一言吧,不要那麼固執了。”

蕭天澤漠然一笑,道:“好,聽憑母親安排。”

眼前這個人,一身墨黑乾淨無塵,明明渾身完好無缺,可寧暮雨仿佛覺得他一下從雲端跌落塵埃裡,胸口插滿利刃,絲絲鮮血慢湧細滲,那袍子上的顏色也比黑色更暗了幾分。她的心跟著揪了一揪,泛出絲絲疼痛。

蕭天全道:“母親,您嘗嘗這粥。”沈夫人慢慢嘗了一口,蕭天全迫不及待問:“如何?”

“不錯。”沈夫人點頭,又喝了一口。

謝瑗夾了一筷子菜,走到沈夫人身邊,放在沈夫人麵前的盤子裡,道:“這粥是廚房裡一個丫頭做的,本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綠豆粥,她能想到往裡麵加這些東西,定然是個心思細膩之人。”

寧暮雨怔怔看了謝瑗一眼,渾身打了個寒顫,瞬間明白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蕭天全從一旁敲擊:“是啊,這丫頭熬得一手好粥,又心思細膩,肯定會照顧人,不如將她賜給了二弟,母親覺得如何?”

沈夫人猶豫了一晌下,道:“隻是不知這丫頭長什麼模樣?願不願意乾這差事?”

謝瑗道:“能從廚房出來伺候主子,有這樣好的差事,那丫頭知道了必定求之不得呢。”

沈夫人拿手帕擦了擦嘴,“那也未必,還是差人叫過來看看吧。”

“正好今日過來送食盒的就是這丫頭。“謝瑗輕輕笑著看向寧暮雨,喚道,”小雨,快過來給夫人和二公子瞧瞧。”

寧暮雨腳步沉沉,渾身如被卡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這丫頭,當著這麼多主子的麵,想是有些害怕。”謝瑗過來拽了寧暮雨一把,生生將她拽到沈夫人麵前。

寧暮雨未帶麵紗,一直低垂著頭,沈夫人道:“抬起頭看看。”

寧暮雨仍然不抬頭,隻道:“回夫人的話,奴婢相貌醜陋,不敢抬頭,恐嚇著夫人。”

謝瑗咬牙笑道:“夫人不是第一次見你了,何況你隻是臉紅了一些,並不醜。”

寧暮雨無奈地抬起頭,沈夫人隻看了她一眼便飛快地看向彆處,眼中的鄙夷之色滿溢。

蕭天全道:“兒子覺得伺候人最重要的看人品性,不能以貌取人,這丫頭又勤快又細心,定能將二弟伺候好。”

沈夫人沒說話,蕭齊愈臉上隱約浮起有些怒色,把這樣的醜丫頭強塞人院裡,他看不過去。

蕭天全察覺蕭齊愈的神色,立刻道:“父親母親,彆看這丫頭生得不好看,但是正好也能斷了一些歪心思。”他轉頭看向蕭天澤,“若是二弟喜歡漂亮的,大哥再幫你挑選其他人,二弟你覺得如何?”

“不必,”蕭天澤冷掃了寧暮雨,又回眸看蕭天全,淡笑著說,“就她吧。”

沈夫人又道:“夫君覺得如何?”

蕭齊愈道:“既然天澤沒意見,問問這丫頭的意思吧。”

謝瑗道:“小雨,二公子性格脾氣都很好,你能到西泠閣伺候,是你的福氣,能夠學到的見識到的東西,必然比在廚房多很多。”

寧暮雨沒出聲,她覺得蕭天澤的目光像刀子一般籠罩在自己身上,刮得人生疼。

謝瑗循循善誘道:“而且,能夠從廚房轉到二公子院裡當丫頭,工錢會比從前高不少,我聽說你家裡有個弟弟在上學堂,開銷定然不小,你肯定也想多幫襯幫襯家裡吧。你自己好好考慮下,這樣好的事情錯過了,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工錢高很多?好像是!

寧暮雨猛地想起上一世在覓月軒當丫鬟時,每個月的工錢有一吊錢。比她等級高一級的丫鬟,每月工錢有足足一兩銀子。若入了西泠閣,不管是當什麼丫頭,工錢都會比她在廚房當燒火丫頭時高得多。

且這件事情她一早就知道是謝瑗埋下的網,若是成了,謝瑗定然會多給她一筆錢圈住她,讓她辦事。入了西泠閣後,不僅能每日見到蕭天澤,為他做些事,日後也多得是機會“坑”謝瑗的銀子......

這樣看來,這事情於她有百利。

寧暮雨抬頭抱歉地看了蕭天澤一眼,低聲對沈夫人和謝瑗說:“奴婢願意。”

謝瑗眉開眼笑,又道:“你大聲點,再說一次。”

寧暮雨如發誓一般,揚聲道:“奴婢願意去西泠閣,奴婢日後定會好好照顧二公子,請夫人和老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