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暮雨回到廚房,第一件事就是把麵紗擰乾水重新戴上,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拿出鏡子看了兩眼。
不出所料,臉上的胭脂全被大雨衝掉了。
不知有沒有被蕭天澤看到?寧暮雨想起自己在西泠閣的院門口,隨手摘下了麵紗,心中不由得緊張了幾分。
應該沒有吧......寧暮雨琢磨了一會,若是被發現了,蕭天澤當時應該會有點反應才對,可他的臉跟冰塊一樣,在簷下說了那麼久話,從始至終都沒變過表情。
寧暮雨鬆了一口氣,簡單吃了兩口飯,又忍著痛洗了個頭和澡,給傷口抹好藥,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洪嬸、金花和銀花回來了,缺失的人手就差袁媽媽一個,廚房的壓力一下小了很多。
寧暮雨在西泠閣摔破了手和腿,手掌和腿上擦破皮的地方敷了些藥,不好下水,且畢竟是工傷,曹媽媽給了她幾日休息的時間,看火的差事依舊交給了虎子。
寧暮雨答應傷好後做兩把彈弓給虎子,虎子瞄了她一眼,很是嫌棄地說:“誰稀罕,趕緊把傷養好吧,耽誤我出去玩!”
虎子說出來的話雖嗆人,話裡卻有關心的痕跡,寧暮雨像撿到了一顆珍寶,舉著受傷的雙手,笑眯眯地出了廚房。
弟弟寧朝雲捎人送過來一盆蘭花。嚴格來講,這是寧暮雨上一世種的花,沒想到在這個多雨的夏季翩翩盛放。
寧暮雨將蘭花盆擺放在房間的窗台上,就著窗戶明紙透進來的光,看著如玉色般瑩潤的花瓣。
窗台下的牆上,靠著一把油紙傘,她想起了那日蕭天澤斜靠在牆上那一抹身影,頎長、削瘦,仿若暗夜中的柳,隨隨便便飄蕩兩下,就能撩撥到人心尖來。
寧暮雨慌忙甩了甩腦袋,“好色”可不是什麼好事......她在心中暗罵了自己兩句,將蕭天澤的身影趕了出去。
午後的陽光熱辣辣地滾來,攜帶的熱氣仿佛要填滿每一麵牆上的每一絲縫隙。寧暮雨在黏膩的熱潮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寧暮雨睜開眼,見金花和銀花張開雙臂,懨懨地躺在床上。
“事情乾完了?”寧暮雨從床上爬了起來,朝外看了看 ,毒日頭已退到了屋頂後麵去。
“是啊,休息過後,當差的第一天可真不好受,我還沒緩過來。”銀花抱怨了一句,臉上浮現濃厚的疲憊神色。
“小雨,這幾日我們不在,多虧了你。”金花感激地看了寧暮雨一眼。
“都在廚房當差,舉手之勞而已。”寧暮雨回道。
金花起身至寧暮雨跟前,捧起她那纏著白紗布的手,看了兩眼,“這一跤,實實在在是為我們摔的。我們之前去西泠閣送飯,都直接將食盒遞給門口那小廝。二公子那院兒,一到了晚上就黑漆漆的,滲得慌。”金花嘟囔著。
“可以、這樣嗎?”寧暮雨撓頭笑,“我以為要將食盒送到飯桌上呢?”
“其他院裡不行,二公子院裡可以。”金花湊到寧暮雨耳邊,悄悄說,“二公子不喜生人,聽說對下邊的人也不好,我們還是遠離為妙。”
“對下邊的人不好?”寧暮雨反問,西泠閣的下人看起來挺清閒的,若是二公子不好,她們還敢這般不上心?
金花道:“是啊,聽說從前有個丫鬟,因為洗破了二公子一件衣裳,就被趕了出去。”
“那也是丫鬟有問題在先。”
“可是隻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不至於這般吧,他可是侯府的二公子呢。而且,丫鬟們都不願意到西泠閣當差,這不也說明了很多問題麼。”
......這能說明什麼?
蕭天澤性子冷、沒好臉色、嘴巴毒,那不假,可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會苛待下人的人!
寧暮雨想出口維護,可是轉念一想,覺得還是算了,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內心是好是壞,從來與彆人沒有關係。
“也沒你說得那麼不好,”銀花接茬道,“二公子雖然冷了點,但是對不是他院裡的人,也從來不要求什麼。你看,我們送食盒從來隻送到院門口,他不是也從來沒計較過嗎?”
寧暮雨欣慰地看了銀花一眼,仿佛覓到了知音。
洪嬸回來之後,不再需要寧暮雨替活兒,好像是為了彌補這兩天的缺席,粥點的花樣也多了起來。
紅豆粥、綠豆粥、南瓜粥、小米粥、紅薯粥、山藥粥、玉米粥、紫薯粥、海鮮粥、瘦肉粥......寧暮雨悄悄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專業人士,可十天不帶重樣的!她那點小花樣在洪嬸的強勁實力麵前,顯得有點不入眼。
寧暮雨受傷的這段期間,哪兒都沒有去,把給謝瑗送飯的活兒也拋到了腦後。
惠香被謝瑗差遣過來找寧暮雨,知曉了情況便如實回稟,謝瑗也沒揪著不放。
看來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惠香找過寧暮雨一次後,便隔三差五地來廚房。來廚房是為了看寧暮雨,跟寧暮雨分享她生活的點滴,她把寧暮雨當成了她在侯府生存的指路人。
惠香最開心的事便是在她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後,少夫人不再動手打她。她像隻喜氣洋洋的鳥兒,嘰嘰喳喳地跟寧暮雨說個沒完。
寧暮雨也替惠香高興,但是依舊讓她不要掉以輕心,雖然征服了少夫人,大公子這顆雷還時時埋在身邊,不得不防。
太陽整日盤旋在頭頂,寧暮雨手上的傷在這炎熱的天氣裡緩慢地結了疤,她拆掉了紗布,給虎子做了兩把彈弓,又重回了灶眼前看火。
天氣熱,在廚房待著就像泡在蒸籠裡,沒有人能長久地待得下去,所以一乾完活,大家紛紛縮回房裡或找其他陰涼地方避暑氣。
某一天中午,金花送完食盒回來,回房同寧暮雨念叨了一句,說是太夫人身邊的侍女茗心說,太夫人想喝那加了牛乳的綠豆粥。
寧暮雨沒開腔,銀花接過話頭,“這事得同曹媽媽講。”
“為何?”金花問。
“你笨哪。小雨手藝好,得了太夫人喜歡,可畢竟不是灶上的人。她沒得指令就乾事,來由來讓洪嬸多想。”
銀花比金花大一歲,想的事情更深一層。從前,寧暮雨能上灶乾活,是因為廚房人手緊缺,她得了曹媽媽的令,可是現在人都回來了,她再去就不合適了。除非有曹媽媽親自下指示。
金花懵懵懂懂,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沒聽明白。
“總之,你去跟曹媽媽說一聲。”銀花囑咐道。
金花點頭,忙跑了出去。
銀花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喃喃道:“小雨,你真厲害,才來兩個月,熬個粥還能得太夫人的惦記,我和金花在廚房待了這麼多年了,還隻是送飯的丫頭。”
寧暮雨道:“隻是歪打正著,以前在家的時候,家裡人的飯基本是我管,廚房裡的活計對我而言不算陌生,但還是沒想到能入得了太夫人的眼。”
銀花歎息了一聲,似有說不儘的惆悵。寧暮雨安慰道:“銀花,你也彆太灰心了,你跟金花年紀還小,可以趁機會多學習著,廚房裡有曹媽媽這樣的好管事在,她不會虧待咱們。”
銀花今年才十四,同樣是因為家裡窮,被賣到了侯府。本有機會能到太夫人身邊伺候,可是運氣不好,被派來了廚房。
“曹媽媽是好的,可是我看廚房都是媽媽們的天下。媽媽們有經驗,又任勞任怨的,咱們小丫頭沒本事沒閱曆沒背景,能做出什麼成績來?”
銀花的話中隱隱約約透出了不甘,寧暮雨看得出來,她與金花不一樣,是個更有想法的,於是問她:“你可有什麼打算?”
銀花側頭看了寧暮雨一眼,笑了笑,笑容中有無奈,“我隻是個小丫頭,能有什麼打算,就這樣了吧。”
即便是在這樣的酷暑下,窗台的蘭花依舊開得朝氣蓬勃。可是細細想來,這蘭花幾個月前,也隻是一顆埋藏在地下的小小的種子。
它得經過冰雪的掩埋、烈日的鍛造、風雨的吹打,衝破堅硬的泥層,勇敢向上生長,日複一日、月複一月,才能有如今這般模樣。
人如花,花如人。這世上出生在塵土裡的人,不都是靠著自己心中那股打不死的力量、掙紮著前行嗎?
寧暮雨從前也過得畏手畏腳、戰戰兢兢,活了一世才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是有可能會掉冰雹。若是都想守株待兔、坐等收獲,那老天爺想給你什麼就真的隻能看心情了。
“若是有什麼煩惱,可以說出來,大家幫你一起解決。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跟我說,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你。咱們能夠在廚房一起當差,也算緣分一場。”寧暮雨道。
銀花眼中有熱淚,她起身抱住了寧暮雨,往她身上蹭了蹭,小貓似的撒嬌:“小雨,你怎麼總是這麼貼心。你就是、就是知心好大姐!”
寧暮雨趕緊推她,“什麼大姐,把我叫這麼老。本姑娘隻比你大一歲好不好!”
晚上,在曹媽媽的指示下,寧暮雨又熬了一鍋綠豆粥,每個院裡都派人送去了一碗。
寧暮雨攬了西泠閣的活,借著送粥的機會,送還了蕭天澤那日給她的傘和燈籠。
見到寧暮雨,蕭天澤沒有好臉色,渾身散發著寒氣,冷冷道:“我的話,你沒記住。”
話......什麼話?隔了這麼些天,哪能記得是哪句話......寧暮雨心中腹誹,麵紗下的臉卻依舊強笑著,“請二公子明示。”
“讓你日後彆往西泠閣來,你當耳旁風了。”
原來是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