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奴婢。”寧暮雨答道。
蓮娘斜盯了寧暮雨一眼,眼神冒著寒氣和十足的恨意,似要將她千刀萬剮。
寧暮雨可以理解蓮娘的恨,芝丫頭的事情才過了沒多久,自上次後寧暮雨就沒再見過。有小廝說芝丫頭被蓮娘送回了鄉下老家,一枚棄子,身無長物又失了倚仗,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
但是芝丫頭弄成這樣的結果不是她寧暮雨造成的,寧暮雨自己也是這場風波中的受害者,罪魁禍首是謝瑗。說到底,蓮娘的恨隻為找一個出口,可惜找錯了對象。
蓮娘收回目光,拿銀針試了菜,沒有問題。
謝瑗神色懨懨,眼神落在碗的邊沿,輕攪了攪碗中的粥,似意有所指地說:“一碗綠豆粥本是平平無奇,必須多加些料才能讓人多看一眼,你說是不是?”
寧暮雨知是在問她,垂頭回應:“回少夫人話,盛夏暑氣大,奴婢想著百合蓮子銀耳皆是敗火清心之物,加到粥裡更加消暑。”
謝瑗將湯匙擱在碗中,並沒有喝粥,緩緩道了一句:“你懂得倒多。”
寧暮雨聽出了話中的譏諷,依舊附和著答話:“謝少夫人誇獎。”
蓮娘見謝瑗沒有喝粥的意思,傾身前去為謝瑗夾菜。
謝瑗拿起手邊的筷子,道:“昨日你去太夫人院中送粥,太夫人可喜歡這粥?”
原來點在這。
寧暮雨如實答道:“太夫人說天熱胃口不佳,這粥倒喝得下去,吩咐奴婢今日也送一些過去。”
“除此之外還說了什麼?”
“其他的都是主子們之間的家常。”
謝瑗起了興致,道:“說來聽聽。”
寧暮雨抬頭看了謝瑗一眼,又飛速低下頭去,假裝膽怯地說:“這、這......奴婢不敢。”
“上回一事,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講話有條有理絲毫不怯,我還以為你這丫頭有些膽識,是個有誌向的,怎麼現在成了草包?”
謝瑗厭惡地看了寧暮雨一眼,唯恐她不知道這裡麵的利害關係,又耐心解釋了一番:“太少爺是二少爺的親兄弟,對二少爺的事情也十分上心,若是有什麼事情太夫人操心不了的,大少爺也可幫忙分憂。”
寧暮雨想了想,道:“奴婢明白。”臉上仍在猶豫。
謝瑗繼續說:“二公子的婚事一直是太夫人的的一塊心病,由太少爺去勸二少爺,事情或許還好辦一些。你現在說出來,若是二少爺日後成了這樁婚事,你也算是立了一功。彆的不說,日後在這府上總能去個比廚房好的去處,若想來覓月軒伺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謝瑗左右開弓,又打感情牌又打利益牌,鐵了心地要套話。寧暮雨心中生出了一個注意,她裝成被說動的樣子,低聲答道:“太夫人想撮合二公子和國子監家的小姐......”
“國子監?國子監祭酒家的關三?”謝瑗眉心一擰,有些吃驚又有些擔憂,那關三小姐生的美、在京城中名聲又好,若是真配了蕭天澤,日後豈不是要壓蕭天全一頭?
“二公子怎麼說?”謝瑗問。
“二公子說要以讀書為重,等考取功名後再談此事。”
謝瑗臉上浮起了笑意,嘴上輕飄飄歎息了一聲,“二弟的脾氣還是這麼犟,真是讓人操心。”
寧暮雨繼續透露:“太夫人便沒再說此事,隻說二公子身邊沒有人伺候,她不放心,讓二公子在她房中挑個順眼的丫頭跟著伺候,二公子說等有看中眼的,再向太夫人要。”
“還有嗎?”謝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
“就說了這些。”
“二弟身邊就隻有十五一個人隨身伺候,一個二愣小子,哪懂事兒。確實得給二弟找個丫頭,這事兒嘛,”謝瑗頓了聲,打量了寧暮雨一眼,突地臉上綻放一個笑容,“倒也不難辦。”
寧暮雨沒說話,謝瑗又道:“你今日願意將此事說出來,算是立了一功。以後給覓月軒送飯的差事,便由你來做。”
“蓮娘。”謝瑗朝蓮娘使了個眼色,蓮娘出了花廳,不一會兒後拿過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遞給寧暮雨。
寧暮雨猶豫了一晌,這銀子一接,就表明她上了謝瑗的船。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正是她想要的。
寧暮雨上前去接銀子,蓮娘突然臉色一變,縮了手,寧暮雨呆了一瞬,立刻便知謝瑗還有話說,轉頭看向謝瑗。
謝瑗道:“你很聰明,這是你差事辦得好的酬勞,日後二少爺的事情,少不得要讓你再上些心。後頭的差事辦得好,路上便有更好的東西等著你。”
寧暮雨行了一禮,表明自己的態度,“多謝少夫人看得起奴婢,奴婢日後定對少夫人知無不言。”
蓮娘將銀子重重地拍在寧暮雨手上,道:“日後機靈一點,彆讓人知道你是在替覓月軒做事。”
寧暮雨輕點頭,謝瑗道:“這粥不錯,日後每隔兩日便送過來一次吧。”
“是。”
謝瑗上勾了,寧暮雨戴好了麵紗出了覓月軒,她突地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你是誰,隻要有利用的價值,便能被納入局。謝瑗覺得自己是釣魚的人,引寧暮雨入局,可是如何能想到,釣魚的人才是那條被人釣的魚。
幽篁齋。
寧暮雨如昨晚一樣擺好了飯和粥,等太夫人和二公子前來。她沒想著立刻走,畢竟剛搭上了謝瑗的船,到了時日自然要帶上一點看似有用的消息過去。
寧暮雨準備了兩個人的飯,來用膳的卻隻有太夫人一個人,心中徒然生出了一絲小小的失望。
太夫人看著桌上的兩碗粥,默了一瞬,緩緩道:“今日澤兒陪他母親去了。”
茗心用銀針試完菜,替太夫人夾了些菜,笑著道:“二公子最是孝順,夫人的碧水居離二公子的西泠閣隔了老遠一段路,這麼熱的天二公子還上上下下地跑。”
太夫人道:“他是有心的,就是這份心付出去了跟沉入水中一樣,連個泡都不冒。”
茗心道:“俗話說金誠所致、金石為開,二公子的心早晚能夠得到回應。老太太嘗嘗這碧玉筍絲,聽廚房說這是南邊送來的鮮筍,這個時節不易得。”
太夫人嘗了一口,沒出聲,又吃了一口魚,臉上才露出些喜色,“這魚倒是不錯,澤兒也喜歡。”
茗心道:“二公子同老太太一樣,都愛吃魚。”
“夫人不愛吃魚,今日碧水居必然沒有這道菜。”太夫人自言自語,撿了些小菜,就著粥吃了,又嘗了幾口魚,便拿起帕子擦嘴。
茗心道:“這夜長,老太太多少再吃點。”
太夫人道:“吃不下了。”又對寧暮雨道,“你這粥熬的好,二公子也愛喝,你替我將這碗粥送去二少爺院中,再吩咐廚房燒條魚,一並給二少爺送過去。”
寧暮雨答了聲“是”,準備收拾餐盤。
茗心道:“先彆理這些,待會我叫人送到廚房去就是。你先去給二少爺送粥吧,”
寧暮雨出了幽篁齋,前往西泠閣。
上一世,她周旋在覓月軒中,無心無力問窗外事,但即便如此,在丫頭們的閒言碎語中也有所耳聞,沈夫人一心偏愛蕭天全,對蕭天澤冷漠到極致。
若蕭天澤是個女身,寧暮雨還能理解,畢竟重男輕女的思想大行其道,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在母親眼裡,她弟弟是塊寶,她就是棵草。
可蕭天澤是個男兒啊。哪有母親不疼兒,蕭天澤莫不是撿來的吧?
這想法太荒謬,寧暮雨拍了拍胡思亂想的腦袋,轉眼到了西泠閣。
看門的小廝在門口守著,寧暮雨掏出腰牌,道明來意,小廝將她領進了院中。
這院子,寧暮雨還是第一次進來。院中栽了一棵兩個院牆高的梨樹,上麵掛滿了淺青色的梨子,風一吹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梨香在鼻尖幽幽浮動。
有兩個丫頭拿著掃把在院中走動,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落葉,看樣子有些心不在焉。
寧暮雨跟在小廝身後進了偏廳,一張鬆柏梅蘭紋屏風立在跟廳內,越過屏風,是一張暗色的小方桌,小廝道:“公子去了碧水居,還未回來,姑娘是否在此等一會?”
寧暮雨道:“太夫人囑咐廚房給二公子送條魚,我先回去告知一聲,待會再過來。”
小廝送走了寧暮雨,寧暮雨心中幽幽歎了口氣,太夫人的擔心並不無道理,這西泠閣怎麼著也是侯府二公子的院落,看起來太冷清了些。
回到廚房,隻有巧娘一個人在,呂媽媽在碧水居送飯還未回來。寧暮雨同巧娘說了太夫人的意思,巧娘揉了揉紅腫的手腕,歎了長長一口氣。
寧暮雨瞧著她勉為其難的樣子,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要不你指揮我,我來試試?”
巧娘眼中一亮,於是在她的指揮下,寧暮雨燒了一條魚。
“色澤鮮亮,看起來很不錯。小雨,回頭我同曹媽媽說,讓你轉到灶上來,你這樣的好手藝,可彆浪費在了燒火上。”巧娘將寧暮雨誇讚了一番。
“哪有,”寧暮雨知曉這隻是些場麵話,謙虛地說,“都是你指揮的好。”
巧娘沒多說什麼,頂張笑臉出了廚房。
事實上,寧暮雨會做魚,但是曹媽媽隻讓她熬粥,灶上的事她不好越了規矩。正好巧娘不樂意動手,又是給蕭天澤做菜,她有些手癢。得了巧娘的指揮,事情便更加合情合理些。
寧暮雨踏著月色,悠哉悠哉將燒好的魚提去了西泠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