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媽媽跳過芝丫頭,給寧暮雨一一介紹廚房中的人,又指派了兩個灶眼給寧暮雨,其餘人繼續撿起手中的活,井井有條。
熬粥的是洪嬸、炒菜的是呂媽媽、蒸包子和揉麵的是袁媽媽、做點心的是巧娘,裝盤的金花和銀花、挑水劈柴的是財叔,還有燒水擇菜的婆子——一共十多來人。
洪嬸隨手拿起一個饅頭遞給寧暮雨,道:“來得這麼早,還沒用過早飯吧,趁熱吃。
“謝謝洪嬸。”寧暮雨是有些餓了,接過饅頭,坐在灶眼前興致勃勃地啃了起來,邊啃饅頭,邊用鐵鉗撥動灶中的柴火,火苗騰騰生起。
一個饅頭啃得津津有味,芝丫頭忍不住看了寧暮雨一眼。
寧暮雨的臉頰紅得不太正常,同樣長著許多小雀斑,鼻子上還有一顆大黑痣,醜得十分精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若沒有這些缺點,寧暮雨生得不錯......
芝丫頭鄙夷地朝啃饅頭的寧暮雨翻了一個白眼,似乎在說:鄉下人沒見過世麵。
寧暮雨也不生氣,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芝丫頭,然後一個勁地笑。
芝丫頭滿臉疑惑、渾身不自在、坐立難安,忍不住問:“看我做什麼?”
寧暮雨如無其事地搖頭,輕飄飄地回:“沒什麼。”
芝丫頭心疑,用手摸了摸臉。黑手抹到臉上,拖出四條鮮明的黑色指印,這模樣,活脫脫一隻花貓。
寧暮雨轉過頭去不再看她,專心致誌地燒火、啃饅頭。
洪嬸和其他人哈哈大笑,笑得身子發顫,笑得眼淚齊飛。
芝丫頭被笑得尷尬,嘴巴一癟,猛地起了身,扔下火鉗,氣衝衝地朝廚房外跑去了。
金花幸災樂禍道:“這丫頭,終於被人治了一回,不然靠著她娘,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連曹媽媽都敢頂撞。”
寧暮雨沉默不語,袁媽媽道:“小雨,你還不知道芝丫頭的娘是誰吧——是大夫人的近侍——蓮娘。這芝丫頭受不了一點委屈,一點小事就找她娘告狀。你初來府中,剛又得罪了她,日後小心些。”
寧暮雨抬頭:“謝謝媽媽提醒,我會的。”
芝丫頭走了,四個灶眼全部丟給了寧暮雨。她在家時,除了要賣花掙錢,還要洗衣做飯,所以廚房的事,做起來得心應手。
很快,粥也熬好了,包子饅頭已出爐,糕點也準備妥當,金花和銀花忙著裝入食盒,這是老太太的屋裡的,這是老爺房裡的,這是大公子房裡的,這是二公子的,這是三公子的......分門彆類,一清二楚。
等食物分配完畢,廚具一一清理好,洪嬸和呂媽媽又往灶上架好幾口大鍋,提了幾桶水一一倒入鍋內。
寧暮雨的活兒仍然沒有結束,還得生火燒水,等主子們用完餐,估摸著還有一堆清洗的活計,但應該有相應的媽媽來負責,不用她動手。
時值夏季,即便是在早上,廚房裡依舊讓人感覺熱烘烘的,特彆是坐在灶前。
寧暮雨幾次三番想動手擦汗,可是礙於臉上塗的胭脂一擦就掉,隻得忍著。
她琢磨著,眼下在廚房雖然接觸不到大公子,可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萬一哪天不小心碰到了,因為偽裝不到位而功虧一簣,那上一世的悲慘經曆,就失去了意義。
接下來的一個月,寧暮雨在後廚勤勤懇懇做事,除了燒火,閒下來便幫財叔劈柴,幫媽媽們揉揉麵,能幫上忙的她都不吝嗇,贏得了所有人一致誇獎。也許是運氣使然,那個被她得罪的芝丫頭也從來沒有找過她的麻煩,日子算是過得穩穩當當。
一天黃昏時分,廚房將飯食送往各個院子後,大家便同坐一塊用晚飯。
夏季炎熱,寧暮雨沒什麼胃口,扒拉了兩口飯,便離了席。芝丫頭也稱自己胃口不好,沒吃兩口便回到了房間。
寧暮雨獨自走到廚房南麵後廊上乘涼。這塊地方種了一大片翠竹,晚風吹來,竹葉輕搖,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讓人心中寧靜,燥熱也跟著消去了一大半。
竹林下雖然涼快,蚊子卻也多,寧暮雨搖著手中的大蒲扇,一麵扇風,一麵趕蚊子,一麵琢磨著如何報上一世的血仇。
約半個時辰後,天色逐漸變暗,前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吵鬨聲。
黑暗中,後廊另一端蹦出一個人影來。
“小雨,出事兒了,趕緊跟我來!”
是金花!她急匆匆拉住寧暮雨的胳膊,將寧暮雨從廊下的長椅上拽了下來。
“什麼事?慢點跑......”寧暮雨沒站穩,一個趔趄,顯些跌倒在地。
到了前院,地上烏泱泱跪了一地人,好大的陣勢!
金花拉著寧暮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寧暮雨還沒看清楚麵對麵坐著的那排人中都有些誰,便膝蓋了著地,待反應過來,疼地齜牙咧嘴,趕緊用雙手撐住了地麵。
“究竟什麼事啊?”寧暮雨低著頭,悄聲問把頭低得差點磕到地上的金花。
金花側過頭來,滿眼的緊張,隻比了個“噓”的手勢,又低下頭去。
寧暮雨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料到不是小事,不然一慣開朗的金花不可能嚇得跟隻小麻雀似的。
院子裡的燈籠已經亮起,黑暗中燭火掩映。院中雖跪滿了人,但是一片鴉雀無聲。
“人都到齊了嗎?”一道冰冷略帶威嚴的女聲傳來,打破了燥熱中裹夾的沉悶。
寧暮雨咬了咬牙,這聲音她記得,是大公子的母親——侯府的主母沈慧心。
沈慧心有蕭天全、蕭天澤兩個兒子,但是一心偏袒大兒子蕭天全,蕭天全平日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混賬惡行,隻要能遮掩過去的,沈慧心都會拿錢替他擺平。
上一世,寧暮雨被蕭天全夫婦害死,沈慧心連眼皮子都沒有抬,在她眼中,可能殺了寧暮雨如同踩死一隻螞蟻。
“回夫人,後廚的人全都在這了。”曹媽媽戰戰兢兢地回了話。
“李姨娘,你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一遍吧。”沈夫人的語氣中透著一絲疲憊。
“半個時辰前,我家天恩吃了廚房送過去的飯菜,便一直腹瀉不止。西子還懷著身孕,幸虧這幾日她睡得早,這會還未醒來,若是也吃了這晚飯,隻怕腹中的孩子......”李姨娘越說越傷心氣憤,聲音也跟著哽咽起來,”你們哪個天殺的黑心眼做出這種事,在侯府居然敢下毒害我兒我孫。老爺,您可一定要為我們母子主持公道,嚴查凶手。”
“你先不要著急,此事發生在府中,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大老爺蕭齊愈安慰道。
原來是三公子蕭天恩——拉肚子了.....
寧暮雨心中琢磨著,後廚送過去的食物出了問題,那麼凶手肯定是要從廚房當差的人中拿的。這凶手未免也太蠢了些,下毒還暴露自己的窩在哪......
正想著,上頭又傳來沈夫人的聲音,“若是晚飯有問題,怎麼你沒事?”
“我.....這兩日天氣炎熱,便少了些胃口,今日又忙著替西子肚裡的孩子縫製衣服。我那還沒出世的小孫兒,”李姨娘哭得梨花帶雨,“老爺,我們差一點便見不到那孩子了。”
站在一旁的蕭天全道:“廚房向來沒出過什麼事,若真是廚房裡的人搗鬼,在飯菜中下毒,第一個要拿的也是他們,誰會如此愚蠢,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寧暮雨心中冷哼一聲,這蕭天全雖然人麵獸心,卻並非沒有腦子,連他都看出來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但如果真是後廚中的人下的手,目的肯定不是讓蕭天恩拉肚子這麼簡單.....
李姨娘抹了兩把淚,斜著眼睛問道:“天全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我們自己下毒害自己不成?”
蕭天全笑道:“姨娘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天恩經常在外頭晃悠,會不會是吃雜了東西,把肚子吃壞了?”
“天恩雖廣交朋友,可今日整個下午半步沒離府。且太醫都說了是食物的問題,難道還會有假?”
沈慧心蹙了蹙眉,不悅地說:“天全也隻是猜測,姨娘應該早些說太醫確診的事,何必白白耽誤時間。既太醫已確診是食物的問題,曹媽媽,你可有話要說?”
曹媽媽磕了幾個響頭,“老爺夫人,奴婢掌管後廚這麼多年,從未發生這樣的事情。後廚中接觸過三公子院中食物的人,都是廚房中的老人了,我敢擔保,他們決計不會生這等歹毒的心思。”
“你如何擔保得了?現在主子出了事,源頭就生在那幾盤菜裡,若說跟後廚沒有關係,打死我也不信!”李姨娘指著曹媽媽,因太過氣憤指尖不住的抖動。
曹媽媽不卑不亢道:“後廚中人皆知,三公子的妾室懷著身孕,飲食從來小心謹慎,都是單獨做了送去的,決計不會出錯。”
“老爺,天恩福大命大逃過一劫,可若換成是西子,事情就嚴重了......料想廚房中的人也不敢生這麼大的事,指不定、指不定是有人看西子肚中的孩子不順眼,咱們可憐的孫兒啊......”
李姨娘的話將指向後廚的矛頭調轉了個方向,蕭齊愈側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夫人一眼。
這侯府中隻有三個公子,其中兩個都是沈夫人的——二公子蕭天澤至今未娶,也無妾室;大公子蕭天全有夫人有妾室,卻未有孩子。隻有蕭天恩一人,年紀最小,結果最早。若說有誰看蕭天恩一房的人不順眼,那定然是沈夫人。
沈夫人不緊不慢道:“老爺知曉,我一心向佛,斷然不會有這般歹毒的念頭,況西子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孫兒。”
正在這時,蓮娘湊到大公子夫人謝瑗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謝瑗點了點頭,似有讚同,朝蕭齊愈和沈夫人請示:“爹、娘,兒媳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蕭齊愈點了點頭,沈夫人道:“有話便直說吧,都是一家人。”
謝瑗道:“如曹媽媽說,這後廚中人,都是用了十幾年的老人了,決計不會出錯的。那最近,後廚有沒有新人撥過來?”
新人?寧暮雨腦中轟然炸開,最近後廚中來的新人,不正是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