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第一輪擇選的秀女們,動身離開北郡。不同於來時的浩浩湯湯,辭彆北郡時人數寥寥。
按照朝廷規矩,本是數個秀女同坐一輛馬車。但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如元瀅瀅這般,從仙姝縣小地方來的人,自然不在意和旁人同乘。但身份稍高些的,便覺得有其他秀女在身側,頗為不自在。她們便另行雇傭了馬車,緩緩地跟在隊伍後麵。護送之人得了打點,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然當做未曾看到。
方寒月雖然對元瀅瀅不喜,但她對馬車裡的其他秀女,更是看不上眼睛。一個個眼高於頂,交談的語氣中半分客氣都無,仿佛將方寒月當做了可以隨意驅使的小丫鬟。
方寒月便挪動了位置,緊挨著元瀅瀅坐下。用膳之時,方寒月謹記皇帝的喜好,半口不敢多用。她深呼一口氣,瞥向元瀅瀅。隻見元瀅瀅紅唇微張,將麵前的羹飯吃了大半。
“誒,你當真要這般吃下去?縱然你進了皇城,見到皇上。可你生得豐腴圓潤,皇上定然不喜的。如此,不就功虧一簣了。”
方寒月盯著元瀅瀅圓潤的杏眸,語氣生硬道。她並非是大發善心,想要在選秀之路上助元瀅瀅一臂之力。隻是相比較其他討人厭的秀女,方寒月此時覺得,還是元瀅瀅中選,能讓她心中自在些。
元瀅瀅用帕子輕擦著唇角,她麵如滿月,眉眼中帶著嬌憨。
“縱然你當真瘦成弱柳扶風模樣,但臉蛋仍舊是那副臉蛋。皇上若是喜歡一女子,怎麼會在意她身姿如何。”
方寒月眉眼稍怔,許久才反應過來,元瀅瀅竟然是在諷刺她。說什麼隻要皇上喜歡,不論纖細豐盈,那便是在說,皇帝不喜方寒月的模樣,即使方寒月纖細如柳,也不會惹來皇帝的側目。
方寒月眉頭緊鎖,恨恨地打開剛才合攏的食盒。她看著未曾動過幾筷子的膳食,夾了一塊芹菜炒山藥,送進口中。方寒月仿佛將山藥當做了元瀅瀅,用力地大口咀嚼著。
而元瀅瀅,顯然無視了方寒月目光灼灼的視線。
車壁傳來清脆的敲動聲音。元瀅瀅掀開簾子,對上一張含笑的眼睛。
陳夢書見到元瀅瀅精致的眉眼,眼底的笑意越發深切。她將紙包遞到元瀅瀅麵前,輕聲道:“幾塊小點心,送來與各位姐妹們嘗嘗。”
元瀅瀅伸手接過,她徑直當著陳夢書的麵,將紙包拆開。內裡擺放著八個玲瓏精致的小點心,形似百合,色澤金黃酥脆。
陳夢書緩聲解釋著:“這是鬆子百合酥,裡麵放了甘甜的梅子和鮮肉,滋味鹹香,不知可合妹妹的胃口?”
一旁,方寒月悄悄地給元瀅瀅使著眼色,要她千萬彆接下這點心。在方寒月看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們同為秀女,彼此之間自然不會其樂融融。陳夢書如此殷勤,萬一這點心中放了什麼害人的東西呢。
但元瀅瀅半分餘光都未分給方寒月,她看到鬆子百合酥的第一眼,眸中便閃爍著亮光。元瀅瀅拿起點心,送進口中,酥脆的外皮
顫悠悠地灑落了她的衣襟。
元瀅瀅甚少吃過這般,滿口鹹香的點心,頓時眉眼彎彎。
見元瀅瀅甚是喜歡這點心的模樣,陳夢書唇角輕揚。
“妹妹慢用,我先去給其他姐妹們送去。”
元瀅瀅柔柔頷首。
待陳夢書走後,方寒月氣的柳眉倒豎,嚷道:“元瀅瀅你當真是蠢極了,旁人隨手送的點心都敢吃,不怕裡麵放了什麼致命毒藥嗎……唔……”
方寒月的話未曾說完,元瀅瀅便將一枚鬆子百合酥塞進了她的口中。
元瀅瀅杏眼中滿是真摯:“好吃罷?”
方寒月下意識地咀嚼了兩口,滋味……確實不錯,是她生平吃到的最好的點心。但即使好吃,也不能貿然用下。
方寒月想著,若是這點心能致命,她和元瀅瀅便要一命嗚嗚了。元瀅瀅無視方寒月青青紫紫的臉色,將點心分給了馬車裡的其他秀女。
得知是陳夢書送過來的,有的秀女猶豫著接下,有的隻推脫不喜鹹食,便不用了。
“我說了不用,便是不用。”
聽到外麵傳來爭執聲音,元瀅瀅探首望去。隻見陳夢書站著一輛馬車前,手裡端著鬆子百合酥。元瀅瀅眼眸微動,便看到了許卓君清冷的側臉。
許卓君絲毫不接受陳夢書的好意,她甚至連一句借口都不願意想,便徑直垂落簾子。
簾子緩緩落下時,許卓君和元瀅瀅視線相接。元瀅瀅下意識地抿唇淺笑,許卓君臉色一怔。不待元瀅瀅看清楚她的神色,簾子便已經垂落。
陳夢書被斷然拒絕,姿態仍舊端莊大方,絲毫不見窘迫。接下來的路途中,秀女們口中議論的,便是陳夢書的大方得體,和許卓君的冷漠無禮。
秀女們之中,自然也有分高低的。她們以地位容貌權衡每個人的層次,像方寒月這種,家室平平的清秀美人,顯然入不得她們眼睛。而元瀅瀅雖然家室更差,但容貌異常美麗,秀女們便有意無意地想將元瀅瀅拉進小圈子裡。
便有秀女開口詢問,元瀅瀅覺得兩位秀女之中,哪位更好。
元瀅瀅搖首,隻道不知。
“這如何不知道呢?陳夢書生得美麗,性情溫和體貼。瀅瀅你方才還用了她送來的點心,自然是覺得她好。而許卓君,一個冰山美人罷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半分人情世故都不懂,令人看了生厭。”
元瀅瀅口中吃著鬆子百合酥,卻道:“點心好吃,我該喜歡的,是做點心的廚子才是,與陳夢書有何關係。許卓君性情雖然冷,也給過旁人難堪,但她又沒給過我難堪,我為何要討厭她。”
“瀅瀅,你——你太過愚笨了。”
秀女們見元瀅瀅如此蠢笨,行事隻憑借自己心意,全然不權衡利弊,想來也是走不長遠的,便不再有意拉攏她。
夜深人靜時,馬車停下休息。元瀅瀅中途驚醒,她半靠在車壁,忽然想要下車走走。
身旁的方寒月扯住她的衣袖,睡眼惺忪道:“你做什
麼去?”
元瀅瀅突然俯身,那張晃人眼睛的美人麵,便在方寒月眼前放大,驚醒了她所有的睡意。離得近了,方寒月甚至能夠聞到元瀅瀅身子的淡淡香氣。她不禁攥緊袖口,心中酸澀地想著:為何她不如元瀅瀅生的美貌動人,明明她辛苦數日,腰肢卻纖細了一點點,臉蛋卻全然無變化。
黑眸中盛著細碎的光,元瀅瀅朱唇輕啟:“方寒月,我沒有喜歡你呢。”
聞言,方寒月頓時惱羞成怒:“誰要你喜歡了?我還不喜歡你的。”
元瀅瀅輕哦了一聲。這一路上,方寒月對元瀅瀅十分親近,如今又做出這幅模樣,元瀅瀅才出聲提醒她,兩人之間可不是什麼親如姐妹的至交好友,不過是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罷了。
提醒了方寒月兩人的關係,元瀅瀅再離開時,方寒月便不再阻攔,她扯著衣袍,將整張臉都隱藏在黑暗中。
茂盛的草叢中,響起幾聲蟲鳴。元瀅瀅仰臉,看著皎潔的明月,心中想起元老爹元老娘。她想著,自己離開之後,縣太爺定然會將元家人庇護的極好。元大哥元大嫂為人勤快,此時說不定已經積攢了銀錢。家中她的閨房,不知道元老娘有沒有每日清掃。元瀅瀅輕輕蹙眉,想著她不在家中,可否有人會亂翻她的衣裙首飾。
元瀅瀅正胡思亂想著,尖叫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緊接著車夫點燃火把,朝著其中一輛馬車走去。元瀅瀅轉身望去,依稀記得,那是許卓君的馬車。
不出片刻,突然生出的變故便在秀女們之中傳遍了。原是草叢多蟲蛇,便有一隻毒蟲爬進了許卓君的馬車裡。它旁的地方不咬,偏偏去咬許卓君的臉頰。聽聞,如今許卓君的半張臉,已經是不能看了。
秀女們心有餘悸,再不敢沉沉睡去,唯恐毒蟲會爬到她們身上。
有看不慣許卓君平日裡作風姿態的女子,此時便冷言冷語道:“可見平日裡要積些口德。你瞧瞧,她白日裡才對陳夢書惡語相向,晚上就……”
日頭緩緩升起時,元瀅瀅終於看見了許卓君的真容——她的半張臉都被厚厚的棉布包裹著。
毒蟲早已經逃之夭夭,許卓君的臉頰能不能治好,還尚未可知。倘若許卓君當真毀容,沒了那樣一張臉蛋,如今的許卓君想要進宮,幾乎是癡人說夢。
護送的車夫慣會捧高踩低,待許卓君的態度不似平常恭敬。他得了旁人的秀女打賞,便有意為難許卓君,隻道她一個人乘一輛馬車,實在不像話。
“並非是我為難許小姐,是規矩在這。這樣罷,許小姐若是能找到一人,隨你同行,便繼續坐這輛馬車。若是無人情願,許小姐便和眾秀女一同,夜裡也安全些,免得再生出什麼事端。”
許卓君目光冷冷,清楚這是有人故意給她難堪。畢竟,許卓君性情冷漠,和其他秀女並不交好。定然無秀女會情願和她同行,到時許卓君再擠進其他秀女的馬車,同樣地會被人冷待。
許卓君明白,她沒有選擇的權利,便淡淡同意。
她目光輕掃,落在那些或戲謔、或冷眼旁觀的人身上。
目光在落在元瀅瀅身上時,許卓君視線微怔。她眉眼輕蹙,心中思慮片刻,選擇朝著元瀅瀅走過去。
“元氏瀅瀅,你可願隨我同行?”
方寒月目露詫異,顯然沒有想到,許卓君竟然能夠念出元瀅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