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俊卿眉心輕皺,還未開口,便見到赫連玨掀開一片青黑瓦片。暖橘色的燭光,透過方寸大小的縫隙傾瀉而出。
穆俊卿無意間一瞥,便瞧見屋內白霧繚繞,衣架上掛著梨花白衣裙。他匆匆收回視線,掌心微緊,隻因他看見了女子的麵容,正是元瀅瀅。
而元瀅瀅此時,正在沐浴更衣。
雖是無心之舉,但穆俊卿終歸是瞥見了雪似的肌膚。他的臉頰微僵,試圖勸告赫連玨打道回府。
但赫連玨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長眸輕挑地看著穆俊卿,似乎是在詢問他,覺得屋內的女子如何。
“俊卿可是有幾分意動?”
穆俊卿並不直接回答,沉聲道:“回去罷。”
赫連玨卻是不肯。他並不在意穆俊卿是否會娶妻生子,卻是要穆俊卿此生,隻能將他放在首位。赫連玨被關在陰暗的密室數年,儘管吃穿用度皆是上等,但長久見不得旁人,讓赫連玨變得喜怒無常。他隻覺得,這世間所有的情意,一概不可信。唯有永遠的忠誠,才能讓赫連玨從中汲取幾分安穩。
赫連玨腳步微動,腳底的瓦片嘩嘩作響。見狀,穆俊卿擰眉,暗道不好。
瓦片之間傳來窸窸窣窣的晃動,緊接著穆俊卿隻覺得腳底一沉,身子隨之墜落。
耳邊傳來女子的驚呼聲音,穆俊卿在地麵維持著身子的平穩。他所在的位置,距離元瀅瀅甚遠。但赫連玨卻是正好落在了浴桶中,他身上的衣袍儘濕,周圍是一片飛濺的水花。
元瀅瀅隨手扯過衣裙,遮擋著身前的風光。她圓潤的臉頰沁著水珠,嬌憨的杏眼中滿是怒意。
元瀅瀅漲紅著臉頰,指著和她麵麵相覷的赫連玨,出聲斥責道:“大膽狂徒,你如何敢近得我的身子?”
浴桶中大半的水,都潑在了赫連玨身上。發絲粘連在一起,連赫連玨的眼睫都掛著晶瑩的水珠。聽到元瀅瀅的話,赫連玨揚唇輕笑。他輕輕抬眸,視線落在元瀅瀅筆直修長的雙腿。
元瀅瀅注意到他的視線,當即輕瞪他一眼,邊扯著衣裙遮掩雙腿,邊訓斥道:“你還看!”
赫連玨語氣悠悠道:“我自然看得。白日裡,小姐輕解羅裳讓我看,如今卻遮遮掩掩的。”
赫連玨故意放緩了聲音,元瀅瀅蹙眉沉思,便辨認出了麵前之人就是白日裡的小太監。
但即使是太監,元瀅瀅不會容忍對方堂而皇之地打量著自己。
穆俊卿朝著浴桶走來,他擰著眉峰,思慮著要如何帶走胡鬨的赫連玨。元瀅瀅正拿麵前之人無計可施,看到了穆俊卿,便眼睛發亮,嬌聲呼道:“穆大人,你快些將這無賴帶走。他竟要偷瞧我沐浴……”
赫連玨疑惑道:“小姐難道不曾看見,是這位穆大人,同我一起從屋頂墜落。若是行偷窺之事,也是我和穆大人一並做下的。”
黛眉輕蹙,元瀅瀅隨口說道:“不會如此。定然是你圖謀不軌,伏在屋頂想要窺探,被穆大人瞧見了,要捉拿於你。
不料生出了變故,你兩人才雙雙墜地。”
在這一路途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穆俊卿的為人品行,元瀅瀅感受頗深——穆俊卿自然不是貪圖美色,會做出屋頂窺視之事的人。
元瀅瀅攏緊衣裙,看著赫連玨精致豔麗的眉眼,心中想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生得一副好容貌,卻做出偷雞摸狗的事情。
從赫連玨的唇中,泄出一絲輕笑。他揚腿從浴桶中走出,站在穆俊卿的身旁。
赫連玨正要轉身,穆俊卿突然伸出手,按住赫連玨的肩膀。
趁此時機,元瀅瀅匆匆地往身上套著衣裙。她的身子還掛著水珠,未曾用巾布擦乾,但此時元瀅瀅顧不得許多。
待元瀅瀅穿戴整齊,她便徑直走到赫連玨麵前。有穆俊卿在旁邊,元瀅瀅心中分外安穩,甚至頗為有恃無恐。元瀅瀅想起方才赫連玨的言語輕慢,頓時心中鬱鬱。她向來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至於元老娘囑咐的,要元瀅瀅少生事端,與人為善之事,也早就被元瀅瀅拋之腦後。
元瀅瀅揚起手臂,綿軟的掌心便落在了赫連玨的臉頰。
聽到清脆的響聲,一時間赫連玨和穆俊卿皆是神情發怔。
幽深的鬱色在赫連玨的眼底浮現,頗有些風雨欲來之勢。赫連玨從未挨過打,更沒有被女人打過。此時,赫連玨再想不起什麼有趣,他隻想把麵前的女子,剝皮抽骨,以消他經受的恥辱。
元瀅瀅絲毫不知道危險將至,她眼眸輕動,微揚起修長的脖頸,像一隻在凶殘的獵人麵前,肆意展示脆弱的天鵝。
“這就是你偷看的下場。”
在元瀅瀅看來,打赫連玨一巴掌,便足夠抵消這偷窺之事。畢竟,赫連玨是宮中的小太監,她想要更加嚴厲地懲戒對方,想來是做不到的。
“你竟敢——”
赫連玨眸色沉沉,正要上前。
穆俊卿強行按住赫連玨的手腕,不讓他有所動作。
赫連玨抬眸看他:“鬆手。俊卿,你如此,是讓我饒過這個女子嗎?”
他的眸色冷如冰霜,看向穆俊卿的時候,絲毫沒有兩人相伴長大的情意,有的隻是質問和無情。
穆俊卿聲音平和:“元氏是秀女,被旁人窺視自然有怒氣。”
此事,是他和赫連玨有錯在先。而且元瀅瀅不知道赫連玨的身份,貿然動手確實冒犯了龍顏,但……情有可原。
穆俊卿知道,若是放任赫連玨,他定然會將最殘忍的刑罰,用在元瀅瀅這幅嬌弱的身子上,將她狠狠折磨一番。
兩相對峙之下,赫連玨甩開穆俊卿的手臂,闊步離開。
穆俊卿眉眼冷峻。一方帕子,遞到穆俊卿的麵前。
元瀅瀅見穆俊卿不接,便把帕子往他麵前遞了遞。
穆俊卿沒有接下,他抬起手,抹掉額頭的汙痕。
元瀅瀅軟聲問他:“穆大人,我好看嗎?”
穆俊卿驚詫抬頭。
元瀅瀅緩步靠近著穆俊卿,聲音綿軟輕柔:“穆大人
在屋頂上,看了多久,又看到了什麼呢?”
穆俊卿本可以隨口扯謊,說他什麼都沒有看到,要元瀅瀅不要再胡言亂語。隻是,穆俊卿想起從方正的缺口中,無意瞥見的旖旎風光,他喉嚨微滾,隻留下一句。
“我分辨不出。”
他隻見過元瀅瀅一個人的身子,自然不知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赫連玨回去後,詢問著身旁伺候之人,可覺得穆俊卿對元瀅瀅情根深重。
眾人皆是搖頭,隻道穆俊卿那樣沉悶性子的人,此生怕不會對一女子傾情。
赫連玨眉峰緊攏,絲毫沒有舒展的跡象,他冷嗤道:“好極了。他既對那女子無多少情意,便能維護至此。若是真情意綿綿,怕不是要為了他,將刀劍橫於我的頭顱!”
眾人噤聲不語。
驀地,低沉平緩的聲音響起。
“誰有這樣的本事膽量,想要弑君?”
赫連玨坐在靠椅中,看向來人。
赫連翎驍一襲銀朱色長袍,腰間掛著曜石黑玉佩。他身量高大,腳步雖緩,但一步步走來,卻帶著極強的壓迫之感,令眾人不敢抬頭看去。
赫連玨姿態散漫地喚了一句“小皇叔”,便不再多言。
赫連翎驍在他身旁站定,他身形高大,身影幾乎能夠將赫連玨完全籠罩。兩人之間,雖然隻有區區幾歲的差距,但無論是處事沉穩,還是玩弄權勢,赫連翎驍都站在最頂端,像看乳臭未乾的小兒一般,看待著赫連玨。
和赫連玨穠豔深邃的五官不同,赫連翎驍生的英武不凡。多年征戰沙場,讓赫連翎驍除了上位者的氣勢,還多了一份令人畏懼的威嚴。
“偷跑出來?”
赫連玨仰臉看他:“小皇叔不是說過,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我在自己的疆域,怎麼算的上偷跑二字呢?”
赫連翎驍不同他耍弄這些彎彎繞繞,他早就處置了私下裡幫助赫連玨出宮的宮人。想必經此一遭,赫連玨再想要出宮,便沒有那麼輕易。
穆俊卿站在門外,拱手行禮。
赫連翎驍看著穆俊卿因為行禮,而微微彎曲的身子,良久未曾開口喚他起身。
直到赫連玨站起身,赫連翎驍才淡淡開口。
“秀女們終究是要進宮的,到時才是你的女人。至於現在——你應該待在宮中,等她們前來。”
赫連翎驍三兩句話,便要將赫連玨送回宮。
既然赫連玨要回皇城,身為皇帝的禦前侍衛,穆俊卿自然要隨行。
赫連翎驍沒有提及讓穆俊卿護送秀女之事,仿佛此事隻是他一時興起,隨口所言。
穆俊卿站直身子,他的脊背挺直,無半分卑躬屈膝之態。
赫連玨還惦記著元瀅瀅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情,麵容頗為忿忿不平。穆俊卿姿態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側。
看著兩人的身影遠去,赫連翎驍對著隨侍,突然開口問道:“皇上待穆俊卿如何?”
隨侍仔細思索,回道:“皇上和穆侍衛,畢竟是多年的情分,輕易舍不得他的。不然,穆侍衛被派來護送秀女,皇上便想著法子來看望,打的便是將穆侍衛帶回皇宮的心思。”
赫連翎驍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沉聲道:“依你看來,是兄弟情義深厚?”
“是。這其中,或許還有親人之誼。自然,您才是皇上的親叔叔,血緣親情……”
赫連翎驍漫不經心地打斷隨侍的奉承話:“不過是一個瘋子,怕身旁唯一忠心的狗跑掉了而已,哪裡能稱得上兄弟情義。”
在赫連翎驍看來,赫連玨從始至終,都未曾將穆俊卿看做兄弟。赫連玨隻想要穆俊卿的忠誠,讓他此生以性命相護,永不背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