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這件事如同沒發生過。無足輕重的插曲一般，家裡的三人都沒提起過這個話題。
接下來的時間裡，孟櫟亭在學校全身心投入學習，努力衝刺進前十。
雖然每次回到家裡都會有一種違和的陌生感，但是她再不用像之前那樣如履薄冰。
似乎一個舉動，一句話就能攪動空氣中彌散的火星。
房簷下三人共處一室，彼此間磁場難得穩定。
有時候孟櫟亭會覺得好笑。以前總是害怕且排斥著家裡的氛圍，現在真要崩離，自己卻又隱隱渴求且挽留。
多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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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還剩小半個月就是高考。教室前的牆頭上掛著的倒計時已經撕得見底。
風一過，輕飄飄晃蕩著。
下午第三節下課後，老周拿了新的座位表放在展台上投影出來。
教室裡一陣桌椅地麵摩擦刺響。
孟櫟亭把過道上的箱子先推出去，而後抵著桌椅挪到了新座位。
幾分鐘後教室裡大半安頓下來，都坐在位置上聊天收拾書包，等著老周進來教室通知放學。
江延在孟櫟亭的斜後方，中間還隔了兩列。旁邊幾個男生在插科打諢開著玩笑，他沒參與。
一手支額，目光遙遙望去，視線中央是孟櫟亭。
後者此時正在和新同桌聊天，嘴上勾著微笑，看起來放鬆愉悅。
一旁舒愛剛放下書包轉過身，見狀沿著男生視線方向看過去，眉間微挑。
“江延，你看著我們亭子做什麼？”眼尾微彎，起了幾分興致。
被問的人倒沒注意這帶了些深意的眼神，江延目光未曾偏移，沉吟道：“她最近好像比以前愛笑了。”
舒愛聞言眉頭微蹙，回憶了一下後說了句：“亭子本來就挺愛笑的啊。”
“嗯，但她現在笑得比以前更多。”江延放下手坐直身，而後下意識頂腮，眼中浸染沉鬱。
“是麼？”舒愛又轉頭看了眼孟櫟亭，不明所以道，“這說明亭子開心唄。”
雙眼疑惑，她不是很能理解江延的關注點。現在大家對在意的人都觀察得這麼細致入微嘛？
聽著舒愛的話，江延微抿唇，沒作聲。
孟櫟亭，你真的開心麼？
教室門口出現老周身影，教室裡眾人見風識意地安靜下來，皮鞋聲踩上講台。
老周習慣兩手一背，清了清嗓開口道：“今天是你們最後一次換座位了……”
進入高三以後，一貫的每周一換調整成了每月一換。似乎在這個階段，所有的細節都向著平穩不變的基調轉變著。
“……這次的座位是我特意安排的，你們現在身邊坐的同學都是平時接觸得不多的。”
眾人聞言都四下張望一圈，發現周圍鄰桌的確都是平常沒怎麼玩兒在一起的。
台上老周繼續說著：“算是趁著剩下的時間讓你們多相處一下，珍惜這段同學時光。”
眾人聞言心下感慨生起。老周這班主任工作做得，表麵上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實際上卻悄無聲息地摸透一切。
鼻尖莫名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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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樹葉間落下的陽光在身上一晃而過，孟櫟亭和江延兩人沿著樹蔭底下一路騎行。
五月的溫度已漸燥熱，行駛間擾亂寧靜帶出一陣風，刮過耳畔的同時，孟櫟亭聽到身旁男生低低開口。
“你最近晚上還看書麼？”聲線微沉，像是藏了思緒。
孟櫟亭側目看了眼，回問了句：“你是想問我晚上還失眠麼？”
江延偏頭，剛要對上視線，孟櫟亭已經移開目光看著前方。他瞥見女生微勾的唇角。
孟櫟亭帶了笑溫聲說道：“江延，你現在說話怎麼突然這麼委婉了？我現在沒什麼了，剛開始我會把書或者作業準備好，以防睡不著的話起來找點事做，但是後來基本都是一夜好眠，所以就沒準備了。”
身旁沒有回應，剛好在路口停下等紅綠燈，孟櫟亭不由轉頭細看了眼，江延眉眼微耷，唇間抿著，像是在思量什麼。
下意識覺得這思量與自己有關，孟櫟亭卻不願讓江延多想。
她語氣半隨意半認真地說著：“本來我都沒想這個事的，你一提醒，今天晚上我大概又要失眠了。”
不出意外看到男生臉上顯出些懊惱。
孟櫟亭收回目光，輕笑道：“跟你開玩笑的，每天學得這麼累還要堅持運動，怎麼可能睡不著？”
眼底映著女生的輕快，江延卻並沒有感到半分感染。
一個作笑意晏晏，一個似了然旁觀。
“晚上一起吃飯麼？”
這話來得突然，孟櫟亭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搖頭道：“下次吧，現在這麼晚了，家裡肯定煮好飯了。”
綠燈亮起，正要踩上腳蹬，身旁男生繼續提議：“那晚上一起逛書店嗎？”
雖然疑惑這莫名的邀約，但孟櫟亭還是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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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聲輕帶上門，孟櫟亭聽到客廳裡問了一句“回來啦”。她淺淡“嗯”一聲。
是孟兆成的聲音。最近孟兆成的應酬似乎少了很多，楊婕在家裡待的時間也變長。
除此之外，孟櫟亭幾乎沒有再在門口聽到過兩人吵架的動靜，這氛圍扭曲又和諧。
孟櫟亭進了臥室放下書包，剛拉開衣櫃，打算找件舒服的短袖換下身上的校服。
楊婕走進屋來，見她動作說了句：“穿著吧，晚上出去吃，沾了味道回來正好洗了。”
手上一頓，孟櫟亭回頭問：“怎麼忽然想起出去吃？”
“這周四不是你生日嘛？”孟兆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楊婕身後，回答著孟櫟亭的疑問，“但是你又在上課，不好慶祝，今晚就出去吃，回來還可以買個生日蛋糕。”
男人臉上笑容可掬，慈愛的模樣讓孟櫟亭覺得恍然失真。
但她並沒有錯過在聽到孟兆成的聲音時，楊婕眼裡一閃而過的厭嫌。
孟櫟亭小時候，兩人也曾給她慶祝過生日，但隨著彼此爭執不斷，憎惡漸生，這樣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麼值得慶祝的意義。
剛開始也委屈過，聽著身邊朋友和同學講述他們受到的寵愛。
後來孟櫟亭發現，孟兆成和楊婕在彼此生日時也不曾過問，於是就學會了視其為理所當然。
漸漸的，這個家裡也沒誰需要過生日了。
孟櫟亭半天沒出聲，楊婕開口問她：“亭亭，怎麼了？是作業多沒時間出去吃飯嗎？”
搖頭作答：“我剛在想蛋糕就算了，本來吃了飯就已經飽了，蛋糕買回來肯定吃不了多少，又不能放到明天，隻能扔，那就浪費了。”
孟兆成聞言認同：“也對，那這次就不吃蛋糕了，下次再準備個大蛋糕。”
下次。
他們仿佛誰也沒察覺到這份微妙。
孟櫟亭牽起弧度展顏一笑，看起來確實開心。
坐上了車，孟櫟亭低頭在手機上給江延發消息，告知對方自己出去吃飯，可能要晚點回來。
江延：沒事，你吃完可以直接去書店，我到時候過來
孟櫟亭：哪家書店？
江延：你常去哪一家？
於是兩人約好到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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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結束得比孟櫟亭預想中要快。直到飯桌上突然端上一盤壽桃豆沙包，頂端粉紅，顯眼得半真半假。
孟兆成解釋道：“雖然沒有蛋糕吃，但我們有壽桃，這樣才像過生日嘛。”
這透著滑稽的隆重讓孟櫟亭怔傷幾分，差點壓不住胸口忽然泛起的酸意。
楊婕隱忍一晚的不耐終於發作出來，她眉間一皺，語氣帶叱：“點之前不知道說一聲，現在哪裡吃得下？你看亭亭又不想吃。”
桌上，孟櫟亭已經伸筷夾走一個，嘴上道：“沒事，是甜的，我喜歡吃。”
孟兆成聽著楊婕的話，剛生出的躁意被孟櫟亭這一句消下去不少。
他訥訥開口接過話頭：“對嘛，我們亭亭從小就愛吃甜的。”
孟櫟亭沒作聲，又伸了兩筷給孟兆成和楊婕各夾了一個。
一室和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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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色大眾緩緩停在書店門前街道邊。孟櫟亭下車後跟兩人告彆。
楊婕隨口叮囑了一句早點回家，孟櫟亭應下。
輕摔上車門，手機振動收到消息。孟櫟亭點開看是江延發來一張照片。
裡麵剛好是她關車門的那一瞬，手臂間還有殘影，劃出一道扇形。
她轉頭順著拍攝方向看過去，隔著玻璃窗，江延就站在售賣學習機的展台邊，見她看來抬手揮了揮。
進去後走到麵前，孟櫟亭問他：“你什麼時候到的？等很久了麼？”
她吃完飯才給江延發的消息，按理來說她應該早到的。
“沒等多久，剛到。”江延側身讓開旁邊經過的一個小孩，往孟櫟亭這邊靠了靠。
她垂眸朝後退開拉出一些距離，而後又問：“怎麼突然說來書店？你平常不是不逛這些地方麼？”
江延視線落在旁邊書架，並沒有對上孟櫟亭的目光。他似正經道：“馬上就要考試了，你給我推薦本寫得好的，我背幾段用到作文裡，算臨時抱佛腳。”
手上忽然多出些重量，江延低頭一看，封麵上顯眼的《高考滿分作文》，足夠醒目。
孟櫟亭眨了眨眼，語氣認真：“喏，滿足你的需求，這本就夠了。”
江延：……
在一排排書架間晃蕩一圈，孟櫟亭能察覺江延有話想說，但後者卻像是顧忌著什麼，遲遲沒有提起。
最終兩人分散開來，去各自感興趣的區域選取讀物。
孟櫟亭抽出一本《惡意》，已經拆了封，她翻開細讀。
江延走到另一排書架前，他身形頎長，目光輕易越過書架頂望向這邊。
女生眉目恬靜，神色柔肅，頸後的發絲繾綣在領口，安分地微勾。
此刻孟櫟亭的眼前隻有書本，臉上沒有那隨時準備好的笑容。
忽然醒悟，江延意識到了自己早前在孟櫟亭身上感受到的違和感。
是了。女生臉上的笑，任何時刻都標準無錯，就像是準備好的一樣。
所以現在孟櫟亭的狀態才最真實，身上的愜意與疲倦並存。
似乎這個時候才願意卸下外殼。
江延幾步走到孟櫟亭身邊，開口低聲問道：“不舒服麼？”
孟櫟亭剛才看書的時候，手無意識地在胃部按壓了幾下，沒想到被江延注意到。
“應該是晚上吃撐了，沒消化。”
“那出去散步消消食？”
孟櫟亭低頭往江延手上看了眼，問他：“你挑好書了？”
晃了晃手裡地滿分作文，江延嘴角輕勾，無所謂道：“你不是都給我選好了嗎？”
孟櫟亭抿唇無奈道：“逗你的，彆買這個了，明天到了學校，你拿幾張試卷給我，我看看你的作文。”
“好。”江延轉身去了教輔區，把作文放了回去。
往書店外走時，孟櫟亭到底沒按下心中疑惑，她側頭問身旁男生：“江延，你今天約我出來，是有什麼事麼？”
江延沒作聲，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先去散步吧，你有想去的地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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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不常出門散步，這種沒有目的的出行體驗對她來說近乎陌生。
所以江延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時，她沒有答案。於是江延做主去了霖江大橋，那邊有一個濕地公園。
已經入夜，有不少人沿著河邊散步鍛煉，鬨哄哄喧嚷著人氣。
這動靜顯得路上一時無言的孟櫟亭和江延之間更加沉寂。
孟櫟亭在等江延開口。
她最近似乎神思疲倦，不太能夠細敲出身旁男生的想法。
又往前一段距離後，江延忽然站定：“就是這了。”
孟櫟亭思緒沒跟上：“什麼？”
她轉過頭，撞進了江延的目光裡，那眼底漾著孟櫟亭看不懂的情緒。
“孟櫟亭，我一直覺得你有很多心事，但是你好像並不打算跟我說。”江延輕扯嘴角，似幾分無奈。
視線掃過周圍，而後看向孟櫟亭，江延溫聲問她：“你聽到他們的吼聲了嗎？”
兩人周圍偶爾會有漫步的老人從旁經過，時不時吼上兩聲，抒發肺腑氣息。
“孟櫟亭，我們學他們一樣，把心裡麵裝的事吼出來吧。”
聲線如琴弦撥動，像鼓舞，似誘哄。孟櫟亭眼睫微顫。
夜色下，大橋燈光輝映。
時而兩道清越喚聲，破開壓抑的釋放。
這呼喚被河水靜默容納，汩汩無言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