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問得奇怪。

孟櫟亭沒忍住看向江延，後者注視她的目光直接了然，眼底似有幾分探尋。

她開口輕聲道：“為什麼這麼問？”

男生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孟櫟亭臉上，這讓習慣了用餘光勾勒的她有些無措。

片刻後，江延終於移開視線，看向孟櫟亭手裡的書說道：“薛老師當時不是說，如果感興趣的話，開心的時候可以讀一讀麼？”

是麼？孟櫟亭已經想不起來薛筠是否說過這句話。

江延轉頭環顧一圈周圍的書架，嘴上問著：“這裡有這本書麼？我去借一本。”

“沒有。”孟櫟亭搖頭，“這是我自己帶來的，你要是想看，可以先看我這本。”

孟櫟亭將書闔上後滑到江延麵前，後者伸出手指抵著又滑了回來。

“不用，我去轉轉，看有沒有什麼好看的。”

孟櫟亭於是點頭道：“好。”

身邊的人輕輕起身後離開，往書架的方向走去。

孟櫟亭手上的書翻過幾頁後，旁邊的座椅再次被人坐下。她側過頭看了眼，江延選了一本曆史類的小說。

四樓是沒有這個分區的，江延應該是去了其他樓層。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映進室內，空氣中能看見漂浮的細小微塵。地麵上的光影隨著時間的流逝悄然改變著痕跡。

日暮西斜，桌麵上的明暗分界線已經模糊，孟櫟亭手上翻過一頁，餘光瞥到窗外的日頭已經減弱，於是將桌上的遮陽傘收好放進了帆布袋。

轉頭看了眼，身旁的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趴在了書桌上，臉朝著孟櫟亭這邊，正閉目休息。

遮擋光線的傘麵撤去，那微弱陽光打在男生挺直的鼻梁上，映出幾分清俊的輪廓。呼吸間脊背輕輕起伏著，細密的睫毛間或輕顫。

孟櫟亭側頭注視著男生的睡顏，貪婪地允許自己的視線多停留了一會兒。

注意到男生手指微動後，孟櫟亭收回了目光，作出認真看書的模樣。

江延緩緩坐直身，眨了眨眼，輕呼出一口氣，然後抬手舒展伸了個懶腰。

孟櫟亭餘光瞥見男生動靜，心裡有些疑惑。這書看著都能睡著，說明他其實並不怎麼感興趣，不感興趣又為什麼要看呢？

況且，他為什麼要來圖書館呢？

拿過一旁的手機，孟櫟亭看了眼時間，已是五點多，下午的數學考試也已經結束。

孟櫟亭闔上書，正要轉頭提醒江延離開，卻發現後者正望著她。

一時愣怔，孟櫟亭收好心緒後問道：“走麼？”

江延收回目光看了眼手機，然後點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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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外麵吃過飯，原本要一起騎車回家，路上江延卻忽然提議去公園逛逛。

麵對孟櫟亭疑惑的表情，江延解釋道：“等會兒公園裡的花燈就亮了，挺好看的，不去逛逛麼？”

孟櫟亭聞言，想到下午江延莫名其妙就來了圖書館，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書卻又看得百無聊賴，現在吃完飯又說要逛公園。

她斟酌後問道：“江延，你今天心情不好麼？”

女生的輕柔音色和著夜風拂進耳朵。到了路口處，江延停下自行車，一腳跨在路麵上。

轉過頭對上孟櫟亭略帶擔憂的眼神，江延微抿唇，忽然生出幾分無奈。

他緩緩開口道：“孟櫟亭，不是你心情不好麼？”

濃釅暮色中，孟櫟亭忽然有些看不懂男生眼底的情緒，就像此刻她無法理解江延話語中的含義。

江延沉沉開口，語氣中帶了些溫柔的底色：“孟櫟亭，你已經心情不好很久了，我都看出來了，你自己沒有察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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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從上學期開始，江延和孟櫟亭晚上放學回到單元樓時，他發現後者上樓的腳步不再像以往那樣透出幾分猶豫。這似乎是件好事。

但同樣發生改變的，還有孟櫟亭站在門前拿出鑰匙開門時的神情。

雖然和以前一樣，孟櫟亭總是平靜地隱藏著自己的情緒，但江延依然察覺到了一些不同，像是有什麼將孟櫟亭裹在其間，隱隱有幾分封閉和窒息。

平時在學校裡，剛開始時江延還沒怎麼注意，後來發現孟櫟亭課間時間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似是沉默了許多。

由此他早上和孟櫟亭在校門口打招呼時，還特彆留意了一下。後者雖然也是微笑回應，但眼裡卻像少了些什麼。

下午那會兒江延在圖書館四樓逛了一圈，書架上全都是些專業書籍，於是他下樓去了其他樓層。

在二樓的一個書架上，他看到了那幾本書的書脊上的名字——《人間失格》。

抬手取下一本，江延認真讀了一遍內容簡介，即便這些文字他都認識，但依然無法理解其間的含義。

無奈拿出手機輸入書名後搜索，一篇介紹讀下來，江延確定這不是他能看得進去的書，於是抬手放回了書架。

但是剛才手機裡的那些內容卻讓他有些在意。江延皺了皺眉。

孟櫟亭心裡麵藏著事。他對此很肯定。

下午去送葡萄時，他本來沒打算出門，但知道孟櫟亭不在家後，忽然就想跟著來看看。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又在二樓書架間徘徊了幾個來回，他抽出了一本曆史小說，但是坐下翻開後沒看多久就開始犯困，於是他隻好趴著睡了會兒。

醒來後，江延視線裡映著孟櫟亭的側臉，一時有些恍惚，思緒逐漸回籠後才想起自己在哪。

此時比起剛到圖書館那會兒，周遭的光線已經黯淡許多。他看著身旁似在認真看書的女生。

模糊邊界勾勒出的輪廓中，陰影似籠罩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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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路燈忽然同時打亮，暖黃的燈光灑滿兩人一身。

孟櫟亭看著江延，半晌轉過頭看向對麵紅綠燈，似解釋般說道：“可能這段時間晚上沒睡好，看起來沒精神吧。”

為什麼沒睡好？江延想問，但下意識認為孟櫟亭不會回答他。

身旁女生視線平視前方，似乎也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孟櫟亭又開口道：“今天挺累的，就不去逛公園了。”

微抿唇，江延忽然察覺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已經隱約生出了一道隔閡。

倒計時結束，對麵的綠燈亮起，兩人騎上自行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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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孟櫟亭洗漱完後坐在床頭看書。雖然眼睛已經疲倦酸澀，但是現下才十點過，並不是她以往正常的入睡時間。

有了之前提前睡覺反而失眠的經驗，孟櫟亭現在更不敢早睡，所以想先看會兒書醞釀一下睡意。

又翻過幾頁，視線裡那一行行字已經開始邊角模糊，孟櫟亭於是闔上書，往下躺進被子裡閉上眼舒緩一下疲累。

但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麼睡著了。不過因為臥室的燈開著，光線落在臉上映進眼裡，孟櫟亭像是半睡半醒一般。

腦中迷蒙混沌，一閃而過起床關燈的念頭，她卻感覺渾身使不上力氣。

耳邊隱約聽到幾聲鳥鳴，昏沉間這聲音似越來越刺耳，孟櫟亭終於掙紮著睜開了雙眼。

回過神後她轉頭看了眼窗簾，因為屋裡燈亮著，並不能看清窗外是否天光大亮。不過聽這啁啁鳥叫，也差不多了。

抬眼盯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直到那光團在眼中暈出刺目的一片深藍，孟櫟亭才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撐著半邊身子探手關上了臥室燈。

室內光線似瞬間被吞沒一般，這靜謐昏暗中，孟櫟亭忽然莫名地生出幾分安全感。

大約又過了半小時，孟櫟亭起床出了臥室。

廚房裡楊婕正在弄早餐，鍋裡冒出的水蒸氣沸騰撲打在白瓷牆麵上。

孟櫟亭就這麼安靜地倚在廚房門邊，看著楊婕手上伸筷麻利地從蒸格上夾出饅頭，放進了盤子裡。

楊婕轉過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人，隨口催促道：“起床了就趕緊去洗漱，在這杵著乾什麼？”

孟櫟亭沒說話，視線落在楊婕的臉上，女人的眼角已被歲月刻畫出痕跡，那雙眼也被生活塗抹得看不清底色。

靜默片刻後，孟櫟亭低低開口道：“媽……我最近總是睡不好。”

“睡得不好？”楊婕聞言疑惑瞥來一眼，然後又問，“你睡前玩手機了？”

孟櫟亭搖頭，頓了頓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大……”

視線裡，女人抬手像是不甚在意地揮了揮，孟櫟亭於是停下話音沒再繼續。

“你初升高的時候也這麼說過，結果還不是照樣沒什麼。”說到這，楊婕歎了口氣，“你就是一天腦子裡東西太多了，不要老想些有的沒的。”

孟櫟亭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喉頭像是啞了一樣。

什麼是有的？什麼又是沒的？

楊婕端著早餐要出廚房，輕輕推了推靠在門邊的孟櫟亭。

“快去洗漱了來吃飯，你現在馬上高三了，要抓緊時間學習。”楊婕將盤子放在桌上後，又轉身對孟櫟亭道，“還有，雖然你這幾次考試看起來還不錯，但是上次那張語文卷子我看了下，你丟分有點多啊。我跟你說，雖然語文一直沒拖過你後腿，但是你要是放鬆了，彆人就上來了……”

深呼吸一口氣，似壓抑住一聲歎息。孟櫟亭垂眸斂去眼底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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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後，楊婕收拾好出了門，今天她要去店麵裡看看。

孟兆成還沒起床。孟櫟亭吃完早飯後回了臥室寫作業。由於昨天超額完成了一點，所以即便今天明顯有些卡頓，她也將練習題完成了大半。

將手上的中性筆蓋上筆帽後放到桌麵，孟櫟亭偏頭望著窗外放空思緒，稍作休息。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似乎一點小事，都能輕易將自己的情緒激蕩出翻湧的海浪，而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腦海裡劃過昨晚江延說的那些話，孟櫟亭覺得，她現在的狀態，好像真的沒有辦法靠自己解決。

孟櫟亭忽然有些口渴，起身出了臥室去客廳接點水喝。

“亭亭？作業寫完了嗎？”

孟兆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孟櫟亭轉過身，一眼看到對方身上已經換下了家居服。

“嗯，剛寫完。”孟櫟亭回答後又問道，“爸你要出門麼？”

孟兆成點頭，抬手理了下衣領，又看了眼手機，嘴上繼續說著：“等會中午的時候你自己出去吃，晚上你媽估計也不會回來，你也不用管我，自己解決就是了。”

說完，孟兆成轉身就要朝門口走，孟櫟亭忽然開口叫住他。

“爸……”

孟兆成聞聲腳下步子停住，而後側身看過來。

孟櫟亭問道：“我們中午能一起吃麼？我想跟您聊聊天。”

聊天。這詞對於孟兆成來說竟然有幾分陌生，他短暫地回想了下過往日子裡自己和女兒的相處，竟然想不出一副符合這個詞的畫麵。

片刻的失神後，孟兆成視線落在孟櫟亭身上，眼底有些微的愧色。

他略帶歉疚道：“亭亭，今天是廠裡有應酬，我不方便帶你去。”

又是應酬。

孟櫟亭心裡的期翼在孟兆成剩下的話裡消失殆儘。

“……你今天就先自己解決，下次，下次爸一定帶你出去吃。”

像是心裡有一個小人，搖搖欲墜地掛在懸崖邊，然後在一次次的掙紮中，力竭墜落。

孟櫟亭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點頭回應孟兆成的話語。

大門鎖舌扣上的聲音傳來，情緒如潮水般將人淹沒。

無聲間，一滴水跡綻開在白瓷地上，恰好落在了那碎裂的瘢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