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謝元懋領著幾個男生搬上了大紅底布的條幅，上麵用黃字印著高三所有學生的名字，以及他們自己選擇的理想院校。

估計學校前幾周就開始收集這些信息，著實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台上謝元懋拿著話筒開始講話。

“老師們，同學們上午好！你們可以看到，在我旁邊展開的這個條幅上印著密密麻麻的文字。這是我們承明一中這一屆所有高三學子的名字，名字後麵，就是由他們自己選擇的理想院校。”

說到這，謝元懋往條幅那邊走去，抬手繼續說道：“這條幅很長，但我仔細看過了，我們的學生很優秀，從你們選的這些院校就可以看出來。當然有的同學可能會說‘我考不考得上我不管，我選的學校名字必須得響亮’。”

台下的一眾學子聞言好笑。

謝元懋眼角微彎，語氣親切：“同學們，你們是承明一中的學生，你們就得有底氣。我剛才說了，上麵的學校我都看過，不光我看過，校長也看過。校長和我都覺得，進入這些學校對你們來說沒有一點問題，你們覺得有問題嗎？”

眾人齊聲高喊：“沒有！”

這聲音回蕩在操場上空，遙遙越過天際。

謝元懋後續的講話依然平鋪直敘，用大白話鼓舞著大家的士氣。

接著，就是讓高一高二年級每個班派五名學生上台寫祝福語。音響裡配合著氣氛放出振奮人心的背景樂。

雖然這麼想有些不合時宜，但孟櫟亭看著這喧嚷沸騰的現場，忽然想到了電視裡看過的傳銷場景。

祝福語寫完後，按照以往慣例，是高一高二的學生給高三的學長學姐呐喊加油。

這一整套步驟下來，不光把高三的應屆考生鼓動地熱血沸騰，就連他們這些助威壓陣的高一高二年級，也情緒激揚得像是能直接上戰場。

當天課間，學校的廣播站就沒歇過，一直放著高三學生點播的歌。惹得其他年級的人課間也沒了寫作業的心思，全都在走廊上悠閒聽歌，權當放鬆一回。

/

晚上孟櫟亭早早地洗漱完畢，上床準備入睡。畢竟前一天晚上沒睡好，現下早睡一會兒或許能夠彌補一些。

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想法自身帶了些壓力，孟櫟亭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小時，腦子裡魔怔了一般又開始默背起了阿房宮賦。

她皺了皺眉，刻意在腦中屏蔽那些詞句，但越是想要避開就越發忽視不了。

默默歎了口氣，孟櫟亭認命般從頭到尾默了一遍。原以為這樣就能安心入睡，沒想到背完以後頭腦愈加清醒。

這天晚上孟櫟亭起夜了兩次，等到最後迷迷糊糊睡著時，估摸著已是淩晨。

早上醒來後勉強睜開眼，孟櫟亭朦朧中坐起身來，感覺腦中昏沉無緒。

她傾身從旁邊拿過手機摁亮，屏幕上顯示時間六點半，還沒到鬨鐘振動的時刻。

孟櫟亭以為自己是被鬨鐘驚醒的，看來是她的生理時鐘太過積極了些。

躺下後，孟櫟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屋外的光亮透過窗簾縫隙在白色牆麵上映出幾線。

床上人的目光落在那光線起源處，然後一路隨其延伸至對牆的衣櫃縫上，而後沒入其中。

眨了眨眼，孟櫟亭恍然間覺得，她似乎有些不對勁。

/

六月七日的上午，孟櫟亭按照原先排的計劃完成了當天的作業，甚至還有些餘裕。

蓋上筆帽，往後靠著椅背，孟櫟亭思索幾秒後，打算下午去承明一中校門口逛一圈，感受一下高考的氛圍，看看是不是真如新聞裡播報的那樣緊張。

下午出門前，孟櫟亭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裝進了帆布袋裡，然後挎在肩上。

雖說是去逛一圈，但也不可能真的就在那兒待上幾分鐘，然後就打道回府。她想著到過學校以後就去市圖書館看看書。

孟櫟亭最近新買了本書還沒看完，所以不用再去書店蹭一下午的免費書籍和空調，腰背和屁股墩兒也能少受一份罪。

騎著自行車一路到了承明一中，孟櫟亭中途經過主乾道時，以往車水馬龍的路麵現下安安靜靜。

由於高考，道路進行了封閉管理，隻有行人和單車可以進出穿行。

快到校門口時，兩邊路肩上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因為沒有車輛來往，路中央也聚集了不少人。

一眼望去，大多是以班級為單位圍作一團，應當是班主任提前通知了集合地點。

孟櫟亭下了車，將自行車推到樹蔭底下。頭頂枝葉間蟬鳴陣陣，而且因為隔得近，就像是在聽蟬音交響樂一樣。

放下車刹，孟櫟亭拿出手機看了眼，還有幾分鐘開校門。

她抬眼環顧四周，大部分人都看似耐心地在等待著——如果忽略掉彼此交談間微蹙的眉頭的話。

孟櫟亭視線落在對街的一個男生身上。那男生戴著副眼鏡，上身是橙色的短袖，下麵則是寬鬆的運動中褲。

之所以孟櫟亭會關注到他，是因為他是在場少有的還在埋頭複習的人。

男生看著手裡拿著的小冊子，綠色封皮，嘴裡似乎還念念有詞，時不時閉目默記的樣子。

看起來倒像是在默背語文古詩詞。但是今天下午不是應該考數學麼？孟櫟亭想著。

耳朵裡經受著夏日獨有的聒噪，看著男生皺緊的眉頭，孟櫟亭莫名的開始跟著緊張起來。

手上傳來振動，孟櫟亭低頭看了眼手機，是江延發來一條消息。

江延：你出門了？

他怎麼知道自己不在家？孟櫟亭心裡剛問出，下一秒手機上就得到了解釋。

江延：剛給你家送了兩串葡萄，阿姨說你剛出門

原來是這樣。孟櫟亭低頭發出一條消息。

孟櫟亭：我在學校門口，感受一下氛圍。

看著屏幕上對方發來的文字，江延挑眉，往嘴裡又送了顆葡萄，手上摁著按鍵。

江延：氛圍怎麼樣？緊張麼？

孟櫟亭：替彆人緊張。

江延輕笑，又問道：還要看多久？外麵那麼熱，回來吃葡萄

剛一看見“吃葡萄”這三個字，孟櫟亭下意識嘴裡有些泛酸，直觀感受到了什麼叫“口舌生津”。

手下鍵入一行字發出：我等會兒去市圖書館看書，吃了晚飯再回。

恍惚間察覺到周圍喧嚷聲似乎減弱幾分，孟櫟亭抬頭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校門已經打開，一眾考生開始陸續進場。

孟櫟亭轉過頭，對街的那個橙色身影還在埋頭看著手裡的書，隱約能看到嘴唇一張一合仍在念著。

看著那身影跟著人流前進，直至沒入牆角後，孟櫟亭才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著實是替他人緊張了一回。

幾分鐘過去，剛才還人聲鼎沸的街麵，此時隻零星站了些人。

老師模樣的人已經結伴離開，隻有校門口對麵商鋪前，還有些三五成堆的陪考家長聊著天，手上拿著廣告宣傳紙扇著若有似無的風。

抬眼望去，都是眉頭微皺，聊天時也難見笑容。

再待在這兒也沒什麼意義，孟櫟亭將自行車推下路肩，往市圖書館的方向騎去。

/

孟櫟亭踏著樓梯上到圖書館二層，原本想往裡邁的步子頓住。

閱讀區的大半位置已經占滿，看樣子多是些趕作業或者找地方納涼的學生，轉頭望向一邊，文化交流區也坐著些來聊天消磨時光的人。

整層樓絮絮人聲，嗡嗡縈繞在耳畔。

孟櫟亭於是轉身直接爬上了四樓。市圖書館的四樓都是些專業書籍和期刊，一般來這裡的人會相對少些。

雖然人少，但每桌基本都坐了兩三個人。孟櫟亭走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裡因為有陽光直射，所以周圍一圈都沒有人坐。

孟櫟亭從帆布袋裡拿出一把遮陽傘，撐開以後放在桌上擋住太陽光。

作為經常光顧市圖書館的人，她可以說是經驗豐富。

孟櫟亭將出門前裝上的書拿出來放到桌上，是《人間失格》。她第一次聽到這本書，是薛筠在課上偶然提了一句。

當時孟櫟亭沒打算買來看，但上個月忽然想起了這本書，於是在網上下了單。

翻到夾著書簽那頁，孟櫟亭剛將書簽取出，桌子上的手機振動了一聲。靜謐中很是突兀。

孟櫟亭拿過手機，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後，眼底明顯露出驚訝。

江延：我到圖書館了，你在幾樓？

怎麼忽然來了圖書館？孟櫟亭想著，手上也發出了這個問題。

江延：反正沒事做，家裡待著無聊

江延：你在幾樓？

孟櫟亭回複了一句“在四樓”。她定定看了眼屏幕，然後摁滅放在一邊。

過了會兒孟櫟亭身旁的椅子被人輕輕拉開，一道身影坐下。

孟櫟亭偏頭看去，正好對上男生的視線，後者臉上似是因燥熱有些泛紅，鴉羽般的睫毛下目光深邃。

微微側頭，孟櫟亭下意識避開這目光接觸，然後似隨意問了句：“你騎車來的麼？”

雖然這塊區域隻有他們兩人，但孟櫟亭還是儘量壓低了音量。

“嗯。”江延低聲應著，“幸好騎了車，不然打車還繞路。”

江延傾身看了眼女生手裡的書，然後問道：“在看什麼書？好看麼？”

孟櫟亭闔上書頁示意江延看書封。男生低喃般念出書名。

“人間失格……”江延微皺眉回憶了一下，“薛老師是不是以前提過這本書？”

她聞言點頭：“嗯，上學期在課上說過一次。”

“孟櫟亭……”江延轉過頭，目光落在身旁女生臉上，輕聲開口道，“所以你今天開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