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有十二個月,人們能夠在每年的六到十月聽到蟬鳴。
過了十月,需要等待七八個月後,才能再次聽到蟬聲鳴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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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伴著雨水劈啪落在雨棚上的聲音,孟櫟亭醒來前,似乎在夢中聽到了今年的第一聲蟬鳴。
屋外厚厚的雲層遮擋陽光,連帶著屋內也昏暗看不出時間。
孟櫟亭伸出手夠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來摁亮看了眼時間,七點二分。
已是這個時間點,即便伴著這好眠的底噪,她也是很難再入睡了。
閉上眼安靜地聽著雨聲,孟櫟亭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段回憶。那天似乎也是下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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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周前孟櫟亭去逛書店。不是她之前常去的吾言,而是年初新開的一家書店,叫四方。
路上雨滴淅淅瀝瀝,她並不想打車,反正也不趕時間,於是拿上傘打算步行到書店。
走到一個街口,孟櫟亭在路肩上站定等紅綠燈。
因為是周末,又是下雨天,街上的來往車流並不如平時多,在等待的這幾十秒內,隻偶有幾輛車勻速駛過。
孟櫟亭身旁經過一個大人,左手撐著傘,右手牽著小孩,左右張望一番後,頂著紅燈拉著小孩疾步穿過馬路。
沒忍住皺了皺眉。幸好雨天路上的這些車開得不快。孟櫟亭想著。
綠燈亮起,孟櫟亭過了馬路後繼續往前走了一段,然後在街口拐彎進了梨林路,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前方一家女裝店前。
那是上次她和江延一路時,碰到孟兆成和那個女人的地方,當時孟兆成的車就停在那裡。
目光前後逡巡一番,這次孟櫟亭並沒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型。
藍色的傘麵上雨水滴答作響,孟櫟亭邁著步子,逐漸離對街的那家名品女裝店越來越近。
下意識地,視線前方的傘麵微抬了抬,孟櫟亭偏頭望進那家店麵,霎時間目光凝滯。
原來預知和意外是可以同時存在的。
店裡,那個讓孟櫟亭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背影和另一個嫋嫋身影相依而立。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孟櫟亭很久不曾在孟兆成和楊婕之間看到過的。
孟櫟亭並不知道自己停駐了多久。
腳尖到底應該是朝前,亦或是朝另一個方向呢?她仍是不知道。
孟櫟亭忽然理解了那天楊婕在火鍋店裡的反應。想被看見,又不想被看見。
片刻後,孟櫟亭終是垂下傘沿轉身離開,不知道是想擋住什麼。
孟兆成和楊婕兩人是否已經離婚?孟櫟亭其實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
也許早就離了,隻是在等著她高考吧。
回想到這,躺在床上的孟櫟亭忽然輕扯嘴角似笑了一聲,目光定定落在天花板上。
房間裡的光線似乎比剛才亮了幾分,該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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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五日是周三,也是承明一中這屆高三學生在校的最後一天。
高一高二的班級下午也要放假,因為學校要用作高考考場。
早上孟櫟亭到了校門口,照例從門衛室拿上江延的書包。
到了教室,孟櫟亭把書包放到江延椅子上,然後回了座位。她這周的前桌是屈苗苗。
“早啊,苗苗。”孟櫟亭剛打完招呼,緊跟著就打了個哈欠。
眼裡泛出一片水光,孟櫟亭眨了眨,視線清晰了些。
屈苗苗早在孟櫟亭進教室時就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後者手上的黑色書包。
“早。”屈苗苗回應後又道,“櫟櫟,聽他們說,高三的學生是不用去校門口站崗的,那江延到了高三是不是就可以解放了?”
孟櫟亭坐下後,邊拿東西邊回答:“其實江延這一年半來一次都沒遲到,老周早就想取消了,是江延自己說習慣了,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屈苗苗聞言感慨道:“哇,那江延覺悟還挺高的噢。”
側了側身,屈苗苗趴在孟櫟亭桌上,一雙眼睛撲閃著問她:“今天大課間,學校好像要讓我們給高三的學長學姐壯行,你聽說沒?”
孟櫟亭點頭溫聲道:“聽說了。好像還專門準備了一個大條幅,到時候每個班都要派人去寫加油語。”
記憶中去年的壯行會都沒有這個環節,今年不知道校領導從哪兒學來的。
屈苗苗雙眼耷下,眼底的無語再明顯不過。
“感覺有點意義,但不大。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
孟櫟亭沒回答,抬手捂嘴又打了個哈欠。
屈苗苗疑惑:“櫟櫟你沒睡好麼?我都看你打好幾個哈欠了。”
孟櫟亭往後靠在椅背上,就這麼闔上眼皮潤了潤有些乾澀疲倦的眼睛。
“應該是昨晚睡得晚,所以有點累。”她解釋了句。
昨天晚上孟櫟亭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沒想到腦子裡像突然被摁下開關一樣,莫名地開始背起了阿房宮賦。
剛起了頭,孟櫟亭想要強行停下,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於是她放棄抵抗,想著乾脆把它背完。
腦子裡麵的課文過到了三分之二,正好背到“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再之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儘管手機就在旁邊,隻需要輸入幾個字就能看到完整的詞賦,孟櫟亭卻不想直接搜索答案。於是閉目在腦中反複回想,幾次感覺剛冒出了點頭,又立馬消逝不見。
從負隅頑抗到繳械投降,孟櫟亭大概花了半小時。最後將手機上的詞賦從頭到尾默讀一遍,然後又執著地熄屏,閉上眼完整背誦。
幸而第一遍就順利背出,不過到最終入睡,距離她上床約莫已經過了一小時。
早上起床後眼皮幾乎睜不開,全憑孟櫟亭的頑強意誌堅持完成了剩下的步驟。
早餐的巧克力麵包明明是以往孟櫟亭挺愛吃的口味,嚼在嘴裡卻失了原先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從幾周前開始,孟櫟亭的胃口變小了些。剛開始她還沒怎麼察覺,後來在食堂打飯,從原先的三份菜到隻能勉強吃下兩份菜,她才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變化。
周末在家吃飯時,楊婕看到孟櫟亭碗裡的飯量減少,還問過一句。
孟櫟亭當時解釋說是因為想多吃些菜,所以飯打得少。但那頓飯到最後她也沒多吃多少菜。
後來怕楊婕發現後再過問,孟櫟亭還是恢複了以往的飯量,但吃到中途就開始如同完成任務一般硬塞。
對此,孟櫟亭懷疑自己可能因為學業壓力導致胃口變小,並沒怎麼放在心上。
麵前屈苗苗還在跟孟櫟亭說著壯行會的事。
“之前學校本來想讓江延來代表高一二年級作演講,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又變成讓班長去了。”
這事孟櫟亭知道,於是她說道:“那個演講需要自己寫稿子,江延覺得他文筆水平有限,到時候上去會給一班丟臉,就推了,所以順延到了上次的月考第二名,也就是班長。”
說到這,孟櫟亭忽然想起今天是語文早自習。
“我先去辦公室幫薛老師拿東西了。”孟櫟亭一邊起身一邊說著。
屈苗苗擺擺手:“去吧。”
到了辦公室,孟櫟亭看見薛筠正要端起收納框,她幾步過去說著:“薛老師我來吧。”
薛筠抬頭看見來人,笑著道:“我還以為你今天來學校遲到了呢。”
“早上到教室整理東西,忘了今天是語文早自習了。”孟櫟亭解釋道。
薛筠走在孟櫟亭身側,兩人一起出了辦公室。
路上薛筠側頭看了眼身旁的女生,斟酌後緩緩開口道:“正好跟你聊一下。周一做的那張試卷,你覺得閱讀題很難麼?”
孟櫟亭聞言回憶了一下,思索幾秒後回答:“還好。隻是歸納中心思想的時候花了點時間。”
“嗯。”薛筠似認可地點了點頭,繼續說著,“你這次丟分最嚴重的也是這道閱讀題。”
聽薛筠這麼說,孟櫟亭有些疑惑。從高一到現在,薛筠基本沒對她的語文成績說過什麼。
薛筠看到女生臉上的表情,彎了彎唇安慰道:“當然,我說的這個隻是根據你的平時水平來評判的,並不是說真的有多嚴重,你也不用太緊張。”
孟櫟亭微抿唇,點頭表示明白。
薛筠輕拍了拍女生肩膀:“待會兒拿到試卷好好分析一下,上課的時候我評講,你再看看還有哪些遺漏。整體來說問題不大,你的作文還是一貫的鳳頭豬肚豹尾,我對你一直都是放心的。”
孟櫟亭勾唇微笑道:“謝謝薛老師,我會認真總結的。”
說完,上揚的嘴角漸漸耷下。眉頭微皺,孟櫟亭眼底顯出幾分憂色。
一直以來,語文都是她最擅長的科目,也是她的底氣。如果這個科目有波動的話,按她其他科目的水平,她並不一定能保住前二十。
那樣的話,她和江延的距離就更大了。
心底忍不住歎息一聲。一直到教室,孟櫟亭的眉頭都沒能鬆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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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課間時,全校師生操場集合。由於不跑操,各班級都按照升旗儀式的隊形排列。
體育老師站在主席台上整理完隊列後,將手中的話筒遞給校長。
校長講話是一貫的以古語開場。洋洋灑灑結束後,接著就是學生代表作演講。
一班的班長賀鳴緯從主席台一側上來,到了校長麵前後微鞠躬,然後接過話筒,再轉過身向台下師生鞠躬示意。
話筒裡聲音傳出,孟櫟亭聽著班長的演講稿,無論內容還是用詞,確實很符合壯行會這種場合該有的氣勢,節奏也安排得當,專門為場下的鼓掌造勢留出了空餘時間,台下的眾人也十分配合。
台上演講結束,賀鳴緯再次鞠躬,台下掌聲又起。而後賀鳴緯轉身將話筒遞給了旁邊走過來的人,是謝元懋。
看著台上笑得親切的儒雅校領導,孟櫟亭忽然想起那天在書店碰到謝安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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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很少在書店碰到熟人。
一是因為她身邊的人幾乎都不怎麼喜歡逛書店,二是她在書店看書基本都會去教輔資料區的角落蹲坐。因為那裡聚集的人少一些。
那天孟櫟亭正在現代文學區徘徊,視線落在那一排排的書脊上,憑感覺挑選著下一本閱讀對象。
恍然間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孟櫟亭轉過頭看,是謝安饒,手裡拿著一本書。
孟櫟亭目光落下,是沈從文的《邊城》。
兩人微笑打過招呼,孟櫟亭問道:“你要買這本書麼?”
她注意到謝安饒手上的書的塑封並沒有被拆掉,所以應該不是拿去翻閱。
“嗯。”謝安饒點頭道,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書封,她繼續說著,“上周老師放了《邊城》的電影,我挺感興趣的,就想把書買來看一看。而且,多看點書說不定做語文卷子更有感覺。”
麵前女生粲然一笑,這笑容落在孟櫟亭眼裡,她卻莫名地有些煩躁。
但這感覺轉瞬即逝,快到讓她差點忽視。
“多看書確實有用。”孟櫟亭展顏附和了句。
謝安饒問:“你也是來買書嗎?你看的什麼?”
孟櫟亭搖了搖頭:“我隻是來逛逛,如果看到喜歡的,就會找到已經拆封的讀一讀。”
謝安饒點頭了然,轉而微笑道:“那我先走了。”
兩人於是擺手告彆。
孟櫟亭靜靜地望著窗外謝安饒離開的背影,她想到上學期運動會結束的那天下午,謝安饒給江延的那張明信片。
那天以後,兩人之間似乎跟以往並沒有什麼變化。
作為老周的課代表,兩人依然時常一起進出辦公室,到了教室門口後又各自分開。
謝安饒會笑著同江延告彆,江延則是點頭回應。
看似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在孟櫟亭看來,確實有什麼變了。
孟櫟亭知道,一直以來,對於跟自己告白的女生,若是無意,江延從來都是禮貌疏離的。
但看著謝安饒和江延兩人這一如往常,甚至可說是更為熟稔的相處。
似乎這一次不再需要誰來通知孟櫟亭,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這樣也好,孟櫟亭想著。
她自己的問題都還沒解決好,又何必浪費心緒,糾結自己對於江延的這份沒有意義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