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午兩點,看台上的座位陸續被填滿。相較於上午微微烘熱的日照,此刻的塑膠地麵已有些燥灼。
這樣的烈烈陽光下,大家自然更願意待在有陰影遮蔽的看台上。
孟櫟亭將書攤開放在膝上,安靜地細讀。旁邊舒愛戴著耳機閉目養神,屈苗苗則是用校服外套蒙著頭用手機看小說。
明明不會有老師來巡查手機,但是屈苗苗卻依然如這般鬼鬼祟祟。理由是黑暗的環境看小說更有氛圍。
過了一會兒,操場上的廣播響起,孟櫟亭的耳朵裡捕捉到了“女子四百米”的字眼。
放下手上的書,孟櫟亭起身過去輕拍了拍那被衣服罩住的“頭頂”。
一隻手伸出來掀開外套,屈苗苗的頭露出來,兩眼疑惑問道:“怎麼了櫟櫟?”
“女子四百米準備檢錄了。”她提醒道。
屈苗苗聞言起身將外套放在座位上,手上的手機一陣猶豫該怎麼處理。放這裡怕丟了,一起拿下去又怕路上跑著掉出來。
孟櫟亭伸出手道:“我給你拿著吧,本來我就要陪你一起去的。”
屈苗苗聞言一笑:“好啊,到時候記得在終點接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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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到了檢錄點,報上名字領了號碼牌套上。站在一邊等前麵幾組結束。
幾輪後高一年級跑完,屈苗苗自覺上去站到最內側的跑道。孟櫟亭給對方加油打氣後就後退幾步站到了場內。
操場一圈下來正好四百米,所以這裡既是起跑線,也是終點線。
孟櫟亭對自己的身體素質有“信心”,所以根本沒打算陪跑,不然到時候指不定誰照顧誰。
忽然想起忘了給屈苗苗準備葡萄糖水,隻能待會兒結束回看台喝了。
“各就位!預備!”“砰!”
發令槍一響,屈苗苗反應迅速衝出。
四百米跑的長短向來是有些尷尬的,既不能像短跑那樣全力衝刺,也不能像長跑主要拚耐力,所以跑四百米的人在結束時是最痛苦的。
孟櫟亭看著屈苗苗從一開始的最後一位逐漸過人到了第二位。距離終點還有五十米時,前麵的第一個女生開始衝刺,屈苗苗這時也拚命往前奔跑,最終以第二名抵達了終點線。
屈苗苗剛過了線,腳下就是一陣發軟。
孟櫟亭等在旁邊,見狀趕緊上去扶住。見到熟悉的身影,屈苗苗直接卸了力氣,算是撲在了孟櫟亭懷裡。
這預料之外的衝勁讓孟櫟亭被帶得往後連退幾步才勉強穩住兩人身形。
堪堪站穩後,孟櫟亭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到身側一道身影。
孟櫟亭轉頭看去,是江延,後者就站在她斜側,距離有些近,手臂抬起虛扶的姿勢,似乎是看剛才孟櫟亭沒站住打算接住她。
“站穩了?”江延頭微低,看著孟櫟亭確定道。
“嗯。”
兩人離得有些近,心跳微快,孟櫟亭狀若不經意地偏過頭,避開可能的目光接觸。
孟櫟亭扶著屈苗苗就這麼站著休息,期間後者呼吸漸漸平複,喉嚨刀割一般的乾澀感也緩解不少。江延這會兒沒什麼事,也在兩人旁邊,看著場上的其他比賽。
屈苗苗視線環顧後眨了眨眼,貼近孟櫟亭輕聲問道:“櫟櫟,是我的錯覺麼?我怎麼感覺周圍人越來越多了?”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三人旁邊確實時不時的會經過幾個女生,目光也是若有似無在她倆身上掃過後,最終落腳在旁邊那人身上。
孟櫟亭聽屈苗苗說話像是沒那麼喘了,於是問道:“你現在能走了麼?還是說要再休息會兒?”
屈苗苗隨意擺了擺手:“差不多了,走吧,等待會兒出結果。”
於是三人往看台方向走去。
路上孟櫟亭問江延:“你待會兒沒比賽了麼?”
“沒了,我就報了上午的短跑還有明早的一千五。”
孟櫟亭聞言驚訝:“你報了一千五?”
“嗯,體委到處動員,但是實在沒人報名。反正這個項目也不是硬要求個名次,隻是必須得出一個人交差而已,我就報了。”
男生似無所謂的語氣。
上次報名排球也是這樣,雖然說著重在參與,到底還是認了真,並不是說湊人數就敷衍對待。
這樣的態度,其內裡總是自信且熱忱的。是孟櫟亭忍不住靠近,卻又無法真正觸碰的底色。
“對了。”江延忽然想到什麼,轉頭笑著道,“明早也記得幫我拍個視頻,要是真拿了第一,我馬上就把視頻發給我爸媽。”
孟櫟亭目光落在男生肆意的笑容上,一時被感染,唇角微彎,點頭應下。
到了看台,孟櫟亭拿上屈苗苗的水杯,到班上的飲水機前接了熱水兌了葡萄糖。
她幾步上了台階遞給屈苗苗,後者接過後道謝。
孟櫟亭坐回位置,將放在旁邊的書拿過來翻到書簽那一頁繼續看起來。
麵前攤開的書頁上忽然被放上了一個本子,封皮是樸素的黑色皮質。
孟櫟亭轉頭看了眼身旁的人,問道:“這是什麼?”
“短跑決賽第二名的獎品,我看有保護套,就拿來給你了。”江延一邊說著,一邊屈膝在旁邊坐下。
孟櫟亭壓下心裡的悸動,視線落在麵前的本子上道:“這是你的獎品,而且我的本子夠多了。”
江延手肘支在膝蓋上,撐著頭望著操場方向,隨意說著:“你拿著吧,就當我懶得自己帶回教室了。”
默了默,孟櫟亭開口道:“謝謝。”
手上打開透明塑料包裝,孟櫟亭翻開封皮,本子的扉頁上用黑色墨水鋼筆寫了一個“獎”,右下方蓋著承明一中的鮮章。
闔上封麵,將本子裝好以後輕放到座位旁邊,孟櫟亭繼續看著攤在膝上的書。
身旁坐著的人靠近幾分,孟櫟亭察覺到後呼吸微滯。
“我送的?”聲音像貼著耳際。
“嗯?嗯。”反應過來後孟櫟亭答道。
“還沒看完?”
孟櫟亭微抿唇,眼神裡有些無奈:“你送了多少本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江延失笑,撤回身繼續看場內比賽,不再打擾。
少頃,江延微偏頭,目光落在身旁女生的側臉上。
不似晚會那次被長發遮擋,此時女生的頭發被束在腦後,隻有幾縷沿著耳廓隨意落下。書頁翻過,微微轉頭,頸邊的發尾不安分地從衣領裡支出滑過臉頰。
這點觸碰似並無所覺,孟櫟亭依然專注地看著麵前的文字。
倒是讓人不想驚擾這過分恬靜的畫麵。
江延收回目光,起身離開。動作間似放輕緩了些。
男生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後,孟櫟亭暗自鬆了口氣。
她知道江延在看她,從目光落到她身上的一瞬,她花了多大力氣佯作自然,隻有她自己知道。
一陣風吹過,臉上的發絲輕撓,孟櫟亭抬手撥下撫至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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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到了男子一千五的比賽時,操場上圍觀的人明顯多了許多。
這個項目硬性要求每班必須出一個人,相應的女子一千也是每班一個。每個年級比賽一輪。
高一的男子一千五剛才已經結束,此時起跑線上高二年級的二十二位參賽男生已經就位。
孟櫟亭在看台上已經拿出手機,遙遙看著起跑線上,江延正在跟身旁的蔣奕行聊天。
八班這次是蔣奕行參加。
兩人忽然停下交流,做出了預備起跑的姿勢。孟櫟亭猜測是裁判老師提醒就位。
於是她手上點開相機調成攝影模式後,雙指放大鏡頭對準起跑線。
發令槍響,跑道上的二十二個男生同時起步,跑出一段之後場上的人逐漸拉開距離。
一圈結束,跑道上已經形成少——多——少的結構。
蔣奕行在第三,江延緊隨其後跑在第四個。又是一圈過後,兩人調換位置。江延在前,蔣奕行在後。
見此情景孟櫟亭有些好笑,鏡頭裡畫麵微抖,她下意識屏息穩住。
舒愛本來低頭看著手機,抬手舒展了一下脊背,轉頭看到身旁孟櫟亭的拍攝模樣,微皺眉,有些疑惑。
“你在拍什麼?”
“江延。”因為在拍視頻,孟櫟亭聲音放得低。
舒愛聞言挑眉:“你拍他乾什麼?直接下去給他加油唄。”
“下去視野沒有這麼好。”孟櫟亭解釋道,“江延讓我幫他拍視頻,要是拿了第一就發給他爸媽。”
舒愛於是沒再說什麼。
跑道上的一行人已經剛結束了第三圈。前六名已經和後麵完全拉開了距離,江延現在仍然在第四,蔣奕行已經衝到了第二。
還剩最後一百來米時,江延突然提速衝刺起來,過了一人,最後以第三名越過了終點線。
孟櫟題並沒有立刻停止拍攝,她的目光借著鏡頭跟在男生的身上。
畫麵裡江延並沒有立刻停下歇息,而是一直慢慢地在跑道內走著,抬手脫下了身上的號碼牌,然後調轉方向往裁判區走去。
周圍有女生上前遞來一瓶水,江延抬手禮貌拒絕。
見江延已經送回了號碼牌,孟櫟亭正要停止攝影,忽然屏幕裡男生抬頭朝這邊望來,幾秒後目光落定在孟櫟亭的方向。
臉上揚起笑容,江延對著鏡頭高舉右手比了一個三晃了晃。
像是隻給她一人宣告著自己的戰績。孟櫟亭心跳漏拍。
一手拿穩手機後,孟櫟亭另一隻手伸出作了一個OK的手勢,畫麵裡江延看到後放下了手,然後朝另一邊的蔣奕行走去。
孟櫟亭於是停止了攝影。她調出手機聊天頁麵,將剛才錄製的視頻發給江延。
視頻挺大,圖片上灰蒙蒙的轉著圈,進度緩慢。
孟櫟亭切換畫麵,打開手機相冊,翻找到之前錄製的那幾個江延比賽的視頻,然後將它們劃到之前就已經設置好的分類相冊。
身旁舒愛問道:“苗苗呢?怎麼沒看到她?”
孟櫟亭頭也沒抬回了句:“她早就下去了,說是要給女子一千米陪跑。”
指尖不小心劃到了之前拍的月考排名照片,瞬間紅底黃字占滿屏幕,很是顯眼。
孟櫟亭慌亂退出。她微側頭看到舒愛正望著操場方向,並沒注意這邊,略鬆口氣。
手機切換到剛才的聊天頁麵,顯示視頻已經發送成功,孟櫟亭忍不住彎唇微笑。
舒愛轉過頭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問道:“江延得了第三,沒拿到第一還能發視頻嗎?”
“當然。”孟櫟亭認真回答,“第三也很棒啊。”
舒愛聞言眼底帶笑:“你知道我現在從你身上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
舒愛言之鑿鑿:“母性的光輝。”
孟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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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四節課的上課鈴打響,正好運動會也在領導的總結中打上句號。
台下眾人四散開來各自回教室,收拾東西回家。
運動會曆來都是周四周五,避免學生心浮氣躁,上課也出不來效果。
江延背著書包在走廊上等孟櫟亭,後者將收納箱收拾好後,背上書包出來。
出了教學樓,兩人一路往學校車庫方向走去。快到車庫門口時,兩人聽到身後有人叫江延。
回過頭看,是謝安饒。
謝安饒往前幾步走到兩人身前,那雙眼在日光下看著很是澄澈。
女生抬手遞過來幾張疊好的卷子。
“老周上午讓我把這個拿給你讓複印,說是下周要發下去做,我給忘了,現在才想起來。幸好你們還沒走。”
江延聽著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伸手接過,嘴上答了句“好,謝謝”。
既然是下周發下去做,那即便周一上午再拿去印也是來得及的,何必現在趕著送過來?而且這東西,兩人誰去複印都可以,沒必要指定讓江延去。所以他才感覺有些奇怪。
不過謝安饒既然專門跑這一趟,自然有她的道理,所以江延也沒說什麼。
謝安饒展唇一笑,抬手朝兩人揮了揮:“那我先走了,再見。”
告彆後兩人轉過身,江延低頭理著手裡的卷子,手指碰到一個質感略硬的東西,不同於試卷的輕軟。
捏住後拿出來,是一個信封,看起來跟謝安饒上次送他明信片用的信封一樣。
“這是什麼?”江延疑惑道。
孟櫟亭轉過頭,剛好看到那信封底部寫著的“江延”二字,是女生的娟秀字體。
江延轉過信封,看到了那兩個字,確定是給自己的之後拆了開來,的確是一張明信片。
孟櫟亭目光落在上麵,與上次的卡通畫不同的是,這次上麵似寫了一段話。
明信片被江延翻過來看,孟櫟亭察覺到男生眼底的疑惑被驚訝代替,而後似是有些出神。
心跳鼓噪,似是有所預感。
前天上午屈苗苗說的那些話再次浮現在腦海裡,忽然間,孟櫟亭仿佛被內心欲望驅使著一般,她開口問道:“是……告白麼?”
問出口的一瞬間,恍若乍然清醒過來,孟櫟亭有些後悔。
江延視線移到孟櫟亭臉上,眉頭微皺像是猶豫著什麼。
靜默間,孟櫟亭聽到那宛如宣判的聲音。
“嗯。”
孟櫟亭忽然發現,那些一直惱人的蟬鳴,早在她未曾注意時消失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