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醒來，孟櫟亭隱隱聽到窗外雨棚滴答作響。拉開窗簾一看，外間的枝葉樹椏間果然淅淅瀝瀝。

今天晚上就是承明一中的文藝彙演。

孟櫟亭定定地看著這不大不小的雨幕，肩膀漸漸耷下。這雨看起來不像是要停的樣子。

臨出門時，單元樓門口積起的一汪水窪依然被雨水打得叮咚。

孟櫟亭撐開傘走進雨裡，細心地避開路上的水窪，去小區門口準備打車。

由於下雨，當天的大課間自然取消。學校裡的一眾學生一邊悠閒地享受這富餘的二十分鐘休息時間，一邊憂心忡忡地觀望雨勢。

屈苗苗跪在椅子上，趴在窗邊望著灰蒙蒙的天色哀歎：“唉，怎麼偏偏就今天下雨啊？都排練了那麼久，不會連舞台都上不去吧？”

一張臉已是擰巴成一團，頭上的丸子也是蔫蔫的。

舒愛轉頭看了眼，說道：“彆說你，學校也心疼。這幾天的天氣預報都沒說今天有雨，昨晚操場上舞台設備都搭好了，要是真因為下雨取消，錢就白花了。”

昨天下午操場上就已經開始搭建舞台，到了晚上，所有的表演全部拉通彩排了一次。

舞美音效的混響隔了老遠在教學樓這邊都能聽個大概，他們這些坐在教室裡的人，隻能心浮氣躁地依著節奏猜測表演的節目。

孟櫟亭問屈苗苗：“那你中午還去拿衣服麼？”

屈苗苗和她們舞蹈節目裡的另一個女生被安排負責去服裝租賃店取衣服。早在這個節目被定下以後，她們就迅速落實好了道具服裝。

聽到孟櫟亭的問話，屈苗苗又是一聲歎息：“……還是要去的，雖然說現在下雨，但是萬一下午就停了呢？”

說完，屈苗苗從座位裡起身道：“我先去辦公室找老周寫張出門條。”

孟櫟亭叫住屈苗苗，提醒拿上傘，後者比了個OK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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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老天垂憐，下午三點多時，雨勢漸漸小了起來。在眾人的一致期盼中，到了五點過，零星雨絲終於停歇。

吃過晚飯，教室裡的人陸續到齊。相較於以往的埋頭奮筆疾書，今天大家顯然要鬆乏一些，心裡都在等著那一聲通知。

到了六點半，老周背著手走進教室，視線一掃後穩穩開口道：“把各自的東西收拾好，書包就放在教室裡，每人把自己的板凳搬上到操場看表演。”

話音剛落，教室裡眾人霍然起身行動起來。

去年學校是讓大家直接坐在操場的人造草坪上，但看來由於下雨，今年改成了自帶椅子。

老周站在門口又叮囑了幾句“下樓的時候小心，看著樓梯”。

不過到底是一幫小大人了，倒不用像對小孩子一樣瞻前顧後地操心這樣那樣。

於是老周也隻是提醒兩句，然後放心地轉身離開。

到了操場，各班的人搬著椅子到各自規定的班級區域內安頓好，宣傳委員則開始讓人幫忙分發之前買的熒光棒等道具。

操場上一片嗡嗡人聲，孟櫟亭和舒愛並排坐著，耳邊聽著周圍人似是而非的討論。

此刻舞台上正在調試燈光，場上幾個主持人似乎還在排練走位和燈光角度。

孟櫟亭的視線落在那道身影上。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見江延穿正裝，一襲深色禮服合體稱身，顯出了男生如鬆般的挺拔身姿。肩上似帶了點刺繡，在燈下閃著熠熠光亮，倒是將頸間領結的稚氣掩去幾分。

看得出來祝媛確實是精心挑選了一番，雖然是租賃的服裝，但已有剪裁得體的效果。

“哇……那是江延嗎？沒想到他穿禮服氣質這麼好。”

“學校的校服簡直太埋沒人才了。欸你看，旁邊那是謝安饒嗎？”

孟櫟亭目光移轉，那身星藍色的紗裙映入視線。

謝安饒穿著抹胸款式的晚禮服，整條裙子都嵌了亮片，配合著深色裙擺，像是舞台上的一抹星空一般。

他們這邊的觀眾席離舞台有一定距離，孟櫟亭隻能看見女生臉上一直帶著大方的微笑，柔順的頭發披在肩後，發尾微卷，鬢間似夾了一個鑲鑽的發夾，動作間惹人注目。

比起並不熟悉的高一年級的兩位主持人，他們這邊討論更多的自然是江延和謝安饒兩人。

更何況兩人在他們這幾個班裡也算激起過一陣波瀾。

此時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孟櫟亭再不用掩飾什麼，隔著這不近不遠的距離，她能借著熾熱的燈光窺探那幾分輪廓。

旁邊的同學還在討論著。

“聽說今年他們四個主持人都沒在學校定的那家店租禮服，全是自己掏錢租的。”

“是嗎……不過也能理解，高中三年說不定就這一次主持的機會，爸媽肯定得支持。”

“也是。不過說真的，他倆就在那兒站著，什麼都不用做，光看著我都覺得養眼。”

睫毛輕顫，舞台上的燈光旋轉從觀眾席掃過，孟櫟亭微眯眼，再睜開時眼底似暈著斑駁。

周遭喧囂一片，她的視線和其他人的也沒什麼不同。

這個年紀，僅憑著耀眼的聚光燈和一襲華服，就足以讓台上與台下分為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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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是七點半正式開始，身旁的舒愛戴著耳機像是在聽歌，屈苗苗已經去了後台作準備。

孟櫟亭漫無目的四處張望了眼，看到操場另一頭，梁桉和陳秉歡手上拿著飲料走過來。應該是剛去了小賣部。

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孟櫟亭轉過身，抬手輕戳了戳舒愛手臂，後者取下耳機看過來。

“怎麼了？”

“你有帶水杯麼？”

意料之中的搖頭。

“那我回去一趟，把我們倆的水杯都拿過來。”孟櫟亭起身後想到什麼，又彎身問了句，“還是說你想喝飲料？”

舒愛擺了擺手，說道：“今天不想喝飲料，你把苗苗的水杯也帶來吧，她吃飯那會兒就渴，結果忙著去候場，也不知道有沒有水喝。”

後台一般給工作人員和主持人準備了礦泉水，但表演的學生不一定有。

孟櫟亭到教室後找到三人的水杯，在飲水機前接滿以後，抱著三個杯子下了樓。

路過教學樓中庭時，孟櫟亭身旁不斷有家長經過。

由於學校有文藝彙演，平時不對外開放的校園，今天也特例允許家長進來觀看，保安也不會多問。

孟櫟亭回頭看了眼，校門口門衛室前站了兩個人，看身形有些眼熟。她停下腳步細看了下，是江啟道和祝媛。

兩人似乎在詢問保安什麼事，孟櫟亭猜是在問表演的地方。

她抱著懷裡的水杯一路小跑過去，站在旁邊等著的江啟道眼角餘光瞥到，往這邊看了眼。

“欸，亭亭？”

“江叔叔，祝阿姨。”孟櫟亭笑著打招呼。

正在窗口跟保安交談的祝媛聞聲轉過頭來，見是孟櫟亭後笑道：“是亭亭啊。那正好，不用問路了，你現在有空嗎？方不方便帶我們去操場？”

“方便的，我正好要去。”孟櫟亭乖巧點頭。

三人一路走到多功能教學樓下，迎麵走來兩位老師。孟櫟亭認出其中一個是謝元懋。

她點頭禮貌問候道：“老師們好。”

謝元懋微頷首，臉上是親切的笑容，目光從江啟道夫婦二人身上劃過後，又看向孟櫟亭。

“這是你爸爸媽媽嗎？來看學校節目？”

孟櫟亭聞言搖頭解釋道：“這是我同學——江延的爸爸媽媽。”

謝元懋聽到這名字，眼中露出了然：“噢，江延啊，這次高二月考他是第一吧？很不錯的一個學生。”

江啟道和祝媛兩人臉上一派欣慰。

“老師您是？”江啟道問道，他記得家長會的時候並沒有見過謝元懋。

孟櫟亭適時出聲介紹：“謝老師是我們學校的高三年級主任。”

“噢……謝老師好。”

謝元懋再次頷首：“你好。”

幾人就站在路旁，謝元懋這邊似乎也不急著走，兩邊竟就這麼寒暄交流了起來。

孟櫟亭的指腹在水杯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安靜等待。

看著這氛圍融洽的溝通現場，她腦中忽然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倒是有點像雙方家長見麵的意思。

眨了眨眼，像是刻意消散掉這有些離譜的想法。

片刻後，“家校溝通“完畢，孟櫟亭繼續帶著江啟道二人往操場方向走。

到了觀眾席後方，孟櫟亭注意到，剛才她離開時還空蕩一片的場地，現下已經擺上了好幾排天藍色的塑料椅。

看著零星落座的家長，意識到這應該是學校臨時給來看表演的家長們準備的。

“亭亭謝謝啦，你先回去吧，我們就在這兒了。”祝媛抬手搭在孟櫟亭肩上，親昵地捏了捏。

孟櫟亭告訴兩人表演是七點半開始，然後就抱著水杯回到了班上的位置。

現下所有班級的學生都已搬著椅子到了操場，孟櫟亭在一眾排列齊整的座椅間艱難移動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後，她將舒愛的杯子遞給對方，後者接過道謝。

孟櫟亭看著懷裡剩下的兩個杯子，反應過來後心裡懊惱歎息：應該先去把水杯給屈苗苗，然後再回來的。

隻能再跑一趟了。孟櫟亭先打開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潤潤喉，然後拿上屈苗苗的杯子沿原路出去。

孟櫟亭順著觀眾席外圈小跑到舞台的後方，一眼就看見了屈苗苗她們那一身廣袖交領裙。

屈苗苗她們的表演是古典舞。原本舞蹈社的男生提議跳流行舞，但大部分女生都認為不容易過。產生分歧之後，男女生就開始各自排練。最終果然是女生的表演通過，男生那邊則被學校“斃”了。

走近後，孟櫟亭見屈苗苗臉上皺成一團，看起來很是著急，目光劃過周圍，身邊的幾個女生也是這副表情。

聽著幾人焦急的討論聲，孟櫟亭算是明白了大概。

屈苗苗腰上的係帶縫線剛剛不知道怎麼斷了。雖然裙子裹緊後也看不出來裡衣是否係好，但是難免舞蹈動作大了以後，裡麵的領口往兩邊散開。

她們這個節目又是第二個上場，現在再去重新租根本來不及。

屈苗苗抬頭看到站在幾人身後的孟櫟亭，驚訝地問：“櫟櫟？你怎麼在這？”

孟櫟亭聽到屈苗苗叫自己，順勢遞上水杯，解釋道：“怕你口渴，給你拿了水杯。”

雖然因為服裝的關係心裡著急，但屈苗苗還是因好友的關心而麵色舒緩幾分。

“真是救大命了，我從下課到現在是一口水也沒喝，快渴死了要。”

屈苗苗旋開杯蓋趕緊灌了一口，孟櫟亭視線則落在前者的衣服上。

思索後孟櫟亭開口問道：“我用頭繩把你的裡衣綁緊可以嗎？”

屈苗苗聞言愣住，然後問：“怎麼弄？”

孟櫟亭抬手拉著屈苗苗往舞台後方靠裡側走去，身後幾個女生也跟上，孟櫟亭讓她們幫忙擋一下周圍的視線，幾人依言照做。

解開露出裡衣後，孟櫟亭抬手從頭上取下頭繩，長發垂落遮擋了幾分視線，她隨意將頭發掖至耳後。

將衣腰上的布料交錯後，孟櫟亭手上用力扭成一揪，然後用剛取下來的頭繩將其綁牢。

反複幾圈直到終於繞不住後，她扯了扯被纏在其間的布料試了試，很緊實，沒法鬆開。

“好了。”孟櫟亭說道。

屈苗苗抬手扯了扯，一陣驚喜：“這樣就不會拉開了。”

孟櫟亭又幫忙把屈苗苗的外裙裹上係好，整理了腰間的褶皺。被頭繩固定的那一處，除了微微鼓起之外，其它看不出什麼。

周圍等待的幾個舞蹈社的女生湊上來看了眼，都鬆了口氣。

忽然舞台前麵傳來一陣歡呼聲。她們幾人看去，似乎是主持人上場了。

屈苗苗興奮地輕拍孟櫟亭，提醒道：“櫟櫟你快回去看表演吧，我這邊也馬上上場了。”

麵前是巨大的舞台背景板，燈光從四方散射而出，遙遙照向天空。

孟櫟亭忽然不想這麼快回去，她搖搖頭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我等你表演完吧，萬一有什麼情況我還能幫忙。”

屈苗苗聞言感動抱住孟櫟亭：“櫟櫟你真是太好了。”

台上主持人已經開場，音響裡的聲音清晰入耳。

孟櫟亭一時竟然有些後悔留在這裡，因為離得更近，更能看清這無形的距離。

第一個熱場表演結束，高一的那個男主持人和謝安饒作為搭檔再次上台說串詞。

屈苗苗她們已經在入口樓梯處緊張地候場，孟櫟亭就在舞台的斜後方，借著舞台燈光看了眼屈苗苗腰上，應該沒有問題。

“你怎麼在這？”

早前在舞台音響裡聽到的聲音，此刻在耳邊響起，孟櫟亭愣怔後轉頭看去。

江延一襲深色禮服掩映在夜色下，深邃的眼裡映進散漫光亮。

“頭發怎麼散了？”見孟櫟亭沒作答，江延又問了句。

孟櫟亭解釋道：“苗苗的衣服有點問題，我用頭繩給她紮緊了。”

麵前的女生望著舞台方向，臉側的發絲被攏至耳後，鬢邊有幾縷零落垂掩。

忽然的，江延剛才發現孟櫟亭身影時，心底生出的那點驚喜漸漸平息，他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就這樣沉默靜立。

光影交錯，視線落在孟櫟亭的臉上。

燈光明滅掩映，江延似能看到女生眼底星光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