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的主席台邊,孟櫟亭和一眾高二高三學子站在一處。
主席台上,校領導剛發表完一段講話,現下正是主任在話筒前洋洋灑灑地抒發著感慨。
孟櫟亭他們站的地方原本還能被宿舍樓投下的陰影遮擋幾分,但是隨著日頭升起,臉上已經開始感受到了陽光的舔舐。
刺目且熨燙。
今天的大課間時間被學校用來頒發月考獎學金。年級的前二十名依照不同的名次設有不同的金額。
孟櫟亭所在的一班這次有四個人考進了前二十。
江延第一,賀鳴緯第四,陳秉歡第七,孟櫟亭十四。
高一的月考是不設置獎學金的,隻有期末考試才有,到了高二才開始頒發月考獎學金。
因此,這也是孟櫟亭第一次和江延同台領獎。
每次月考頒獎前,校領導都會有一段鞭策與鼓舞的講話。此刻孟櫟亭他們就是在等待著這冗長演講的結束,然後好趕緊上台領獎合影,結束這灼人的日曬。
上台以後,他們依次從老師手裡接過獎狀和紅包,微鞠躬道謝,然後再回到站位站好。
孟櫟亭和一班的人站在一起,身旁就是江延。
等到合影時,台下的老師指揮著眾人調整位置和角度。江延隨著安排往孟櫟亭這邊靠了靠,手肘輕擦過她的手臂。
驟然的接觸讓孟櫟亭下意識往回縮了縮,眨了眨眼似壓下心緒,餘光瞥見身旁的男生似並未注意。
微抿唇,孟櫟亭裝作低頭調整手上的獎狀,然後在攝像老師的指令中抬頭看向鏡頭,揚唇微笑。
這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照片裡,她與他隻有不到一掌距離。
這也是她唯一留下痕跡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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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掃除時,教學樓下的張貼欄上就已經換上了最新的月考前六十名排名。
承明一中在這方麵是一如既往的高效。
孟櫟亭三人早在樓上就看到張貼欄前已經圍了一圈的人,於是完成了打掃任務以後,也下了樓來看看。
屈苗苗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單科排名,感慨道:“我們櫟櫟好厲害,這次又是語文單科第一。”
孟櫟亭從高一開始,語文就一直是她的優勢學科,大部分時間能幫她提上不少排名,偶爾還能衝上單科第一。
但這次的第一對於孟櫟亭而言有些特殊,因為江延剛好是數學單科第一。
張貼欄下方是單獨辟出了一塊空間留給每個學科的單科第一,排列方式是語數英物化生,因此現下看起來,孟櫟亭的名字剛好印在江延的上方。
原本以為上午的那張合照已是難得的紀念,現在看到這一方紅底黃字,孟櫟亭忽然想拿出手機拍下來好好留存。
畢竟頒獎的那張照片她並不能拿到。
“在看排名嗎?”身後一道明媚聲音傳來。
三人回頭看去,是謝安饒。後者臉上笑容熱情,見三人看過來後,眼角更是彎了彎。
孟櫟亭正要張口回應,身旁屈苗苗忽然叫了一聲。
“啊!忘了還要排練!我先走啦,拜拜……”
於是三人看著丸子頭一路揮手飛奔離開。
孟櫟亭轉過頭對謝安饒解釋道:“可能是看到你之後,想起你是文藝彙演的主持人,然後又順便想起了她的舞蹈排練。”
謝安饒聞言眨眨眼,了然地笑了笑,然後轉過頭看身旁的排名。
“江延這次又是第一,唉……什麼時候我也能拿個第一就好了,不奢求多了,單科第一就行。”
孟櫟亭並沒有接話,舒愛也是從始至終沒搭話,謝安饒對此也並不覺得尷尬。
視線往上,謝安饒注意到孟櫟亭的名字,揚了揚嘴角問道:“孟櫟亭,我一直想問呢,你的語文為什麼這麼好?有什麼方法可以教教我嗎?”
孟櫟亭沉吟:“嗯……先聲明我真的不是藏私,但我確實說不出來,也沒有總結過什麼特彆的方法。”
謝安饒聞言理解,點頭道:“我懂了,就像故事裡說的那隻會跳舞的蜈蚣,它自己也沒想過什麼特定的舞步,但就是跳得好看,彆人讓它專門來教,它反而不會了。”
孟櫟亭聽過這個故事,謝安饒用這個來作比喻,確實有幾分貼切。
麵前女生笑了笑,開玩笑般說了句:“說不定真讓你認真思考了方法以後,你反而沒法考這麼好了。”
孟櫟亭配合著一本正經道:“嗯,有可能。”
旁邊走過來一個女生,輕拍了拍謝安饒的肩膀:“學姐,我們該去試禮服了。”
看來是高一的主持人。孟櫟亭想著。
謝安饒於是同孟櫟亭和舒愛兩人告彆。
揮了揮手後,麵前兩人已經離開,孟櫟亭察覺到身旁的舒愛似安靜地過分。
轉過頭看去,舒愛正臉朝一邊,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一處。
順著視線望過去,孟櫟亭一眼看到了人群裡那紮眼的蝴蝶結,隻不過今天換成了絳紅色。
“是那天在烤肉店裡彈卡農的女生?”孟櫟亭輕聲問了句。
沒想到她也在承明一中,以前倒是從來沒看到過,否則孟櫟亭對於這惹眼的發飾應該是有印象的。
舒愛聞言轉頭看了眼孟櫟亭,然後道:“嗯,你還記得她?”
孟櫟亭點點頭:“我記得她的蝴蝶結。”
舒愛視線落在那女生的發飾上,了然後覺得幾分好笑。
片刻後,孟櫟亭聽到身旁舒愛涼涼聲音傳來。
“她是我爸的私生女。”
呆愣幾秒,孟櫟亭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後立刻轉頭望了眼四周。
幸好兩人站在張貼欄靠邊的一側,而且此時周圍的人也過了對排名新奇的勁,早已散了不少。
“都在看排名呢,沒人聽。” 舒愛看到孟櫟亭動作後出聲安撫了句,接著又說,“而且就算聽到也沒什麼,丟臉的又不是我。”
說到這,舒愛眼底的厭惡和輕蔑一閃而過。
用肩膀輕抵了抵孟櫟亭,舒愛問道:“欸亭子,去年我們開學那會兒,每個教室門前的學生名單貼了多久?”
孟櫟亭聞言眉間微蹙,思索幾秒後說:“記不太清了,隻知道貼了挺久的,後麵要考試了才撕下來。”
舒愛聞言點頭,沒說什麼。
“孟櫟亭!”
隔空傳來一聲,孟櫟亭兩人回頭望去,樓上一班教室前,江延倚著欄杆俯瞰兩人。
微風拂過,輕撩男生額前碎發,陽光映進眼底,似澄亮幾分。
江延粲然一笑,問道:“你倆不上來麼?班上在選晚會用的道具。”
玻璃窗上反射的陽光刺得孟櫟亭微眯眼,她抬手擋了擋。
“你怎麼在這?不去試衣服麼?剛才謝安饒她們已經去了。”
按理來說,他們幾個主持人應該要一塊兒去服裝店的。
“不去。祝女士心血來潮,給我另外選了家。”江延解釋道。
從江延被通知選上主持人以後,祝媛閒著沒事,就去學校合作的那家租禮服的店逛了逛。一圈下來嫌棄得很,後來又逛了幾家,才選了一套滿意的。
承明一中每年的晚會禮服都指定在街口的那家婚紗店租賃,租金由學校出。除此之外學生也可以另找,但多出來的經費屬於自付。
孟櫟亭和舒愛上了樓,剛進教室就看到電腦投影出來的屏幕上映著某寶的頁麵。
宣傳委員正在講台上操作鼠標,讓大家一頁一頁地瀏覽商品。
一眼看過去,現在是在選熒光棒。
去年的文藝彙演他們班並沒有準備這些,因為此前沒有經驗,不知道還可以搞這些氛圍道具。
到了晚上,看到當時的高二年級一排排地揮動著光影,眾人一時羨慕不已。
教室屏幕上不斷滑過各式熒光棒。台下有人建議選大號的,立馬就有反對說大號的不劃算,小的更實惠。
弄完熒光棒,又有人建議說買些熒光筆,到時候統一在臉上寫上一班的標誌。
但也有人說這樣不好,這些東西買來便宜,用料不明確,塗在臉上容易過敏。於是隻好作罷。
這時老周從教室門口踏進來,腳步沉沉,臉上一派嚴肅。
“在乾什麼?”這語氣讓人有些摸不清態度。
講台上宣傳委員細細解釋了原委,老周聽完後沉吟沒作聲,班上的人一時心裡惴惴。
片刻後,老周開口道:“適度就行,不要搞得太誇張。”
長舒一口氣,眾人自然滿口答應。
老周轉身要走,教室裡有人出聲問道:“老周,你這次怎麼又不參加表演啊?”
腳下頓住,老周側過身,緩緩開口:“這個嘛……本來想著班上要是能有五個人考進前二十,我就上去表演一回,誰想到你們隻進了四個,那就沒辦法了。”
說得倒像是頗為無奈。台下眾人默默在心底“切”了一聲。
老周倒是不在意,施施然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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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放學後,孟櫟亭和江延走到教學樓下。
餘光瞥見路燈下的張貼欄,孟櫟亭想起來什麼,轉頭跟江延說了聲“等一下”,然後小跑到那張紅底排名前。
“怎麼了?”江延幾步跟過來問道。
“拍張照。”孟櫟亭拿出手機,調出相機後聚焦在下方的單科排名。
“拍這個乾什麼?”
孟櫟亭淡淡開口道:“好不容易這次名字在你上麵,看起來就像我排在你前麵一樣。進高中以來就沒考過你一次,拍個假的算是安慰下自己。”
說完,孟櫟亭有些後悔。這一長串的解釋反倒有些欲蓋彌彰。
她微抿唇,好在江延並沒有敏感地覺察出什麼。
一聲輕笑,男生開口道:“怎麼就是假的了?你的語文比我好,這可真的不能再真了。”
說完,江延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給孟櫟亭打亮。
眼前忽然光線充足,孟櫟亭趕緊調好聚焦按下拍攝,然後讓江延關掉手電筒。
雖然這會兒老師應該都已經回了辦公樓,但是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
“拍好了?”
“好了。”
“那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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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單元樓,這回換江延讓孟櫟亭等一下。
一分鐘後,男生手上窸窣著抱著一袋玩偶下來。孟櫟亭看到後才想起來,上次兩人出去吃飯後,那袋玩偶就一直忘在了江延家裡。
江延把玩偶遞給孟櫟亭,後者接過說了聲謝謝。
袋子裡麵沒看到那隻小白狗,估計江延已經拿出來了。
江延轉過身要上樓,正要開口道彆,視線劃過門邊牆上的牛奶投遞箱。
頓了頓,抬手摸上鐵漆小門,他出聲問道:“你家的這個都還在呢?我家的都拆了。”
孟櫟亭抬眼看到男生手下使力拉開了那扇小櫃門,因長久沒動過,發出齜牙咧嘴般的尖刺厲響。
兩人還在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小區裡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有一個牛奶投遞箱,每天下午都會有人送來鮮牛奶放進去。
等到讀二年級時,訂鮮牛奶的人漸漸少了,後來也沒人再送牛奶,這個投遞箱也就成了擺設。
但是孟櫟亭和江延卻開始用它來“傳遞信息”。
兩人想要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就寫張紙條放進對方家門口的投遞箱裡。明明敲個門就能解決的事情,卻像地下黨接頭一般,偏偏兩人還樂此不疲。
不過後來兩人逐漸長大,這樣的行為也漸漸失了原先的新奇感。
再後來江延家的投遞箱就被卸了下來。孟櫟亭家的倒是一直留著。
孟櫟亭其實希望這個綠色的牛奶投遞箱就這麼一直待在這,好像這樣就能證明那段回憶確實真實存在過,而不是自己的臆想。
“留在這也沒什麼妨礙,就一直沒管它。”孟櫟亭說道。
江延聞言點頭,將櫃門叩上,然後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道彆上樓。
孟櫟亭的目光落在綠漆櫃門上,剛才江延打開時,她往裡探了一眼,不出意外並沒有看到記憶中的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