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一節下課後，孟櫟亭端著水杯到教室後麵接水。
此時正是秋老虎的天氣，保溫杯還派不上用場，她現在用的是江延買的那個玻璃水杯。
旋緊杯蓋轉過身，孟櫟亭瞥到教室門口進來一道“陌生”的身影。
說是陌生，不過是平日裡穿著隨性的老周，今天居然換上了一身西裝襯衫套皮鞋。細看的話，以往隨意梳兩把的頭發也特意做了定型。
除開這一切，臉上的那道一字胡依然昭彰著老周的特色。
有男生問了句：“老周，今天怎麼穿這麼正式？要去相親麼？”
講台上立時拋出一隻粉筆頭，穩穩砸中男生頭頂。
台上老周一派雲淡風輕，仿佛剛才的一記粉筆不是自己扔的一般，清了清嗓後沉聲開口道：“首先祝賀咱們班的舒愛同學，這次獲得了英語風采大賽的市一等獎。”
話音到此處停頓，眾人順勢鼓掌恭喜。
舒愛則是坐在座位上，臉上禮貌牽出一絲微笑。
台上老周繼續說著：“待會兒市電視台要來班上拍一段舒愛平時學習的素材，雖然說是拍舒愛，但是你們課上也要表現好，不說像小學生那樣一板一正的，好歹拿出點精氣神來。聽到沒？”
“好！”台下眾人應和一聲。
老周視線一掃，抬手就往靠窗那一列一指。
“你那袖子卷到肩膀上麵乾什麼？放下來。”老周目光繼續在教室逡巡一圈，“還有其他同學也檢查檢查自己的著裝，女生披著頭發的都紮起來。”
孟櫟亭和屈苗苗兩人坐在舒愛旁邊聊天。
屈苗苗看了眼周圍人在老周一聲令下後都開始整理儀容儀表，轉頭問舒愛：“待會兒電視台要來拍你上英語課嗎？”
舒愛頭往講台上支了支，說道：“你看老周這身打扮，待會兒肯定拍物理課啊。”
果然，第二節物理課上課後幾分鐘，教室窗外陸續有工作人員帶著攝影設備路過。
負責人員安排一陣後，攝影師在教室的前門和教室的後方分彆架好了設備。
整堂課下來，一班的同學感覺這堂物理上得是如沐春風。
並不是說老周平時有多麼麵如羅刹，而是他的上課風格偏向嚴肅，偶爾逮著聽課走神的人，陰陽那兩句能戳痛人脊梁骨。
但今天這節課，老周不光時刻麵帶微笑，請人回答問題時的目光更是堪比慈父，手上的粉筆一次也沒扔過。
一班眾人內心：太端了……
還有幾分鐘下課時，前後的工作人員開始收拾設備，專門的負責人員也上台和老周說了幾句話，老周聞言點頭後，招手示意舒愛出了教室。
看來是要給舒愛做個單獨采訪。
第二節課下課，大課間的背景樂在教室響起。
之前一周由於高一新生軍訓，操場沒有場地進行大課間，所以高二高三的人在那一周算是享受了一段比較長的課間休息時間。
但一周後這也宣告結束。
講台上老周一聲“下課”，熟悉的語氣看來是恢複了鏡頭外的正常語調。
孟櫟亭收拾桌麵起身，剛把椅子推進去，鼻尖一癢，抬手捂住打了個噴嚏。
周圍人已陸續從座位離開，孟櫟亭一路走到教室後麵的空調前摁了下按鍵關掉。
她這周坐在最後一排，在開空調的季節裡，班上坐在最後一排的同學被默認為是空調管理員。
剛才課前不知道誰動了空調的百葉，第二節課孟櫟亭被空調冷風吹了一整節。
要是平時的課上，她自然可以下座位去調整一下，但是今天有電視台拍攝，她怕動這麼一下會影響錄製效果。
關了空調後，孟櫟亭出了教室，跟隨人流下樓排隊。
承明一中的大課間統一為跑步，沒有跟隨潮流弄一些花裡胡哨的流行廣播操。
高三的班級是圍著塑膠跑道跑步，高一高二的班級就在綠蔭地的各班級區域內來回跑。
早上厚厚的雲層已經散開，此時高空懸掛的太陽開始烈烈炙烤著地麵。
孟櫟亭能感覺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被陽光一寸寸熨燙升溫。
她數著節拍，用鼻吸，用口呼，隨著跑步速度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
他們在場內繞著圈來回跑，和身旁的人不斷迎麵相遇，又交錯分開。
孟櫟亭一直目視前方，餘光裡卻默默注意著那每隔一定時間就會出現的身影。
從上學期開始，她就已經數好了時間，距離上一次交錯到下一次迎麵，大約在二十七到三十秒之間。
她偶爾也會允許自己的目光大膽地落在對方身上，但也隻是一瞬而過，仿若不經意的。
孟櫟亭忠實地在心裡敲著“計時器”，正要將視線投去時，前麵的舒愛忽然偏過頭來。
她默不作聲移開目光，落到舒愛側臉上。
舒愛的個人采訪很快就結束，他們在操場上剛跑過兩圈，舒愛就已經來到孟櫟亭前麵加入了跑步隊伍。
舒愛：“亭子，你買箱子了嗎？”
“還沒有。”孟櫟亭知道舒愛問的是教室裡的收納箱。
最近班上大家陸陸續續都開始添置收納箱，原先買了小的，現在也逐一換成大一號的。
舒愛：“那我們晚上出去買箱子吧，東西太多了已經裝不下了。”
“好。”
又往前跑了幾步，舒愛轉過頭來跟孟櫟亭說道：“苗苗今天晚上不跟……啊！”
孟櫟亭剛要伸手拉住舒愛，但已經晚了一步。
前麵的隊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速度慢了下來，孟櫟亭注意到時想提醒舒愛，但後者已經腳步邁了出去，於是被前麵的人腳跟一絆，摔到了一旁。
隔壁班級的那一列迅速往旁邊避讓，避免再次發生摔倒事件。
孟櫟亭上前扶起舒愛，後者一手撐地想要站起來，但是腳上一陣痛軟，使不上力。
見舒愛眉頭擰緊，嘴上也應吃痛而微微張開，孟櫟亭手上卸了力氣，打算讓舒愛先緩一緩。
一身西服的老周這時也踩著皮鞋過來，到了麵前躬身看了看。
“扭到腳了嗎？還站得起來不？”
舒愛搖頭：“不敢用力。”
最後緩了一會兒，孟櫟亭和舒愛前麵的那個女生一起，慢慢地扶著舒愛站起了身。
舒愛倚靠著孟櫟亭站著，活動了下另一隻腳，轉頭跟老周說道：“老周，我感覺好點了，我先跟孟櫟亭去醫務室，看老師怎麼說。”
老周點頭應了：“慢點走，路上小心。”
孟櫟亭和舒愛兩人一路靠邊，龜速一般往操場外挪動。
到了靠近操場入口處的高一班級區域這邊，孟櫟亭覺得舒愛這樣一拐一蹭的，容易把受傷的那隻腳再扭一次。
“舒愛，我們這樣太慢了，而且路上萬一再扭了……要不然，找個人背你會不會好一些？”
舒愛看了眼腳上，然後轉頭跟孟櫟亭說：“也行，那你去班上叫一下人吧。”
“我背你。”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微涼音色。
兩人轉過頭，是李懌，身上穿著承明一中的藍白夏季校服。
舒愛驚訝：“你怎麼來了？”
李懌目光落在舒愛腳上，回答道：“剛看到你們在操場邊上，我跟老師打過招呼了。”
說完，李懌往前一步，半蹲在舒愛身前，側頭道：“上來？”
舒愛倒是沒猶豫，在孟櫟亭的幫助下，趴在了李懌背上。
男生小臂發力，站直身後往上提了提，動作微滯。
舒愛察覺到後問：“我太重了？”
女生的氣息從耳後輕掠而過，李懌微偏過頭：“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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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了醫務室。坐在電腦前的醫務老師聽見動靜抬起頭來，見狀起身指示三人。
“把她放旁邊床上吧，我來看看。怎麼了？”
舒愛：“應該是腳崴了。”
醫務老師蹲下身，挽起舒愛的褲腳，仔細觀察後又試探著按了下。
“你這最好還是去醫院看一下，我這裡隻能做一些簡單處理。就怕裡麵有什麼看不出來。”
舒愛聞言點頭：“好，謝謝老師。”
然後孟櫟亭就看見舒愛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手上似乎在發消息。她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醫務老師，後者隻是目光停了一瞬，沒說什麼。
醫務室在一樓，舒愛發消息的這陣，外麵逐漸吵嚷起來。
看來是大課間結束，大家已經從操場出來回教學樓。
醫務室門口忽然有人進來。
“舒愛，聽說你摔倒了，腳扭到了嗎？”
聲音有些熟悉，三人同時轉頭望去，是許嘉裕。
舒愛看著許嘉裕，眉頭微皺，奇怪問道：“你來乾什麼？”
許嘉裕倒是沒回答這個問題，上前幾步走到舒愛麵前問：“嚴重嗎？”
“以防萬一，待會兒要去趟醫院看看。” 舒愛耐著性子答了句，視線從許嘉裕左手的籃球護腕上一劃而過，嘴上似是嘲諷一笑。
“那我讓人來接你。我也一起……”許嘉裕急急開口道。
“不用麻煩。”旁邊李懌出聲打斷，“家裡的司機待會就到。”
醫務老師原本在消毒櫃前拿東西，聞言手上動作一頓，轉頭又看了眼在場幾人，然後視線收回，默默繼續準備常規藥品。
許嘉裕被這麼一搶白，眼底有幾分不虞，但到底沒什麼可說的，於是回了句：“那就好。”
說完，人卻一直站在這沒走。
等到醫務老師處理完後，孟櫟亭上前扶起舒愛，許嘉裕見狀幾步過來說：“我背你。”
“嘖。”舒愛終是沒忍住，皺眉嫌棄了聲。
“許嘉裕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沒眼色？”舒愛繼續說道，“還有，那個護腕你還是扔了吧，看你戴在手上我怪惡心的。”
許嘉裕聞言一時頓住，直到李懌將舒愛背上，三人從醫務室離開，他也沒再跟上來。
到了門衛室，舒愛轉頭跟孟櫟亭說：“亭子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會就行。”
“好。”孟櫟亭又說，“我順便去老周那裡給你拿張假條。”
到了辦公室，孟櫟亭跟老周說了情況，拿上假條後到門衛室給舒愛，李懌也在。
大概是要陪著舒愛一起去醫院吧。孟櫟亭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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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後，孟櫟亭叫屈苗苗出去吃飯，後者婉拒，說是要排練國慶表演的舞蹈。
學校每年的九月三十日晚上有國慶文藝彙演。
高三的班級不用出節目，但高一高二的每個年級必須有八個節目，連老師也要準備一個節目。
屈苗苗之前加入了學校的舞蹈社，這次他們出的節目被學校選上了。
江延也早早就被老周通知，說讓他去當今年文藝彙演的主持人之一。
沒了屈苗苗，舒愛也不在，孟櫟亭自己一個人不想去食堂，於是獨自去了校外覓食。
吃完飯回來路上經過文具店，孟櫟亭視線從門口劃過時，忽然想起還沒買收納箱，差點又忘記。
在門口選了兩個箱子，她到文具店前台那裡付款，其中一個是幫舒愛買的。
將兩個箱子疊好以後端在手上，視線被遮擋了一半，孟櫟亭隻能小心前行。
好不容易一路有驚無險地走到教學樓下，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孟櫟亭緩緩轉過身，視線越過頂上的箱子看到幾步遠外的江延。
男生手上似拿著一個本子，孟櫟亭想到他被選上做主持人，猜測應該是剛排練回來。
江延走到孟櫟亭麵前，伸手直接接過兩個箱子。
自己費力端了一路的兩個“龐然大物”，對方似是輕輕鬆鬆駕馭。
“你怎麼買了兩個？東西這麼多？”
“有一個是給舒愛的，本來說今晚一起去買的。”
兩人進了教學樓，踏上樓梯。前麵有兩個女生，孟櫟亭感覺左邊女生的校裙似乎做過改動，看上去要短上一截。
身旁江延問道：“舒愛的腳嚴重麼？聽說去醫院了。”
“不知道，不過看醫務老師的態度應該問題不大，但以防萬一還是……”
孟櫟亭的聲音忽然頓住，因為剛才走在前麵的兩個女生已經上樓，兩個樓層交錯間，她抬頭就能看見左邊女生的裙底。
雖然承明一中的校裙都統一做有內襯，但內襯的褲腳偏大，孟櫟亭的這個視角能看到對方裙底的一抹淺藍色。
江延正聽著，見狀順著孟櫟亭視線抬眼看去。
“怎麼了……”
下一秒視線被阻，眼前似是溫熱。
孟櫟亭墊腳伸手捂住了江延的雙眼。
耳邊蟬鳴鼓噪。江延感覺到捂著他的手微顫，下意識放輕呼吸。
“怎麼了？”他不確定地輕聲問道。
孟櫟亭抬頭看了眼，確定兩女生已經走後放下了手，掌心裡似乎還有那微弱輕撓的癢意。
“沒什麼。”她溫聲回了句。
江延聞言微挑眉，看著前麵孟櫟亭上樓的背影，沒說什麼跟著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