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上午十點,太陽已完全從雲層後漏出,教學樓的白牆瓷磚反射著刺眼的光。
天氣實在炎熱,教室窗外的蟬鳴難消。即便現下已經立秋,空氣中卻燥熱依舊。
好在教室裡還有空調兢兢業業地為一眾人降溫,倒也沒那麼難捱。
孟櫟亭將桌鬥裡的東西全部騰出來放到桌麵,分門彆類又整理一番,然後再一摞摞地放回去。
但無論怎麼安排規整,僅僅一個抽屜外加一個書包確實放不了太多東西。
還是要買一個收納箱。孟櫟亭想著。
眨了眨眼,眼角又開始發癢,她下意識抬手去揉,反應過來後堪堪頓住,伸手去翻包裡的眼藥水。
臨開學前幾天,孟櫟亭眼睛一直發癢,到開學報道當天實在癢得難受,就和孟兆成說了一聲,後者開車把她送去醫院看了看。
從掛號到看診結束不到一小時,過敏性結膜炎,然後拿了藥回來按醫囑滴用。
到家以後楊婕知道了這件事,當然是免不了一頓斥責。
無非就是說孟櫟亭免疫力太差,從小就經常感冒,大小毛病沒斷過。
孟櫟亭一如既往沒說什麼,照單全收一般。
從書包裡拿出眼藥水,孟櫟亭甩了甩將沉澱搖勻,然後擰開瓶蓋,仰頭後一手撐眼,一手對準。
剛要落下一滴,耳邊忽然傳來梁桉矯揉造作的唱腔。
“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手上一抖,正好滴在眼皮上。
孟櫟亭:……
身旁有人笑罵著:“梁桉你有病吧?”
當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照舊一展歌喉,荼毒眾人耳朵。
孟櫟亭默默抗住乾擾,滴完兩隻眼睛後,憑感覺把蓋子擰好放在了桌上。
身後的桌子忽然動了一下,孟櫟亭猜測是江延回了座位。
背後傳來窸窣一陣聲響,像是在翻找書本。孟櫟亭感覺背上被輕輕戳了一下。
由於剛滴了藥水,她沒有睜開眼,而是微微側頭偏向後方,示意自己在聽。
半晌沒等到動靜,孟櫟亭忍不住掀開眼看了下,忽然發現江延正一手托腮偏頭看著她。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映出男生輪廓,房簷的陰影剛好落在眉眼處,往後沒入發間。
孟櫟亭呼吸微滯,下意識往旁邊拉開距離,眼裡因為藥而產生的生理反應淚水順著眼瞼滴落。
麵前男生似愣怔,眉眼微挑,疑惑道:“哭了?”
孟櫟亭下意識眨了眨眼,鎮定坦然回了句:“不是,剛滴了眼藥水。”
“眼睛怎麼了?”
孟櫟亭抽出一張衛生紙擦去臉上藥水,說道:“過敏性結膜炎,去醫院開了點藥。”
江延聞言眉頭微鬆,感覺問題不大。
孟櫟亭看過來問他:“你剛找我有事麼?”
“噢,上節課英語那張卷子,有個筆記我沒看懂。”江延伸手把桌麵上試卷一捋,然後指著其中一個位置,“我應該記錯了,想看看你的。”
孟櫟亭於是從英語文件夾裡翻出試卷遞給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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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第四節是語文,孟櫟亭課前到了薛筠的辦公室。
一進門,辦公桌上四四方方的“碩大”白色蛋糕盒很是顯眼。一身森係長裙的薛筠正拿著水杯在飲水機前接水。
薛筠轉過身來,光線下微微帶著茶色的頭發柔順地垂在肩頭,看到孟櫟亭後,前者臉上漾開笑容。
“來,今天我來拿東西,你幫我把這個蛋糕先放到班上去。”
孟櫟亭走到桌前,蛋糕盒上並沒有塑料膜能看到裡麵,她不確定地問道:“薛老師,今天是您生日麼?”
薛筠笑著點頭:“嗯,剛好碰上周中,乾脆訂了個蛋糕,拿到班上一起吃。”
“生日快樂,薛老師。”孟櫟亭說完又道,“不然我們一起過去吧?”
“也好。”薛筠應了聲。
等到薛筠和孟櫟亭抱著東西進了教室,眾人的視線一瞬聚焦在那個惹眼的蛋糕盒子上。
立馬有人反應過來揚聲問道:“薛老師,今天誰過生日嗎?”
旁邊的人回答:“這麼明顯,那肯定是薛老師生日啊!”
薛筠將收納筐擺在講桌一角,騰出中間空位,孟櫟亭順勢將蛋糕放上。
雙手輕搭在盒子上,薛筠眉眼彎彎道:“今天我過生日,請你們吃個蛋糕,不管好不好吃都得給我吃掉啊,不準浪費!”
台下聞言自然是一陣歡呼,一聲接一聲的“祝薛老師生日快樂”。
有同學問了句:“薛老師,您今年多少歲啦?”
被學生問到這種問題,薛筠倒是不覺得冒犯,隨口答道:“我三十一啦。”
“那就祝薛老師三十一歲生日快樂!”
“錯!”有人出聲打斷道,“薛姐永遠十八歲,今天是她十八歲的十三周年慶!”
薛筠聞言一陣好笑。
孟櫟亭在講台上幫著薛筠分蛋糕,沒法做到每人一個盤子,因此隻能三五個人共享一大塊蛋糕。
最後一塊給薛筠後,孟櫟亭走下講台和同列的女生一起吃蛋糕。
孟櫟亭叉了一塊放進嘴裡,奶油綿密化開,並不甜膩,蛋糕胚也鬆軟可口。
旁邊有女生忽然問道:“我們要不要去廣播站給薛老師點一首歌啊?我記得薛老師以前說過她喜歡《那些花兒》。”
其餘女生聞言表示讚同。
“什麼時候去呢?”
“中午啊,那會兒時間長。”
“但是我們住校,中午不能出宿舍,遲了又不能回去休息了。”
聽到這,孟櫟亭說道:“我中午可以去,但是我不知道怎麼點歌。”
雖然一直以來承明一中的廣播台平時是有點歌服務的,但孟櫟亭對這個並不感興趣,再加上身邊似乎也沒人去點過歌。
坐在孟櫟亭身後的江延聞言出聲道:“我知道,在多功能教學樓的五樓,上樓後往右拐,樓廊儘頭左邊那個房間就是。”
孟櫟亭聽完點點頭,想到什麼後又問:“中午的話,裡麵還有負責廣播站的同學麼?”
江延搖頭:“中午都要午休,但是你點歌不用進去,把寫好的單子放到門口盒子裡就行。”
孟櫟亭聽過後在腦中記下,然後看向江延問:“不過你怎麼知道?你點過麼?”
江延先是張了張口,然後欲言又止,視線遊移到其他地方。
孟櫟亭難得看見江延臉上出現這種類似於心虛的表情,一時微訝。
片刻後,江延狀若自然地開口:“……沒點過,之前跟蔣奕行他們去過一次。”
說完,男生似安撫一般抬手從後腦勺發間掃過。
孟櫟亭眨了眨眼,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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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課鈴打響,班上的人收拾東西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一些,“搶飯”的態度不如以往積極。
也是,畢竟才吃過蛋糕,祭了半邊五臟廟。
出了教學樓,眾人三五成堆地往食堂方向走去。
舒愛、屈苗苗和孟櫟亭走在一處,路過操場時一齊望著綠茵地裡成排成列的迷彩服。
高一新生這兩天已經開始了軍訓。
靠近他們這邊的是高一一班,三人一眼看到站在最邊上一列男生裡的李懌。
屈苗苗咂嘴感歎了句:“舒舒,同樣都是軍訓服,怎麼你弟這麼紮眼呢?雖然長得不是頂帥,但是氣質是真加分。你說他要是跟許嘉裕站一塊兒,誰更顯眼?”
“許嘉裕?”舒愛瞥她一眼,搖搖頭,“算了吧。”
操場上,教官忽然中氣十足一聲令下:“稍息!立正!向前靠攏!”
原本安靜沉默的操場逐漸傳出陣陣叫苦聲。
炎炎烈日下,這一聲聲埋怨倒被蒸騰出了沸反盈天的感覺。
果然,下一秒教官吼出指令,所有人回到原位,軍姿半小時。
不過半小時是不可能的,最多再站個幾分鐘,畢竟這段時間的新聞影響擺在那兒。
屈苗苗:“今年的新生軍訓怎麼這麼晚?都已經要涼快起來了。”
孟櫟亭:“可能是因為最近的軍訓新聞吧,今年這一屆延遲了一周,就是怕天氣太熱,而且他們總共隻訓五天。”
說完,她收回目光,眼底被塑膠跑道的反光刺得有些生疼。
“啊?太過分了吧!”屈苗苗叫嚷著,“我們當初可是訓了半個月!”
“嘖,誇張了啊,隻有七天。”舒愛在一旁拆台道。
屈苗苗皺眉:“但是我明明記得訓了很久。”
舒愛轉過頭笑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崩了這件事?”
軍訓服的質量,曆來是出了名的差。
當時他們也是練習站軍姿,結束休息時屈苗苗沒忍住,泄力之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然後就聽見“嘶啦”突兀一聲,她的迷彩褲從□□一直到臀部的走線一路全部崩開。
屈苗苗當時整個人懵掉,還是剛好在周圍的舒愛和孟櫟亭最快反應過來。
兩人脫下外套,一個擋前麵,一個綁腰後,遮得嚴嚴實實。
也是因為這份“戰略情誼”,三人在班上迅速熟絡起來。
想到這件事,屈苗苗臉上一紅說道:“誰能想到軍訓服的質量能差到那種地步?就跟拿膠水沾的一樣。”
操場上又是一道口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還真是隻站了幾分鐘,看來的確是怕出事。
屈苗苗視線落在操場上,嘴上問道:“你們說,今年的軍訓服質量會不會好點兒啊?”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迷彩服、腰上圍著軍訓外套的女生飛快從幾人身邊走過。
側臉看起來通紅一片,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聽到了什麼。
屈苗苗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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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孟櫟亭三人和江延他們幾個碰上。
由於新生軍訓占了場地,這幾天男生都沒法打籃球。
到了食堂小賣部前,梁桉和陳秉歡留下來買東西,孟櫟亭他們四人則先走。
出了食堂門口,原先還未察覺的蟬鳴隔著綠蔭惱人地鑽進耳內。
經過多功能教學樓時,孟櫟亭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務”,於是跟三人告彆。
江延卻也跟在了她身後。
“一起吧,萬一你找錯地方。”江延解釋道。
兩人一口氣上到五樓,孟櫟亭嘴唇微張,一路喘息到了廣播站的房間外。
眼角餘光瞥了眼身旁的男生,後者似乎隻在起初亂了呼吸,後麵幾步間就已平複好。
自己到底還是身體素質太差。
房間門緊緊閉著,旁邊窗台上放著一個盒子。
江延抬手一指:“就這,你把點的歌放進去就行。”
孟櫟亭依言照做,從褲兜裡拿出紙條放進紙盒。
點完歌,兩人原路返回。下樓好歹比上樓輕鬆許多。孟櫟亭想著。
到了一樓剛要拐過牆角,孟櫟亭視線裡突然出現一個女生,以及她麵前站著的那道略顯熟悉的身影。
孟櫟亭下意識後退一步,並反應迅速地伸手攔住後麵跟著的江延。
女生偏白的手臂輕擋在身前,隱隱觸碰到男生有力的小臂,江延低頭看了眼,腳下步子停住。
“怎麼……”
後半句隱沒在女生忽然轉過頭的噤聲手勢中。
右手小指傳來的觸感讓孟櫟亭反應過來,然後緩緩地收回手。
即便是夏天,他身上的溫度依舊高出自己幾分。
定了定神,孟櫟亭將視線越過牆角看向那邊。
多功能教學樓平時不常有人來,更何況現在還是中午。
那個女生應當是不想讓人看見的,所以孟櫟亭急急停下,並將江延攔在身後。
江延此時也看到了外麵的情形,了然情況後乖乖地在孟櫟亭身後站好。
那邊女生的聲音隱隱傳來。
“又是謝謝。陳秉歡……我聽他們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是真的嗎?”
“嗯。”答得迅速,聽起來卻像是不置可否。
果然女生反駁道:“你答得這麼快,肯定是假的,太敷衍了。”
“隨你怎麼想,我沒那麼多精力編故事。”語氣裡已是不耐煩,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
孟櫟亭回過頭和江延對視,後者用口型問:走嗎?
她搖搖頭,也用口型回答:再等一會。
大約半分鐘後,果然又響起一道腳步聲,那女生走了。
孟櫟亭探頭張望了一眼,確定沒人後兩人走了出來。
出了門口,江延抬手舒展,伸了個懶腰,轉過頭問孟櫟亭:“想喝飲料,去小賣部麼?”
“那你剛才怎麼不買?”
“剛才不想喝唄。”男生懶洋洋無所謂道。
孟櫟亭:……
兩人遂調轉方向又往食堂走。
剛轉過一道角,就看見了前方樹下梁桉和陳秉歡兩人。看樣子像是要回宿舍。
梁桉手上拋著一個小果子,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走到一棵樹下時,梁桉忽然腳步停下,然後作出投籃的姿勢將手上的果子往樹上一擲。
前麵陳秉歡似是察覺到旁邊的人沒跟上,轉過頭來。
“咚”一聲輕響,樹上落下一顆果子,連著梁桉剛才扔上去的那顆一起。
“耶!”梁桉握拳朝陳秉歡微昂頭,幼稚地炫耀一番。
隔著些距離,孟櫟亭似看見陳秉歡嘴角微揚。
耳邊蟬鳴不絕,一如躁熱的午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