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次等到最後的嘟嘟聲，孟櫟亭點下了紅色按鍵取消通話。
點開兩人的聊天對話框，孟櫟亭手上飛快鍵出一行字發出：怎麼了？
然後她打開手機的振動和聲音。
孟櫟亭平常在學校裡手機都是開的靜音，到了家再打開，今天卻剛好忘了。
心下有一絲懊惱，但也無可奈何。
既然開了振動，現下也能專心重做下午的數學小測卷。
回來的時候楊婕和孟兆成都不在家，孟櫟亭甚至考慮晚上是否煮碗麵隨便吃吃。
孟兆成大概率還在廠裡上班，楊婕則應該是在店鋪。
一道鎖舌轉動聲響起，幾秒後是“嘭”的關門聲。
孟兆成回來了。她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亭亭？”客廳裡孟兆成喚她。
孟櫟亭應了聲，擱筆起身出了臥室。
手上的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放，孟兆成幾步走到沙發正中坐下，閉幕仰靠。
聽到孟櫟亭從臥室裡出來的腳步聲，他睜開往那邊瞥了眼，然後又懶懶閉上。
“你先收拾收拾東西吧，這兩天要去奶奶家。”孟兆成像是從鼻腔裡哼出這麼一句。
孟櫟亭：“那媽呢？她……”
“你媽那邊不用管。”孟兆成忽然打斷，語氣裡頗有些情緒，“她什麼時候去過？反正都跟她說了，她也知道。”
孟櫟亭其實也並沒對此抱有期待，她知道楊婕是不會去的。
剛才她隻是想問問楊婕知不知道兩人要去奶奶家這件事。畢竟不去是一回事，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看孟兆成現下的反應，兩人多半又起了爭執。
孟櫟亭的手機上也並沒有楊婕打來的電話，說明是默認了她會同去。
“爸，我們哪天回來？”她好看看天氣預報，然後帶上衣服。
“三號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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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剛坐上車，拿出手機摁亮屏幕，沒有消息提示，也沒有來電。
車裡依然隻有導航溫柔的機械音，或許是空氣裡的沉默太彆扭，孟兆成手指撥動調出了廣播。
透過音響，男女主播的聲音流水般傾瀉車廂。
孟櫟亭偏頭望著車窗外飛速消逝的房屋樹木，知道兩人肯定一路無話，於是伸手戴上了耳機。
約莫一個半小時以後，銀灰色大眾在傍晚暮色中緩慢停靠在小區後門對街。
孟兆成原本要向左轉駛進後門，但是來往車流太快太多，並且還有不少運貨的沙車。
安全起見隻能先停靠在路邊，等紅燈亮後，再拐過去。
車內孟兆成兩手搭著方向盤，從鼻間不耐地哼出一口氣。
“全都是些貨車，開得又快，明明看到路兩邊這麼多人過上過下，也不減個速。”
孟櫟亭原本閉著眼聽耳機裡的歌，耳邊乍然多出一道人聲，下意識睜開眼看去。
剛好一輛大貨車駛過，帶出的風從搖下的窗口灌進車內，刮亂了她額前的發絲。
半分鐘後終於等到紅燈，趁著車輛減速停下的間隙，孟兆成一個方向盤打進了小區後門。
孟櫟亭和孟兆成兩人手上各提了些東西，進了單元樓到了第二層後敲門。
門內奶奶的聲音傳來：“來了。”
老人帶著笑意的臉出現在門後，孟櫟亭注意到奶奶微微探頭往兩人身後看了眼。
低頭斂目，她知道奶奶是在找楊婕，即便後者一直以來從未來過。
“奶奶，在家看電視麼？”她溫聲問道。
沒看到期望中的身影，老人嘴角微斂，但聽到孫女問話後又不自覺揚起笑容。
“欸，這兩天電視裡居然在放我們年輕時候的老片子。”奶奶說道，又問，“你們這幾天都在我這兒嗎？”
孟兆成：“嗯，三號回去。”
“好，好。”奶奶聞言一迭連聲道。
孟櫟亭把手上提的牛奶放到客廳電視櫃旁，然後轉身進了旁邊的小臥室卸下書包，放好東西。
當初搬遷分配的時候，孟兆成和楊婕要了這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這一間小臥室是留給她的。
後來爺爺奶奶被接過來，孟櫟亭又跟著孟兆成兩人去了新房，這間臥室就一直空著，等到孟櫟亭過來的時候會住上一兩天。
身後奶奶走進來，彎腰又理了理床邊被單，捋平一道褶皺。
“上午你爸打過電話以後，我就把房間打掃了，你看看乾淨不？要是沒弄好的話就再打掃一遍。”
孟櫟亭：“已經很乾淨了，不用收拾。下次我過來弄就行，奶奶您做多了關節會痛，不要這麼辛苦。”
老人隻是點頭應好，但孟櫟亭知道她下次還會這樣，似乎有事做總是開心的。
孟櫟亭在臥室裡收拾完，出來時奶奶和孟兆成已經端了菜擺上桌。
熟悉的一桌蒸魚、鹵鴨、炒青菜和香腸，隻消一眼就知道他們仨肯定吃不完。
飯菜上桌，孟兆成往椅子上一坐。
“媽您怎麼弄這麼多？明天又得吃剩菜。”
奶奶擺擺手道：“不會，吃得完，明天還弄新鮮菜，要是今天剩下了，留到明天我來吃。”
孟兆成眉頭一皺，沉聲道：“這怎麼行？”
但到底不再勸說，反正說再多奶奶也聽不進去。
三人上桌開始吃飯，期間奶奶又開始講起最近小區裡的最新聽聞。
由於搬遷安置房裡老人多，大家白天除了買菜做飯就沒什麼可忙的，所以小區裡隨處可見三兩成堆的老年人圍在一團聊天說話。
談資無非就是各家各戶的家長裡短。
孟櫟亭看奶奶扒了好幾口飯，菜也沒夾幾箸，於是夾起一塊魚肚肉放進奶奶碗裡。
奶奶一迭聲讓孟櫟亭多吃菜，不要給她夾。
等到孟櫟亭和孟兆成兩人吃完飯，放碗擱筷，奶奶還在吃著。
手上的筷子也終於往滿桌的菜多伸了幾次。
“前幾天，聽說住在小區另一頭的一個老頭子出了車禍，就在小區後門的路口上。”
孟兆成問道：“小區後門？就是貨車最多的那條路？”
奶奶點頭，接著說：“聽說救護車來的時候，血都已經流了一地。當時在那兒看到的人就說，多半救不回來了，果然昨天已經在小區裡把靈堂搭起來了。”
救護車走了以後，那些坐在小區後門邊兒上聊天的老人，還把灑在地上的菜收拾了一番拿回家。
街邊正對著出事故地方的店老板，為此還專門買了隻公雞來放血，祭了一下。
孟兆成又問：“哪家的？您平時跟人聊過天嗎？”
“沒聊過。”奶奶搖搖頭，“前幾年他跟他老太太經常在小區裡散步，有時候會往我們這邊過，後來老太太走了，他就沒來過了，隻聽到說是姓祝，叫他祝老頭。”
原本剛吃了飯精神憊懶，孟櫟亭的視線落在沙發角，正思緒放空。
忽然在老人的絮絮念叨中聽到了熟悉的字眼，她一時回過神來。
“哪個祝？祝福的祝麼？”語氣裡帶了分急迫的求證。
奶奶夾著菜正要往嘴裡送，聞言手上動作頓住，然後笑了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隻是聽到彆人這麼聊過。”
一旁孟兆成出聲道：“你奶奶小時候沒上過學，你跟她說字她怎麼會知道。”
奶奶嗬嗬笑著：“對，所以我們亭亭一定要多讀書，以後才有出息。”
孟櫟亭應了聲，心裡卻想著事情，又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眼。
依然沒有回複。
吃完飯下了桌，孟櫟亭不容置疑地將奶奶輕推出廚房，然後開始洗碗。
收拾乾淨後，她走到陽台，指尖劃動間翻出最近通話記錄的第一條，然後打了過去。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低低歎了口氣，視線落在屏幕上。
孟櫟亭覺得，剛才吃飯時奶奶說的有可能就是江延的外公。
隻是沒想到他們兩家的老人居然住在同一個安置小區。並且他們彼此似乎都不知道。
不過想想也不難理解。他們兩家大人的來往主要就是楊婕和祝媛兩人。
對於奶奶，楊婕又是這種態度，平時自然不會跟祝媛提起這邊的事。
孟櫟亭摁滅屏幕，想著等會兒要不要去靈堂看看。
對於這些傳統，她向來是持尊重且不畏懼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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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孟櫟亭把洗漱用品拿出來，翻找時才發現忘了裝洗臉帕。
好在小區大門口就開有便民超市。
孟櫟亭出了臥室，跟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孟兆成和奶奶打了聲招呼，然後出門。
從下了單元樓一直到小區大門口，路上幾乎沒碰到什麼人，隻有熒黃路燈照亮四周。
因為多住老人，即便現在才過八點，小區內已經完全安靜。
孟櫟亭站在小區大門的路肩上等紅綠燈。
相比起後門，這邊的車流明顯少了些，來往也不見運貨的沙車。
而且或許是因為夜晚天黑，司機行車謹慎，車速普遍都比下午那會兒慢了些。
孟櫟亭過了馬路走進超市，問了老板帕子的位置，然後轉進貨架裡麵。
手上拿了幾張對比挑選好後，她轉身往外走。
隔著貨架能聽到有人掀開門簾進來。
“老板，拿一件礦泉水。”
腳下步子頓住，孟櫟亭已經從貨架後轉出來，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底。
男生穿著翻領的黑色牛仔夾克外套，下身是寬鬆的黑色長褲。
雙肩微耷，少有的帶了些傾頹。
左手臂彎處彆了一圈袖章，黑底白字的“奠”，上麵還係著一條紅繩。
“江延……”遲疑後，她終是出聲喚道。
男生聞聲回過頭，目光相觸，孟櫟亭看見了前者眼裡的疲憊和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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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路燈映照下，孟兆成和孟櫟亭提著香蠟紙錢一路安靜地走著。
在超市裡買了帕子回家後，孟櫟亭就跟孟兆成說了這件事情。
後者先是驚訝一陣，然後帶著她又返回到小區門口，出門左轉去了家喪葬店買東西。
或許是因為小區裡老人多，生老病死已是常事，這家店就開在小區不遠處的街角。
從奶奶家出來前，兩人問清楚了搭靈堂的地方，買了東西後就往那邊走。
轉過牆角，兩人看到靈堂前江啟道和祝媛正在和周圍的親戚聊天。
棚裡吊著一盞白熾燈，光線格外充足。燈下木桌旁，江延側對著他們安靜地坐著。
一陣風拂過，孟櫟亭看到江延衣袖上的紅色係繩輕輕顫動。
麵朝孟櫟亭兩人這邊的江啟道最先看到他們
他起身後跟身旁的人說了兩句，祝媛和江延相繼回頭。
江啟道和祝媛迎了上來，江延則是走到靈棚內抽出六支香和紙錢準備給兩人。
顯然江延在門口超市碰到孟櫟亭以後，回來也已經同兩人說過，所以江啟道和祝媛的臉上並不顯驚訝。
孟兆成和孟櫟亭進了靈棚，把東西放在門口一側。
兩人從江延手中接過物件，然後進香燒紙，再在蓮花墊一旁側立，雙手合十躬身拜了三拜。
出來以後孟兆成和那邊大人坐在一起，孟櫟亭則走過來坐到了江延身旁。
江延從那件礦泉水中抽出一瓶，擰開又旋上後遞給了孟櫟亭，後者道謝接過。
孟櫟亭喝了一口後放在桌上。
或許是因為頭頂的白熾燈光從上而下灑落。
孟櫟亭覺得，籠罩其間的江延，似乎比在超市裡見到的那一刻多了幾分鬱色。
靜默後，她聽到身前的人問道：“你奶奶一直住在這裡嗎？”
剛才在超市裡碰見時，孟櫟亭已經說過她在這裡的原因。
“算是吧，從我讀一年級的時候開始，爺爺奶奶就從老家搬來了這裡。”孟櫟亭又問，“祝爺爺呢？”
“在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搬過來的。”
每年寒假他都會來這邊，到了暑假就跟著去爺爺奶奶老家避暑。
外婆去世以後，他和祝媛以及江啟道每隔一兩周就會過來一次。
就這樣，江延和孟櫟亭在這兒卻從來沒遇到過。
“下午那會兒，你打電話來是找我有事麼？”孟櫟亭問道。
江延搖頭：“沒什麼事。昨晚我看到了你發的消息，但是那會已經半夜。下午本來想給你打電話說一聲，但你應該是有事沒接，然後我們就招呼親戚出去吃飯了。”
孟櫟亭看到江延眼下的淡淡青黑。
視線偏轉，她看到靈堂供桌上老人的照片。
“祝爺爺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應該很開心吧？”
江延隨著孟櫟亭目光看去。
明明是沾染了悲愴的底色，但看到照片裡老人溫和不變的笑容時，卻還是忍不住漾出幾分笑意。
江延回答：“那是之前和外婆跟團去旅遊的時候拍的照。”
話音剛落，外麵又有人來，江延於是起身走進靈棚。
孟櫟亭看到他熟練地遞香、遞紙錢，然後拿水。
忽然想到什麼，她抬頭望向天空。
沉沉夜色中，乍一眼似乎找不到任何痕跡。
但靜靜停駐那麼幾秒，能看見有一點星光就在他們的正上方。
等江延坐過來以後，孟櫟亭問他帶手機了沒。
江延伸手從包裡摸出，摁了幾下說：“好像沒電關機了。”
是了，自己早前給他打電話就說已經關機。孟櫟亭想道。
她於是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打開相機。
“那我拍好以後發給你。”
江延疑惑：“拍什麼？”
孟櫟亭伸手朝天上那點星光指著。
“能看到麼？說不定那是外公來看你了。”她接著說，“我爺爺去世的時候，那天晚上有一顆好亮好亮的星星，就在左上角。”
孟櫟亭閉上眼回憶一般指了下方向。
江延朝著那邊看去，那一方深紫中，隱隱有幾點熒亮。
睜開眼，孟櫟亭說著：“那天晚上我就夢到了爺爺，他從老家房子後麵的那條泥巴小路走出來，看到我就笑，然後跟我招了招手。”
“爺爺是在跟我道彆。”女生的聲音裡透著認真。
手上拿著手機不斷調整聚焦和畫麵，孟櫟亭努力想拍得清晰一些。
“今天晚上這顆星星這麼亮，說不定就是祝爺爺在告訴你，他要來夢裡跟你告彆了。”
江延聞言抬頭望著那點星亮，然後轉過頭看著孟櫟亭。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人兒溫柔且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