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台上,老周接通電話,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先上自習,然後幾步出了教室。
聲音從教室外隱約傳來。
“……江延家長你好,有什麼事嗎?”
孟櫟亭抬眼看向前麵江延的背影,後者正側頭看著門外。
他也注意到了老周剛才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視線。
再加上模糊傳來的交談聲,都在告訴他此刻正在和老周通話的是誰。
過了會兒老周一腳踏進前門,然後朝江延招了招手,示意後者出去。
江延起身到了門前,老周把手機遞給他,然後自己上了講台招呼眾人繼續做事。
幾分鐘後,孟櫟亭餘光瞥見江延從門口進來。
她一直分神注意著,因而門口一出現那道身影,就立刻抬眸望去。
江延邁上講台,把手機遞還給老周。這一瞬,孟櫟亭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沉沉腳步。
台上男生正要張口欲說什麼,老周抬手止住他道:“去收拾吧,你爸應該在門口等你了。”
等男生下了台階走到近前後,孟櫟亭才注意到江延眼底的陰霾。
趁著江延轉過身收拾書包,孟櫟亭輕聲問道:“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手上動作微頓,江延抬眸對上孟櫟亭的視線。她忽然覺得周遭光線似乎黯淡幾分。
耳邊聽到男生沉沉開口。
“孟櫟亭,五一我就不去你家蹭飯了。”
說完,江延下意識牽了牽嘴角,似乎想緩解什麼,但努力無果,沉沉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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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延到了校門口。
這個時間點,校外街上隻有來往的車流與行人,對街幾乎無車停駐。
因而他一眼就能看見商鋪前停著的那輛白色大眾車。
打開車門躬身坐上車,江延並沒有伸手係上安全帶。
“你們那天回去,就是因為外公出事了對不對……”不知何時起,聲音帶了幾分喑啞。
即便已能料想到答案,卻還是想要問出口。仿佛如果不說點什麼,心裡的痕跡就會消逝一般。
江啟道麵上疲色儘顯,沉默兩秒後說:“是,本來想先瞞著你的,等外公情況好轉了,再讓你去醫院看看……沒想到這麼不樂觀。”
江啟道給老周打電話時,江延空懸幾日的心忽然就定了。
不是沒有懷疑。
無緣無故的,外公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要外出旅遊,明明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就不曾熱衷於走動,隻不過因為外婆喜歡,所以才常常出門。
江延:“外公現在怎麼樣?”
這次江啟道的沉默更久。期間江延恍若能聽到自己塵埃落定般的心跳聲。
“……實話告訴你吧,外公是今天上午走的。之後我跟你媽,還有姨媽他們一家處理了後麵的事。靈堂已經搭好了,現在也沒什麼忙著要處理的,我就回家裡拿了點東西,然後再過來把你接回去。”
車廂沉寂,江啟道眨了眨疲憊的雙眼,看到身旁的人膝上那雙緊握的手。
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似輕而重。
江啟道眼裡也逐漸濕潤,並沒有出聲催促江延係好安全帶。
後事已定,還有什麼可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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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晚上放學回到家。客廳裡,孟兆成倚靠著沙發背,悠閒憊懶地看著中央台。
想到孟兆成並不比楊婕跟江延家更熟悉,於是她開口問道:“爸,我媽在臥室麼?”
“嗯。”孟兆成沒回頭,隨意應道,“進去有一會兒了。”
“睡了麼?”
孟兆成拿起遙控器換了個頻道,瞥了眼牆上的掛鐘說:“這麼早應該還在看手機。”
孟櫟亭卸下書包放在沙發上,然後走到楊婕臥室門前敲門。
“媽,睡了麼?我進來了?”
“進來。”裡麵傳來一聲。
孟櫟亭旋下門把手,推門進去。
房間裡楊婕正靠坐在床頭,身後用枕頭墊著腰背,手上果然拿著手機。
“怎麼了?有什麼事?”
孟櫟亭每晚回來,基本就直接回了臥室寫作業,要不然就是洗漱好後上床看會兒書。
今天還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來楊婕臥室。
心裡想著的問題剛要出口,孟櫟亭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樣會不會顯得太在意江延?楊婕會不會因此起疑?
話語在腦子裡過了幾圈,終究沒有什麼更好的掩飾。
心下焦躁,她最終還是問出口。
“媽,江叔叔和祝阿姨已經出門好幾天,晚上自習的時候,江延也被接走了,您知道他們家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楊婕聞言放下手機道:“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確實有好久沒看到祝媛了,以前她還會時不時來店裡逛一逛。”
聽到這,孟櫟亭就知道楊婕也不清楚是什麼事。
好在楊婕沒有多問,孟櫟亭出了臥室關上房門。
回了房間,書桌上作業攤開,孟櫟亭的視線停駐良久,筆尖懸空遲遲未落下。
片刻後她終於拿出手機,點開了和江延的對話界麵。
指尖輕觸,鍵出消息問:你還好麼?家裡有什麼事嗎?
直到睡前,孟櫟亭依然沒有得到回複。
她躺在床上,看著透過窗簾縫映在天花板上的小區路燈光影。
孟櫟亭腦中回想著江延當時的神情,眼底似被陰影籠罩。
斟酌一番還是從床頭拿起手機,昏暗的室內被點起一星光亮。
消息發出:如果有事可以直接打電話,我晚上不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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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啟道和江延到鎮上時已經接近十點。路上前者也已經將整件事的發生經過說了清楚。
江延的外公是車禍後搶救無效去世的。
那天外公和往常一樣出門買菜,回來時在小區後門的對麵街道上等紅綠燈。
綠燈亮後,老人先是謹慎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再邁步過馬路。
結果一輛車剛好從小區後門出來,想趁著兩邊沒有來車時,趕緊衝到行車道上。
於是一個右轉過來,直接朝著老人身上撞了過去……
人當時就暈了過去。救護車趕來以後立馬把人送到了小鎮上最好的醫院。
但因為外公是頭部出血,小鎮醫院這方麵的的技術水平不足,不敢動手術,最後一直等到市上來了醫生才推進了手術室。
搶救完以後,外公就一直在重症監護室裡,直到今早似是終於堅持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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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啟道把車停在小區大門口對街的路肩上,兩人下了車進小區。
還沒轉過牆角,江延已能聽見那吟吟低誦的佛經。
靈棚就搭在外公住的那棟樓下。
簡易的帳篷布料在壩子裡搭起一方空間,方方正正的入口前,是常見的靈堂白事充氣拱門。
鼓風機的嗡嗡聲在沉沉的佛語吟誦中並不顯突兀。
江延外公住的這個小區是搬遷安置房,住在這裡的老人居多,因此對這方麵更為寬容,在這裡搭設靈堂也並不會招致不滿。
拐過牆角,江延就看見了靈棚裡坐著的祝媛,以及家裡的親戚。
祝媛正從袋子裡捧出一把花生瓜子放在桌上,招呼著親戚吃。
抬眼看到江啟道走過來,身後跟著江延,她於是站起身迎上去。
祝媛看著江延,麵前的人早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幾分大人模樣,但此刻卻難得顯出幾分脆弱。
江延伸手環抱住祝媛,靜默後壓抑著說道:“媽……該早點告訴我的。”
祝媛眼眶濕潤,紅了幾天的眼裡再次充斥淚水。
抬手環住似安撫般輕拍著,祝媛說話間哽咽。
“沒事,你外公他……一下就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痛的……“
江延沒有說話。
那不一樣的,連外公的最後一麵,他都沒見到。
這樣想著,但終究沒說出口,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最哀慟的人並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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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間十一點多,親戚們都已各自回家。
姨媽和祝媛兩人商量著輪流守夜。今晚祝媛先守,明晚她再來。
江啟道又出去了一趟,從車裡拿了衣服回來給祝媛披上,然後就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接連這麼些天在醫院和交警大隊來回奔波,還要處理外公的後事,他也實在疲累。
江延和祝媛坐在靈堂前的小桌旁,看著掛在供桌上的外公照片。
照片裡老人笑得溫暖慈祥。
祝媛輕聲說道:“這照片還是之前你外公跟外婆出去玩的時候拍的。單獨把外公的這部分給截了下來。”
外婆去世以後,外公就沒出去旅遊過,更彆說是照相。
“明天要給你外公收拾屋子,不知道又要搜出來多少寶貝。”祝媛笑著說,“你外公節約慣了,醬油鹽巴都是囤著囤著地買,還不知道屋裡藏著多少東西。”
身旁祝媛還在說著,江延趴在桌上看著外公的照片。
上次回來看外公,老人還笑嗬嗬地從箱子裡拿出一盒酸奶飲料讓他喝。
外公一直腸胃不好,不能喝這些,那一箱其實都是給他準備的。
四周漆黑,天上雲層覆蓋。無星無月,隻有棚子裡的一盞燈火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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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櫟亭第二天一早醒來就先翻看手機,依然沒有回複。
到了學校,舒愛和屈苗苗問起她江延發生什麼事。
她隻能搖頭,發出去的消息杳無回音。
學校裡的眾人早已沉浸在即將放五一假期的躁動之中,孟櫟亭看著前麵的空位,覺得像是被遺忘了一般。
但或許也沒有,因為窗外偶爾駐足的女生並沒有變少。
甚至因為本人不在,反而會停留更長時間。
上午最後一節數學做了小測卷,這是孟櫟亭第一次做題時有渾渾噩噩的恍惚感。
她甚至迷糊地每一道題都畫了圖,最終小測卷沒能寫完。
下午放學前,試卷發下來,上麵居然被老師破天荒地寫了評語。
“字跡工整,賞心悅目。切記心無旁騖。”還附了張加油的笑臉。
孟櫟亭歎口氣,連數學老師都看出來她心不在焉,而且這評語也實在溫柔。
將小測卷放回書包,孟櫟亭打算回家拿出來重新做一遍。
到了家先削了個蘋果,啃完以後洗手擦淨進了臥室。
孟櫟亭從書包裡摸出試卷和筆袋,視線落在題目上,微抿唇,她再次遵從心意拿出手機摁亮屏幕。
有一個未接來電,是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