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迎來四月,樹梢間枝葉愈發茂盛,行走其下時,陽光斑駁落下,映在臉上。
孟櫟亭被日光一晃,眼睛微眯。
再睜開時,剛好看見前方江延的背影。
樹葉縫隙間漏出的陽光從他身上流過,偶有些光斑在臉上停留片刻,轉瞬即逝。
孟櫟亭忽然有些羨慕,隨即察覺到自己荒誕的想法,自嘲般輕扯嘴角。
此時剛做完大課間,藍白色的人流從操場彙集而出,然後再逐漸分支進入不同的教室。
孟櫟亭剛踏進教室,就看到江延的桌麵上放了兩個禮品盒。
在一排排灰綠色桌椅間,這兩個精致包裝的東西著實突兀。
孟櫟亭還眼尖地看到上麵係著的蝴蝶結下各壓了張卡片。
回到座位坐下,她環顧一圈並沒有看到那位當事人。
明明剛才還走在她前麵,估計是去上廁所了。
等江延邁進教室往自己的座位方向走時,視線落下,步子微頓。
下一秒轉頭朝孟櫟亭的方向看去,他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疑問。
孟櫟亭聳了聳肩,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今天是周四,也是四月一日,江延的生日。
關於生日,江延從入學到現在沒給任何人說過,甚至還特意叮囑過孟櫟亭。
因為從初中開始,他才意識到這日子對他來說就相當於拆盲盒——他永遠不知道彆人遞來的東西有沒有加料。
上小學時,愚人節在他們的同齡人間並沒有流行開來。
直到初中以後,江延在生日這天就經常被整蠱。
偏偏他也算好脾氣,開得起玩笑,周圍朋友因此更是玩得起勁。
譬如初二那次,班上同學拆了一袋餅乾看似熱情地分享給江延。
他拿了一塊放嘴裡,一股牙膏味直衝天靈蓋,偏對方還嘿嘿直笑祝他生日快樂。
江延直奔廁所,擰開水龍頭漱口弄了好半天,回來上課時嘴裡都還是一陣清爽。
雖然並不生氣,但誰也不會喜歡被人惡作劇,所以來了承明一中後,江延絕口不提自己生日。
但現在看來似乎依然沒能躲過。
梁桉也看到了禮品盒,連蹦帶躍地到了江延桌前,伸手拿起一個邊打量邊問。
“情人節也就算了,愚人節也送?”
說完梁桉把盒子放回桌麵,低頭往桌鬥一看,然後伸手往裡一掏,又拿出好幾個。
手上捏著張卡片,梁桉作勢張口要念,身旁江延眼疾手快地從梁桉手裡搶過來。
奈何幾乎每個禮物都附了一張賀卡,這張被抽走,梁桉迅速拿起另一張閃到了一邊。
“祝江延同學生日快樂……”梁桉抑揚頓挫地剛念完前半部分,一時驚訝轉頭問,“江延,今天是你生日?不對,今天是愚人節,這惡作劇吧?”
江延上前一步拿過卡片,回答梁桉的疑問。
“是我生日,但沒跟人說過。”
把卡片放回原來位置,江延把所有禮物裝進書包。
書包再放椅子上是坐不下人了,江延於是拎起書包帶將其放到旁邊收納箱上。
即便收到生日禮物,男生的臉上也沒見因此舒展幾分。
“噢,原來你之前不告訴我們生日,是因為這天剛好是愚人節。”屈苗苗恍然大悟,想到什麼又說,“那今天就是你的節日誒。”
江延:……
身邊人無情嘲笑。
謝謝,這麼一說更開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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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
去操場的路上,屈苗苗軟磨硬泡地讓孟櫟亭答應給她做排球陪練,舒愛則是敬謝不敏地冰冷拒絕,並表示要去看許嘉裕打籃球。
屈苗苗忿忿道:“見色忘友。”
得到的回應是舒愛揮揮手瀟灑告彆。
屈苗苗“哼”一聲拉著孟櫟亭往排球場地走,那邊已經有同學去器材室借來了排球。
孟櫟亭並不會打排球,她對於這項運動的了解,僅限於中央五台偶爾會轉播的排球比賽,但她往往停留不到幾分鐘就會換台。
屈苗苗無所謂道:“沒關係,大家都不怎麼會,隻要懂基本規則和接球發球手勢就行。”
到了場地兩人才發現,由於來得晚了些,兩個排球場地已經被其他班先行占據。
一班剛才拿著排球的同學原來隻是在這邊等人來齊,然後好商量怎麼練習。
沒辦法,大家討論一番後決定這節課先兩兩一組練習接發球。後麵午休或者晚自習前再來占場地訓練。
屈苗苗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給孟櫟亭講解規則,並且演示接球和發球的動作。
帶著孟櫟亭練了幾遍,屈苗苗覺得差不多了,然後跑去器材室又借來一個排球。
幸好學校雖然場地不多,但排球數量還是管夠的。
孟櫟亭自認為看懂了屈苗苗教的姿勢,但是兩人來回接球發球十幾分鐘後,拇指關節傳來的脹痛感愈發明顯。
又堅持了一會兒,孟櫟亭忍不住抬手叫了暫停。
兩人就勢坐在地上休息,她伸手作出接球姿勢讓屈苗苗看一眼是否正確。
屈苗苗側頭一瞥,然後驚訝睜大眼說道:“手勢沒有問題,但是你手怎麼腫了?”
孟櫟亭看屈苗苗兩手捧著自己的手,後者也是指節連著手背紅腫一片。
她抽出手來戳了戳,不出意外聽到屈苗苗“嘶”一聲。
孟櫟亭好笑道:“你也差不多。”
身旁一起練習的同學也陸陸續續坐下休息。兩人索性就這麼坐到下課。
等鈴聲響起,周圍有同學去還排球,路過孟櫟亭兩人時要順手拿上排球一道去還。
屈苗苗毫不客氣地將球遞過去並道謝。
來到操場外的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後,孟櫟亭把雙手放到自來水下衝涼。
冰冷的浸潤帶來的舒緩感受讓手上的腫脹感消散不少。
旁邊屈苗苗洗手前,將左手腕上的一條紅色編製手繩褪下來,下意識要放進外套衣兜。
摸了個空才想起剛才因為嫌熱,衣服被她脫下來放在了排球場地旁邊的單杠上。
孟櫟亭看到屈苗苗動作說:“放我包裡吧。”
屈苗苗於是伸手裝進孟櫟亭校服衣兜裡。
孟櫟亭知道這個手繩。苗苗之前跟她們說過,是周淮嶼的,也就是老周的兒子的。
周淮嶼之前高考時,屈苗苗的媽媽去廟裡的時候順道求了這個手繩,回來就送給了周淮嶼,後者高考時也戴上了。
等到高考結束出了成績,屈苗苗又把這個手繩要了回來。
說是沾沾福氣,戴上以後會變得和周淮嶼一樣優秀。
即便被屈母斥責不懂事,屈苗苗也依然沒有還回去,周淮嶼倒是沒說什麼。
屈苗苗洗完手讓孟櫟亭等一下,然後一路小跑去單杠那邊拿外套。
孟櫟亭手上的腫痛感再次慢慢襲來,雖然浪費水源著實可恥,但她還是忍著愧疚再次擰開水龍頭。
隻不過這次旋開的角度小一些,水流對準拇指關節和虎口處,畢竟那裡似乎是重災區。
一陣涼風襲來,頭頂樹葉窸窣摩挲,臉上的燥熱似乎也緩解兩分。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手怎麼了?”
身影靠近,旁邊水龍頭嘩啦一聲傾瀉而出,男生的雙手在水下來回清洗,手背上青筋微鼓,一路延伸沒入有力的小臂。
孟櫟亭收回視線,關上水龍頭答道:“給苗苗做排球陪練,練球砸的。”
江延手背上也是紅了一片,但比自己的好些。
孟櫟亭問:“你手也被砸了麼?”
“跟你一樣,也是練排球。”江延說著轉頭看一眼孟櫟亭,“不過不是陪練,要打比賽。”
孟櫟亭聞言有些疑惑:“你不應該報籃球麼?”
江延洗完手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水。
“班上那麼多人都去報了籃球,反倒是排球沒幾個人會打,我就去湊了個人數。”
語氣隨意且漫不經心,似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江延低頭看孟櫟亭已經洗完,剛要張口說回教室,學校的廣播突然響起。
“今天是高一一班江延同學的生日,下麵這首something just like this送給他,江延同學,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所得皆所願,所遇皆所求。”
前奏音樂回響於承明一中上空,在這一方靜默中顯得格外突兀。
孟櫟亭看著眼前江延難得呆滯的表情,到底是肆無忌憚地笑出了聲。
女生額前有幾縷碎發,掩映下因笑意而微彎的雙眸清亮澄澈。
臉上不知道是因為熱意還是笑容而有些泛紅,讓本身的寧靜溫和多了幾分生氣。
江延垂眼看著孟櫟亭,沒說話。
周圍有認識的男生大聲嚷著:“江延,祝你生日快樂啊!啊不對,節日快樂啊!”
江延:……
這下算是全校都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了。
所以到底是誰說出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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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回到教室,眾人不出意外看到江延的桌麵以及桌鬥裡又放了好些禮物。
屈苗苗和舒愛坐在孟櫟亭旁邊座位上,看江延把禮物一個個塞進本就微微鼓脹的書包。
舒愛問:“他會拆開來看看嗎?”
“他會的。”孟櫟亭回答道,“但是是拿回家拆。如果是吃的,一般都會給他媽媽當零食,如果是信件或者其他禮物的話,就一起裝進一個箱子裡放好。”
舒愛聞言有些驚訝。
孟櫟亭看到舒愛表情後解釋說:“他媽媽要求他要尊重彆人的心意。”
“唔……”舒愛點點頭,“家教真好。”
屈苗苗:“我一直不太懂欸,江延又不是校草,為什麼那麼多女生喜歡他?還有歡歡也是,上學期他生日也收到好多禮物。”
孟櫟亭聽到“歡歡”二字,下意識四處張望一圈,沒看到陳秉歡的身影。
舒愛:“很簡單啊,他倆長相好,又會打籃球,還時不時上主席台領獎學金,妥妥的優質資源。”
屈苗苗聞言點頭:“好像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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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是語文,孟櫟亭去辦公室拿東西。
端上薛筠的收納筐後從辦公樓下來,她剛走到教學樓下,就看到廊柱旁站著兩個女生。
兩人視線望著的方向似乎是樓上一班的教室。
站在右邊的女生手裡拿著一個禮物盒。
孟櫟亭一步步走近後,聽到左邊那個女生語氣略帶抱怨。
“我就說彆花時間挑包裝,飯都沒吃結果還是耗了這麼長時間,現在人都回來了,你要怎麼送出去?”
右邊的女生微微垂著頭:“那個配套的包裝本來就不好看,送出去肯定會被嫌棄的。”
不會的,他會拆開以後,好好收在箱子裡。
孟櫟亭在心裡回複,她已經聽出兩人說的是誰。
經過兩人時,孟櫟亭正好聽到那女生在問陪她一起來的人“能不能上去幫我送一下”。
後者還沒回複,剛好轉頭看到旁邊的孟櫟亭,張口叫道:“欸同學,請等一下。”
孟櫟亭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去。
左邊那個女生紮著一個高馬尾,鼻梁高挺,顴骨有些微明顯,乍一眼看去帶了幾分英氣。
她從旁邊女生手裡拿過那份禮物走到孟櫟亭的麵前。
“同學,你是一班的吧?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們把這個給江延同學,現在教室裡人太多,我們不方便再進去。”
送禮物的那位女生顯然有些驚訝,孟櫟亭也細看了下麵前女生的樣貌,自己確實不認識。
孟櫟亭抬了抬手上的收納筐說:“放進來吧,我幫你們拿給他。”
英氣的這位女生眉眼舒展,說了聲謝謝,然後把東西放進筐裡。
另一位女生也上前感激地道了聲謝。
孟櫟亭搖了搖頭:“沒事,不客氣。”
收納筐裡多了一個長方體形狀的盒子,麵上用暗紋紙包著,左上角是一個紙折的貼花,看起來的確花了心思。
轉身上樓,風中傳來一陣輕聲低語。
“你認識她嗎?”
“不算認識,我隻知道她跟江延很熟,施嫻也提過她的名字,但我忘了,隻記得好像姓孟。”
“啊?她和江延關係很好麼……”
“你彆亂想。施嫻說過他倆從小住一個小區,所以關係好,但也就是普通……”
聲音漸漸模糊,兩人已經走遠。
踩著樓梯的腳步越來越慢,直至停下。孟櫟亭低頭看著筐裡的禮物。
普通的,什麼?心裡其實早有答案。
但這也是她的幸運,正因為是朋友,她才能正大光明地存在於江延周圍。
拾上台階,孟櫟亭轉過牆角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