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櫟亭和江延在小升初時,都考入了本市的承明實驗中學,並且分到了同一個班。
對此,兩家大人也很滿意,孩子以後上學放學能有人作伴。
孟櫟亭性格偏靜,平時在班上能交流的人也不多,幾乎就座位周圍那幾個。
再遠一點的,也就是和組長或是班乾偶爾因為一些事情說上一兩句。
於老師們而言,若不是成績這一塊略顯亮眼,孟櫟亭就是實打實的班級小透明。畢竟她連班乾也從不競選。
而江延則是一如既往的四處逢源。
開學沒多久就被選作體育委員,再加上成績拔尖,性格隨和,開得起玩笑,他在男生群體備受歡迎,在班上女同學的眼裡則更不用說。
這也導致孟櫟亭本身因成績優異,自帶吸引力法則的前提下,在最開始時,卻依然無法被班上的部分女生群體所接納。
因為在班上,江延幾乎隻跟她一個女生來往。
而平時她最常相處的,也隻有班上同為透明存在的人。
人類的社交群居性,早在學校這一象牙塔中就被體現得淋漓儘致。
從小學開始,一個四五十人的班級,就會產生不同的“交際圈”。
最明顯的是男生與女生的群體區分,然後則是依據學生時代幾乎被奉為唯一準則的成績,來將兩邊群體進行“勢利”的劃分。
周圍的環境、大人的交流、彼此的度量……無一不滲透著這一點,隻不過大家都默然地遵守著這一規則,卻還以為是自己在選擇自己的世界。
幸而到了初三或是高中時期,像是忽然覺醒一般,這幫具有可怕爆發力的“叛逆”群體有了自己的評判標準。
他們清醒又對抗地凝視這些存在已久的條條框框,企圖刪寫重來。
直到最後進入社會,見識到新的標準,新的框架。
是繼續對抗嗎?抑或是隨波逐流?
當然這都是後來的後來,他們才需要麵對的問題。
彼時的孟櫟亭隻是一如既往地在初中這個新環境裡學習生活。
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女生,施嫻。
施嫻可以算作班上部分女生群體的中心人物。
剛升入初中時,施嫻很快就在班裡建立起了自己的圈子,除此之外,和江延一樣,施嫻在班上的人緣也極好。
孟櫟亭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施嫻看中,並選擇納入其交友範圍的。
是的,“看中”,對於如施嫻這類在班上有影響力的人物,這種詞是符合她的。
得益於此,孟櫟亭逐漸被這部分女生群體接納,兩人的關係也漸漸熟稔起來。
到後來,因為孟櫟亭的緣故,江延也和施嫻熟悉起來。
由於回家路上,施嫻有一段路程和他們同行,放學後的兩人行也慢慢變成了三人行。
再後來就是施嫻跟江延告白。
孟櫟亭是第二天才從施嫻口中得知這件事。
她已經不記得在聽到施嫻說的話後,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
孟櫟亭隻記得當時麵前女生明媚的笑容,臉上似乎因為興奮,還有些泛紅。
在學生時代,“早戀”是個令學生麵紅心跳、讓大人聞之色變的詞。
儘管老師校長三令五申、家長們耳提麵命,但從心裡生發的情緒,如何能輕易地止住。
初中的時候,孟櫟亭也曾被高年級的學長“圍堵”過幾次。
後者往往等在她抱著作業去老師辦公室必經的那條過道轉角處。
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還有幾個玩得好的男生。
那時候孟櫟亭被點為組長,算是作為優秀學生,為班上做點事儘一份責。
她已想不起那個男生的麵容,隻記得他的校服似乎格外寬鬆,袖口也總是高高挽起露出手肘。
每當孟櫟亭從他身前經過時,那個男生總會笑著叫她:“誒,今天怎麼來這麼晚?”
或者是“要幫忙麼?我幫你抱過去”亦或簡單的一句“喲,來啦,孟櫟亭”。
孟櫟亭起初會抬頭看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經過,到了後麵已經學會直接無視,當作沒聽見。
那天男生隻有一個人,似乎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他往前一步擋住了孟櫟亭的去路。
“孟櫟亭,我都在這兒站這麼多天了,你一句話都不說,什麼意思啊?看不出來我在追你?”
或許是因為男生除了在這等著以外,並沒有其他過分行為,孟櫟亭並不覺得害怕。
靜默一陣後她開口問道:“你作業寫完了麼?”
男生:?
“你都初三了,按理來說作業應該挺多的,沒必要在這等著浪費時間。”孟櫟亭“苦口婆心”道。
男生愣怔後問道:“沒了?”
麵前女生乖乖點頭。
男生:我這麼多天風雨無阻蹲點守候,就等來了這?居然還關心我作業寫完了沒,我是不是應該感動一下?
自那以後,孟櫟亭再沒見到過那個男生。
當然也就沒有機會知道他課間有沒有抓緊時間寫作業。
關於施嫻的告白,孟櫟亭起初並不知道江延作何回應。
並且在某種心緒擾亂下,她甚至沒有向江延提起這件事。
隻是從施嫻和江延兩人後來的相處中,她漸漸生出幾分猜測。
課間時,施嫻依然會在江延的座位旁逗留;體育課上,施嫻能大大方方地給江延呐喊助威;放學路上,施嫻會笑意盈盈地同江延開著玩笑……
於是漸漸的,孟櫟亭開始有意識地避開施嫻和江延。
除了放學路上無法避免以外,其餘時刻,孟櫟亭要不然就是坐在座位上看書學習,亦或者主動去找其他人聊天。
這於孟櫟亭而言是挺難做到的事,因為她已經習慣了被動。
哪怕之前跟江延一起,也更多都是後者主動來找她。
不過在孟櫟亭看來,施嫻和江延兩人,似乎開始得莫名,結束得也突然。
那天孟櫟亭和以往一樣去教室後麵拿掃除工具,獨自前往公共衛生區。
班上的公區是孟櫟亭、江延,還有班上另外一個男生負責,區域剛好可以劃成三塊,三人各打掃一部分。
施嫻後來主動去找那個男生換掉了打掃任務。
原本施嫻是負責打掃教室外連接走廊那一塊兒區域的,相對來說輕鬆一些,那個男生當然一口答應。
那天孟櫟亭沒看到施嫻下來,而之前一起打掃公區的男生卻再次提著掃把走過來。
孟櫟亭轉頭問江延:“施嫻呢?她今天怎麼沒來?”
江延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嘴上道:“她不會來了。”
隻說了結果,卻沒有說原因和過程,孟櫟亭也沒有再問。
但後來,她又是猜到了一部分。
那次體育課跑完步,女生們坐在籃球架下喘著氣休息,手上扇出寥寥無幾的風。
孟櫟亭伸手揩去額角流下的汗珠,臉上熱氣蒸騰,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該是通紅一片。
身旁有動靜,似乎有人挪動,又有人坐下。然後一道聲音傳來。
“孟櫟亭,你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嗎?”
孟櫟亭放下手轉頭看去,施嫻的臉泛著紅,陽光照射下,鬢角的汗珠閃著光。
見孟櫟亭似愣住了一般半晌沒有回應,施嫻煩躁地抿唇,繼續說道:“你不知道我多委屈,江延身邊一直有人遞情書,沒有人覺得他不對。但是我跟其他男生玩得好,就會被人背地裡議論,憑什麼?”
說完,似發泄一般,施嫻一腳踢開旁邊一粒碎石。
石子磕磕嗒嗒一路彈走,幾步遠後終於停下。
“蔣奕行他憑什麼衝我發火?”
略有些熟悉的名字傳入耳中,孟櫟亭收回視線看向身旁女生。
蔣奕行是六班的,會打籃球,平時和江延玩得也很好。這是孟櫟亭對這個人僅有的認知。
施嫻突然湊近,孟櫟亭下意識要往後,卻忍住沒動。
女生壓低聲音問道:“江延之前真的沒跟蔣奕行說過我倆的事嗎?”
“什麼?”孟櫟亭一時間沒理解施嫻的話。
看到麵前人明顯有些不耐煩的神情,她又接了句“我不知道”。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施嫻本來想舒緩一番的心情更加不怎麼樣。
她索性轉身叫上身旁的同學,一起去了廁所洗臉衝涼。
關於施嫻說的有人在背後議論她,孟櫟亭並沒有印象。
或許也因為她交際範圍本來就窄,施嫻不和她來往以後,她又回到了以前安靜無聞的狀態。
但蔣奕行後來依然經常和江延約著打籃球,這一點孟櫟亭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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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轉,施嫻的歌聲伴著音樂入耳。
她唱歌很好聽,還在初中的時候孟櫟亭就知道。
學校劣質音響傳出來的歌聲難免失真,但依然蓋不住施嫻那一把好嗓音。
快到副歌部分時,主席台後方有幾個人合力搬上來一個大紙箱,然後打開從裡麵抓了好幾袋零食,轉身朝觀眾方向扔過來。
人群隨之沸騰,幾乎要蓋過音響聲音。
副歌間歇部分,施嫻走過去拿了幾包朝下扔。
雨露均沾,從左往右。手上剩下最後一包時,她朝著孟櫟亭這個方向看來。
或者說,江延的方向。
孟櫟亭心有所感,下一秒,零食沿著拋物線擦過身旁,砸中江延右邊手臂。
後者沒有抬手接住,因此又滑過落到下一個人懷裡。
扔得挺準。孟櫟亭在心裡不合時宜地感歎了一句。
但在看到江延身後的人時,孟櫟亭忍不住微微驚訝,是蔣奕行。
男生留著寸頭,眉型自帶一股銳氣,個子高出周圍人一截,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
江延轉過頭看到蔣奕行時,也有些愣怔,真是巧了。
起初在主持人介紹念到施嫻名字時,江延隻是感覺有些熟悉,除此之外彆無其他。
他甚至能察覺到前方孟櫟亭投注過來的目光。
直到看著施嫻上台,模樣雖然有些陌生,但還是能認出來是以前的同學。
他試著回憶了一下對方初中時的樣子,隨容貌浮上心頭的,是記憶裡的不耐和煩躁感,江延索性不想回憶。
直到猛然被零食砸中時,江延才回過神來。
蔣奕行本來是老遠看到江延想過來打聲招呼,沒想到被施嫻扔的零食砸中。
短暫愣怔後,他眼底浮現不虞。
孟櫟亭察覺到蔣奕行的表情變化,然後轉頭看向主席台方向。
施嫻正嫣然一笑,倒像是挑釁。
下一秒,蔣奕行一個轉手,抬手做出投籃動作,手中的零食再次以一道拋物線正正投中人群外一個垃圾桶內。
周圍一片嘩然,不知道是為這個投籃的準頭還是什麼。
孟櫟亭和江延顯然都驚訝於蔣奕行的這個舉動。
台上施嫻表情變換,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副歌適時響起,她隻好調整狀態,啟聲跟進。
江延問蔣奕行:“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去籃球社。”
“沒什麼意思,籃球社裡水平好的就那麼一兩個,其他都是去湊熱鬨的。”
兩人言談間似乎都沒把剛才的插曲當回事。
江延:“待會兒打球麼?”
“現在就行啊,籃球場那邊場地沒被占,空著的,開學到現在還沒跟你打過呢,走。”說著,蔣奕行就要轉身往人群外走去。
蔣奕行在八班,跟一班不在同一個樓層,平時根本沒機會來竄班。
此刻好不容易碰到,他又不想再在這兒待著,於是極力想讓江延一起走。
江延答了聲行,然後轉過頭又輕拽了下孟櫟亭發尾。
孟櫟亭早就在江延兩人聊上以後就轉頭和舒愛聊天。
後者正好奇剛才什麼情況,孟櫟亭隻能回答不是很清楚。
她也確實不清楚三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畢竟那都隻是她的猜測而已。
頭發被輕扯,孟櫟亭扭頭看過來。由於背景音大,江延不得不低頭湊近說:“先走了,你們慢慢看。”
“好。”孟櫟亭看似自然地應了聲。
江延後撤一步,身形讓開,孟櫟亭視線和蔣奕行對上,兩人點頭微笑算是打過招呼。
剛好一曲結束,江延兩人朝人群外擠出。
發間似乎還殘留些許癢意,孟櫟亭聽到兩人漸漸模糊交談聲。
“帶球了嗎?”
“帶了,放在樓下雜物間裡。”
“放那兒乾嘛?”
“之前被老周發現了好幾次。雜物間有掃把拖把擋著,老周又從來不去那兒,絕佳場所。”
… …
兩人已走遠,孟櫟亭也將注意力放回台上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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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一中周天晚上要求所有學生返校上自習。
孟櫟亭一般下午就會去,一是寫作業,二是逃避家裡的氛圍。
孟兆成和楊婕基本每三頓飯吵一次,除開吃飯時間,也隨時可聞硝煙味,就差一點火星引燃。
孟櫟亭正在臥室收拾東西,書桌上手機振動一下,她抬眼看向亮起的屏幕。
江延:吃菠蘿麼?我裝一盒帶學校去。
孟櫟亭拿起手機回複:好。
那邊秒回:什麼時候走?
手下按鍵發過去:馬上收拾好了。
又是秒回:樓下等你。
收拾完背上書包,孟櫟亭經過客廳時,孟兆成正坐在沙發正中央看著電視,楊婕則窩在一邊的小沙發裡看手機。
孟櫟亭:“我去學校了。”
孟兆成:“嗯。”
楊婕抬起頭:“路上騎慢點。”
孟櫟亭應了聲好,然後到玄關穿好鞋開門出去。
麵前有人影,孟櫟亭仰頭看到江延站在樓梯上。
光照出輪廓投下來,即便逆光也能隱約看見男生臉上的笑容。
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總是帶著光,輕叩她緊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