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的承明一中較以往寧靜了許多。
四下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教學樓前樹蔭裡隱約撲扇著的振翅聲,倒更顯得空間靜謐。
學校裡大部分教室裡隻坐了三兩個學生,有的甚至空無一人。
臨近六點,鈴聲打響,孟櫟亭抬眸看了眼牆上掛鐘,然後闔上麵前練習冊,蓋上筆帽放在書封上,準備出去吃飯。
嘴裡還殘留有菠蘿的清甜餘味。
有些口渴,孟櫟亭拿過水杯,旋開杯蓋喝一口潤潤喉。
平時周末還有節假日,學校的鈴聲不會關,到了點照常會回響在校園上空。
隻有寒暑假才會讓這位勤懇忠實的“打更人”歇上幾天。
剛才是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說明該吃飯了。
一班教室裡此時隻剩下幾人。
下午四點以後班上就會陸陸續續來人,過了五點,就會有人提早出去吃飯覓食,又順便在學校附近的商鋪裡晃蕩一會兒,再慢悠悠地回學校。
孟櫟亭是在教室裡邊做題,邊等江延。後者四點多那會兒跟班上的男生去操場打籃球了。
窗外晃過一道身影,孟櫟亭餘光瞥見側頭去看。
舒愛微揚頭與其對視,算是打過招呼,進來後她走到教室後門的座位坐下。
上周最後一節課,老周拿出了新的座位表用投影打在屏幕上。
換座後,孟櫟亭隔了一個座位坐在舒愛前麵,江延則坐在孟櫟亭的旁邊。
孟櫟亭側過身問道:“怎麼這周來這麼早,吃過飯了麼?”
“吃過了。”舒愛邊說邊把東西放進桌鬥,“今天家裡司機有事,我就坐的李懌他們家的車,他晚上還有事要出去,我們就先去外麵吃了飯,然後他們把我送來再走。”
江延從後門進來,手上拿著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
他看到孟櫟亭後說:“走吧。”
孟櫟亭轉身從桌鬥裡抽出了幾張衛生紙遞給江延。
後者走過來後伸手接過擦汗。
江延隨手把外套放桌上,然後把用過的紙揉成一團,轉身又去教室後麵扔垃圾桶。
回過頭看孟櫟亭還沒動作,江延問道:“不是要吃飯了嗎?”
孟櫟亭起身,探手拿上江延桌上的外套,然後走過去。
“把外套拿上吧,待會兒涼快了容易著涼。”
江延不置可否,抬頭接過。
衣服下,兩人指尖觸碰,孟櫟亭呼吸微頓。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將手平靜收回,緩緩放回身側。
像是微風輕拂葉梢,葉尖微微顫栗,幾息間已沒入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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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兩人吃完飯回來,孟櫟亭剛轉過牆角,就看到教室門口跑出一個女生。
看樣子不像班上的人。走廊上還站著一個女生,像是在等人。
兩女生彙合後,步伐微快地從前麵樓梯離開。
孟櫟亭腳下步子一頓,江延在身後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孟櫟亭沒回頭答道。
進教室以後,孟櫟亭隔老遠就能看見江延的桌麵上多了一張白紙,上麵似乎寫了什麼。
走近一看,是江延的名字。
應該是用黑色粗頭馬克筆寫的,紙張的四角用透明膠貼在桌麵上。
抬眼看周圍,陳秉歡的桌上也貼了一張。
剛好此時陳秉歡和梁桉他們也從後門進來,同樣瞬間看到了桌上的白紙。
梁桉幾步過去到了陳秉歡桌前,看清楚後睜大眼驚訝。
“哥,你這記性不至於吧?前兩天才換的座位,這就記不住要貼名牌了?”
陳秉歡沒理,隻走過去看了一眼,伸手就開始撕邊上的透明膠。
梁桉回頭看到江延這邊,挑眉問道:“怎麼你也有?”
“我弄的。”
眾人回頭,後門處舒愛一邊甩著手上的水珠,一邊說著。
看樣子剛去上了廁所回來。
“就你們吃飯的這麼一會兒時間,教室外麵來了一趟又一趟。我又剛好坐窗邊,還是女生,一個個都來問我你倆座位在哪兒。我嫌煩,直接寫了兩張貼桌子上,那麼明晃晃幾個大字,除非眼瞎才看不到。”
孟櫟亭低頭看了眼江延桌鬥,確實已經放了好些信封和巧克力。
“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孟櫟亭疑惑。
梁桉篤定道:“情人節!”
“那是二月。”陳秉歡涼涼拆台。
“對哦。”梁桉反應過來,“哥你真聰明。”
陳秉歡:……你這麼一誇,感覺我並不是很聰明。
舒愛:“是情人節。”
梁桉:“啊?”
“我剛搜了下,白色情人節,挺小眾的。”舒愛坐在座位上一手撐頭,眼微眯笑道,“這要真是碰上二月十四,你倆桌子都已經塞滿了吧?”
孟櫟亭算了下時間,嘴上訥訥道:“二月十四的話……我們那會兒好像還沒開學。”
抬頭剛好撞進江延視線,後者眼底似噙著笑意,帶了些無奈。
“進去?”江延一手撐著桌麵看她,一手把椅子推進去問道。
孟櫟亭於是抬腳跨過過道上的收納箱,邁進自己的座位坐下。
班上部分同學買了收納箱放在每兩列的過道間。
孟櫟亭的座位靠窗,她這邊的過道是默認拿來放箱子的。
因此即便他們是單人單座,進出也需要旁邊的同學讓位。
今天晚上是生物晚自習,孟櫟亭低頭從桌鬥裡找生物書。
手上動作一頓,然後她從裡麵拿出了一個盒子。
盒蓋上昭彰地印著某巧克力品牌的標識,裡麵裝著八粒白色包裝的巧克力,整個盒子是一個心形造型。
思考後孟櫟亭轉身叫舒愛,手上示意問道:“你送我的麼?”
舒愛搖頭否認。
孟櫟亭又轉頭在教室裡找屈苗苗的身影。
舒愛見狀問道:“找苗苗呢?應該不是她送的。這是一整盒,又不是你生日之類的特殊日子,我跟苗苗怎麼會無緣無故送……”
說話間停住,舒愛忽然想到了什麼,孟櫟亭也回頭對上其目光。
“今天的確是個特殊的日子。”舒愛點頭煞有其是地說道。
“……應該不是。”孟櫟亭表示懷疑。
忽然,屈苗苗不知道從什麼方向撲過來嚷道:“哇櫟櫟!心形巧克力誒!是誰跟你表白?”
說著屈苗苗已經伸手拿過那盒巧克力,上下翻看有沒有其他東西。
孟櫟亭條件反射般看向教室前後門,以及身旁窗戶,確定沒有看到老周的身影。
“他不在。”
孟櫟亭回頭,看到江延正在把桌鬥裡的東西一個個放進書包裡。
由於他低著頭,孟櫟亭隻能看見男生發頂,瞧不見神情。
“今晚不是他晚自習,老周不會來這麼早。”
說著,江延裝好所有東西,把微鼓的書包放在旁邊的收納箱上。
桌麵上白紙黑字越看越礙眼,江延抿唇,抬手撕著邊角的透明膠。
一旁孟櫟亭看到江延動作,忽然想到後說:“有沒有可能,送東西的人以為這是江延的座位,然後放錯了?”
江延聞言手上動作微頓。
“不可能。”舒愛否認道,“我之前一直在教室,而且後麵還貼了名牌,就算中途去上了個廁所,江延桌上那麼大字能看不見?”
屈苗苗伸手指了指孟櫟亭桌上的練習冊說:“而且你書就放在這,翻一下就能看到名字啊。”
江延目光移到孟櫟亭練習冊上。
封麵被細心包了書皮,上麵貼了一張姓名貼,工整地寫著“高一一班孟櫟亭”幾個字。
忽然沒來由的一股煩躁,江延微皺眉。
旁邊屈苗苗來回幾次翻看盒子,依然找尋無果,隻好放棄遞給孟櫟亭。
“都沒看到賀卡,甚至連個小紙條都沒有,那怎麼知道是誰送的?”
孟櫟亭接過後看了兩眼,依然懷疑是被人送錯了。
舒愛看出孟櫟亭想法,歎了句:“我們亭子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又不是沒被人告白過。”
孟櫟亭聞言微窘。
舒愛說的是上學期國慶文藝彙演那天晚上的事。
當晚她坐在一班的觀眾區看表演,身後同學拍了拍她肩膀,傳話說有人找她。
孟櫟亭出去後,看到看台轉角處站著挺乾淨陽光的一個男生,但她並不認識。
對方介紹了自己名字,程煦。
人如其名。
接下來就是男生青澀靦腆的告白。
孟櫟亭在驚訝過後禮貌表示了拒絕。
程煦卻是笑著說:“雖然大概猜到會是這樣,但是沒關係,我不會打擾你,也請你不要感到困擾。”
孟櫟亭:“嗯,那我們也算是認識了,路上碰見也可以點點頭打招呼。”
程煦聞言臉上笑意更甚。
等回到觀眾區,舒愛了解情況後還調侃她。
“我們亭子可以噢,這才開學還不到兩個月。”
一班和七班的體育課是同一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認識了的緣故,後來孟櫟亭上體育課,常在羽毛球場看到程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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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愛起身問孟櫟亭要那盒巧克力,接過來後看了看說:“又不是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今天這日子,送巧克力不署名,該不會是篤定你知道他是誰吧?”
伸手遞回,舒愛微眯眼揶揄道:“嘖,如果真是這樣,有點會哦。”
孟櫟亭無奈:“彆亂分析。”
江延忽然起身,手上是那張不知何時被揉成一團的白紙。
孟櫟亭看著他麵無表情走到教室後麵,伸手把紙團扔進了垃圾桶。
低頭看了眼巧克力,孟櫟亭覺得這東西大概是證明不了“來源”和“去路”了。
於是拆開,她給舒愛和屈苗苗各兩粒,然後剩下的一人一粒。
江延回來後看到桌上放著的巧克力,轉頭問孟櫟亭:“給我的?”
“嗯。”孟櫟亭點頭。
她注意到江延頂了頂腮,但後者沒說什麼,拆了包裝送進嘴裡。
他心情不好?為什麼?孟櫟亭有些莫名。
這個小動作隻會在江延情緒不佳的時候出現,孟櫟亭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了。
嘴裡巧克力化開,甜意彌漫,咀嚼間愈發覺得齁膩。
江延拿起水杯打開灌了兩口。
他一向不太喜歡甜食,所以裝在書包裡的巧克力都會帶回家給祝女士吃。
那位也是個愛吃甜食的,跟孟櫟亭一樣。
轉頭看到孟櫟亭鼓著腮幫似乎吃得愉悅,視線還落在練習冊封麵的姓名貼上像在出神。
“你喜歡吃這個?”江延忽然開口問道,那雙眼望過來時。
他忽然覺得心裡的浮躁莫名平靜了幾分。
“還可以,挺好吃的。”甜度在她的接受範圍內。
“行,下次給你買。”
孟櫟亭緩緩咽下喉中甜膩,輕聲問道:“下次?明年白色情人節?”
表情一如既往地完美無缺,看不出任何試探。
江延停下喝水動作,無所謂道:“下次就是下次,等明年乾什麼?這個詞不就相當於文言文裡的虛數詞嗎?”
孟櫟亭作思索狀,半晌道:“還挺有道理。”
江延:……
孟櫟亭拿出水杯呡了一口,咽下剛才生出的無謂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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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第一節生物老師評講試卷,第二節留給大家上自習。
門口老周忽然走進來,先到講台旁跟生物老師說了兩句,然後清了清嗓。
“大家都把筆放一放,說個事。”眾人聞言停筆抬頭。
老周見狀繼續道:“你們都知道,考試結束後就要文理分班。明天所有的班級就都安排好了,所以今天晚上,有變動的學生就要到各自新的班上。咱們班英語科代表於筱惟要轉去文科班,現在就要搬去新的班級。大家先暫時作個告彆吧。”
教室裡陷入一陣沉默。
“好!”忽然有人突兀地叫好一聲,然後就是一連串的鼓掌。
接著全班似反應過來了一般,開始一起鼓掌附和。
掌聲掩映下能聽到同學們的道彆話語。
“到五班要好好的”、“樓上樓下常來竄班”、“彆把我們忘了”。
“一路走好!”
不知道誰吼了一句,教室裡笑聲一片。
座位上於筱惟臉上微紅,眼裡似泛著晶瑩。
掌聲漸稀,老周適時說道:“好了,來兩個男生幫忙搬一下課代表的桌子和箱子。”
梁桉立刻起身說:“我來!”
於筱惟的同桌也舉手表示參與。
梁桉上前去直接搬起桌子,同桌則負責搬箱子。
於筱惟要伸手搬椅子,被老周攔下說不用搬,等會兒他們也不用再把那邊的椅子搬過來。
於筱惟跟在兩個男生後麵,走到講桌旁時,忽然轉身麵朝眾人。
“這一學期跟大家相處得很開心,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約在一塊兒玩兒的。你們繼續上晚自習,我就先走啦。”
說完她擺了擺手,同學們也回應著揮手。
梁桉回頭道:“課代表,其實我還是挺舍不得你的,要不你把物理作業留下來給我做個紀念……嗷!”
老周一掌拍在梁桉背上:“膽子不小,當著我麵兒就來啊?”
三人走後,老周讓大家該做什麼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孟櫟亭聽見動靜,回頭看到梁桉搬著一個空桌放在了原先於筱惟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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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晚自習,孟櫟亭和江延兩人下樓,剛到樓梯口,有人叫住江延。
兩人同時側頭看去,是一個女生等在樓梯的拐角處。
江延轉過頭來對上孟櫟亭目光。
“我去前麵等你。”孟櫟亭說完抬腳往前離開。
走了幾步孟櫟亭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樓梯扶手擋住了上方的白熾燈光,陰影裡依然能看到女生望著江延走過去時,臉上的羞怯和期待。
那是孟櫟亭不能表現出來的。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著你,卻無法長久地注視你。
因為如果褪去一切掩飾,每一眨眼仿佛都在說,瞧,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