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櫟亭三人站在籃球場邊看著場上比賽。
說是比賽,其實就是幾個班的男生組在一起,臨時分了兩隊,打打球,過過癮。
周圍不時能聽到女生的歡呼和男生的叫好聲。
孟櫟亭雖然目光投向場內,但思緒卻在神遊天外。
剛才小賣部的插曲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按鈕,讓孟櫟亭整個人開始陷入一種怪異的情緒狀態。
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這樣,像是身體的某種運行機製,到了一個節點,一些潛藏已久的情緒就會發酵生成,讓人有想要溺斃其中的錯覺。
站了會兒,舒愛興趣寥寥:“不想看了,走吧,逛會兒操場。”
屈苗苗疑惑:“不是還沒結束嗎?”
“嗯啊,但是不好看,不想看了。”舒愛本身就對籃球不感興趣,隻是許嘉裕早前發了消息讓她來看打球,於是來看看,但是站久了越來越覺得無聊,索性想走。
屈苗苗:?
孟櫟亭倒沒什麼異議,三人於是退出觀眾席,轉身往操場溜達。
舒愛和屈苗苗聊了什麼,孟櫟亭事後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但她出色的演員素養讓她成功地扮演好了聽眾這一角色。
明明半句沒聽進去,卻總能適時捧場。至少沒有被身旁兩人發現她的混亂狀態。
籃球撞擊地麵的聲音不斷砰砰入耳。思緒紊亂中,一陣腳步聲臨近,一雙熟悉的黑白間色球鞋出現在孟櫟亭視線裡。
江延打完球本來要回教室,抬眼看到許嘉裕衝一邊揮手,往那邊一望,是舒愛,以及在她一左一右站著的屈苗苗和孟櫟亭。
江延於是跟著許嘉裕往這邊走,然後就看見了孟櫟亭皺著眉頭盯著地麵發呆。
恍然間他想起了小學剛認識孟櫟亭那會兒,她也是這麼喜歡靜靜地發呆。
每次這種時候,江延就會伸手去戳孟櫟亭的眼睫毛。
一是因為他一直覺得孟櫟亭的睫毛很長,總想去戳一戳,二是想看後者被嚇到後驚慌又茫然的表情,由此帶來的滿足感就像戳中了彩虹泡泡。
反正她又不會生氣,孟櫟亭像是有著無比寬容的好脾氣。
伸手在孟櫟亭麵前一晃,江延問道:“在想什麼?”
孟櫟亭抬頭對上江延目光,回過神後並不打算回答。她把手上買的麵包和辣腸遞過去說:“給你買的晚飯,食堂估計已經沒吃的了。”
“謝了。”江延伸手接過。
/
晚上回家路上,兩人騎著自行車。孟櫟亭在靠裡一側,江延隔著一段距離騎在外邊。
過了幾個街口,放學的人流逐漸稀疏。
江延偏頭看了眼身旁認真看路騎車的人,問道:“下午打籃球那會兒你在想什麼?考試沒考好嗎?”
孟櫟亭沒想到江延還會提起這個問題,在聽到前半句時,她腦中已在飛快思索措辭,幸而江延的後半句為她提供了說辭。
“曆史有一道題講義上寫過,但是複習的時候過得太快,我沒記住。”孟櫟亭接過話頭往下說道。
江延挑眉,有些意外地說:“還以為你語文作文偏題了,那麼掛臉。曆史有什麼好操心的,反正要讀理科。”
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語氣,混著夜晚微涼的風,似擾動著什麼。
孟櫟亭眨眼後問道:“掛臉?現在麼?”
身側忽然有單車飛速駛過,孟櫟亭握著手下車頭微偏,險險避讓。
方向一偏,靠得離江延近了些,視線裡男生掌著車把的右手和自己半握的左手形成對比,孟櫟亭忽然想起那天這手就扶在自己腦後。
“不是,打球那會兒,你站在那兒就像,”江延頓住,找了半天形容詞,然後說道:“像黑雲壓城。”
“……”難為他想出這麼個詞。
到了路口,兩人停下等紅綠燈。
耳邊隱約聽到有人在討論“社團”什麼的,孟櫟亭側頭看了看,隔著一小段距離,兩個穿著承明一中校服的學生在聊天。
孟櫟亭轉頭問江延:“你明天要報社團嗎?”
聽到那邊兩人談論,她才想起來學校明天下午會開展社團招新活動。
學校雖然強調學業為重,但是對文體娛樂並沒有采取狠狠打壓的政策。承明一中的社團活動據說是好幾屆以前的學生會長提出的,然後就一直延續到現在。
按理說社團招新應該還要過段時間,但今天晚自習時,老周進教室通知說,學校為了讓大家大考完放鬆放鬆,臨時決定明天下午開展社團招新活動。
這個決定不出意外得到一中學子的熱烈響應。
江延踩了踩腳蹬說:“不報,沒什麼意思,明天去看看熱鬨就行。”
剛進學校那會兒,江延和班上幾個男生聽說有籃球社還滿懷期待過。後麵打聽到社團組織活動打籃球也去看過,結果大失所望。
了解後才知道,活動隻是個名頭,重點都是最後一幫人約著去吃飯,或者是網吧打遊戲。
所以除了一開始的申請入社略顯正式,後麵交了報名費就基本沒有下文了。
綠燈亮起,江延招呼道:“走。”
等孟櫟亭騎上穩穩向前後,江延曲著的長腿一踩腳蹬,幾下跟上前麵的身影。
/
到家開門,客廳燈光昏黃。孟櫟亭看到腳下門墊前,自己的棉拖整齊擺放,旁邊還有一雙男士拖鞋空著。
孟兆成還沒回來。
換好鞋轉過玄關,客廳裡果然隻有楊婕一人窩在沙發角看電視。
應是晚上洗過頭,女人發尾的波浪卷不似以往弧度,沉沉搭在胸前。
略有些黯淡的燈光下,楊婕一手拿著一瓣兒橘子,一手摁著遙控器按鈕轉換電視頻道。
聽見動靜扭頭看過來問了句:“回來啦。”
“嗯。”
孟兆成在家時,喜歡把客廳裡的燈開滿,整個空間亮堂如白晝。但是楊婕卻會挨個挨個摁滅,待留下的餘亮隻能將將照明時,她才覺得合適。
兩人有時候因為這種分歧也會爭上兩句。而這種爭執最後會演化到什麼激烈程度,隻看兩人當時的心情。
“這兒切了橘子,你先吃了再去臥室,不然弄得手上書上都是汁。”楊婕指了指茶幾上擱著的一盤橘子,已經洗淨切牙。
“好。”孟櫟亭卸下書包往沙發上一放,然後去廚房洗過手,出來到茶幾旁小凳坐下。
楊婕身上穿著家居服,裡麵的黑色內襯領口有一圈鏤花蕾絲,孟櫟亭之前沒見她穿過,估計是店裡剛拿到的新款。
楊婕以前跟孟兆成在一個廠裡上班,後來孟櫟亭被接來這邊讀一年級,楊婕就辭了工作在家照顧。
孟櫟亭讀五年級時,楊婕和朋友集資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開了家女裝店,由於鋪麵選址位置好,生意一直不錯,江延的媽媽祝媛也常去。
也是因為這,兩家大人才逐漸多了些往來,節假日還會約著一起湊桌打牌。
“今天考完試了?”
“嗯,估計明天下午就會出分。”
其實前兩天考的科目已經陸續被批改出來,老師那邊大概也拿到了分數,隻不過考慮到學生還沒考完,怕說了成績影響後麵發揮。
“那下周應該就有排名了吧?影響分班嗎?你覺得考得怎麼樣?”
最大的影響當然是文理分科,但楊婕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她隻是怕孟櫟亭沒考好掉出一班。
儘管學校老師一再解釋不搞末位淘汰,並且一到四班都是平均分配,但楊婕對於“一”這個數字總有些莫名的堅持。
不合邏輯,但卻是楊婕的風格。
“跟平常做題感覺差不多,這次學校不會排名,隻是下周就文理分科排班上課,我還是在一班。”孟櫟亭一一答道,兩手掐著橘皮邊角一用力,果肉剝離,低頭送進嘴裡。
楊婕聞言皺眉沒再說什麼,抬手關了電視,起身到玄關把門反鎖,然後轉身回臥室,還不忘叮囑一聲“吃完把盤子收拾了,早點睡”。
孟櫟亭應了聲,往被反鎖的門的方向看了眼,抿了抿唇,而後咀嚼咽下果肉。
楊婕辭職後孟兆成依然在廠裡工作,後來資曆夠了被領導擢升上去,隨之而來的應酬越來越多,經常晚歸,兩人為這事沒少吵。
而後從孟櫟亭讀初三的時候開始,孟兆成每次晚歸,楊婕就會直接將門反鎖。
這事是孟櫟亭自己發現的。
那天晚上孟櫟亭睡前多喝了幾口水,半夜起床上廁所,回臥室路上忽然聽到敲門聲,嚇了一跳。
門外一聲輕咳打亮樓道感應燈,這聲音有些熟悉。
孟櫟亭借著臥室漏出來的燈光看到門口那雙空著的男士拖鞋才反應過來。走過去趴在門上從貓眼往外一看,果然是孟兆成。
門打開時孟兆成正要轉身離開,回過身來看到門裡的孟櫟亭,兩人一時靜默無言。
後來孟櫟亭才意識到,或許早在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已經開始跳出為人子女的視角,以一種略帶審視的目光觀察著楊婕和孟兆成兩人。
幼時的孺慕,在扭曲聒噪的背景音裡變化著,惶惑又平靜,生出的層層繭殼將她包裹其間。
厚重的酒精氣息,讓孟櫟亭懷疑是不是有那麼一兩杯灑在了孟兆成身上。
她問要不要燒點水喝,孟兆成卻隻是擺手讓她進去睡覺。兩人誰也沒提反鎖的門,像是謹慎小心地維護著什麼。
期間楊婕一直沒從臥室出來。
如果不是自己剛好起夜聽到敲門聲,門外的孟兆成最後會去哪裡呢?孟櫟亭不知道。
後來孟兆成仍然還會應酬晚歸。孟櫟亭怕他又被鎖在門外,通常都會在臥室熬夜看書。
但那次之後再也沒有敲門聲,所以孟櫟亭後來也就不等了。
/
孟櫟亭吃完橘子,把盤子端到廚房收拾。
從客廳拿上書包,回到臥室關門。晚自習還剩了點作業沒寫完,孟櫟亭掏出了練習冊和文具。
書包裡忽然一亮,孟櫟亭探手一撈,手機上是江延發來一條消息。
江延:在乾嘛?我媽讓給你拿點菠蘿。
過了兩秒下麵又彈出一條。
江延:人呢?出來?我在你們家門口。
孟櫟亭沒回消息,起身出臥室,來到門前哢噠一聲擰開反鎖的鎖舌。
門打開,樓道裡的暖黃燈光迫不及待灑滿空間,照亮孟櫟亭的視線。
“這麼早就反鎖了?叔叔阿姨都睡了?”
江延還沒換下校服,胸前拉鏈敞開,露出裡麵的連帽衛衣,側臉在光影下棱角分明。
聞言孟櫟亭頓了頓說:“嗯。”
江延端著盤子遞過來說道:“我爸朋友送的,我媽怕你們不會切,弄好了讓我端下來。”
“幫我謝謝阿姨。”孟櫟亭伸手接過。
“不謝我?”
“……勞駕您跑一趟。”
江延好笑,嘴角那一點括弧若隱若現。抬眼看到房裡隻有臥室裡亮著燈,猜到她應該還要學習。
“吃不完放冰箱裡。”江延說完轉身道,“走了。”
孟櫟亭嗯了一聲,心下微動,又輕聲說了句:“晚安。”
江延腳下一頓,忽然回頭看來,孟櫟亭呼吸一滯,幾乎瞬間為自己剛才的大意而後悔。
借著昏黃樓道燈光,孟櫟亭看到江延那雙眼裡從疑惑到噙著笑意。
“晚安。”麵前的人拾階上樓。
微鬆口氣,孟櫟亭關上門,側身倚靠牆邊。
門後隱隱有上樓腳步聲,然後是厚重沉悶的關門聲。
孟櫟亭低頭看著手裡盛放在盤子裡的菠蘿,靜默一會兒,不講究地徒手拈起一塊放進嘴裡,挺甜的。
站直身朝廚房走去,腳步忽然停住,孟櫟亭回頭看了眼門鎖,沒有去將其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