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一中的高一分科考試時間定在開學第二周,從周二開始,為期三天。
這天早上班裡的人來得比以往早些,孟櫟亭坐在座位上啃著手裡的白饅頭,還剩一小半兒。
周圍陸續坐人開始複習,孟櫟亭加快速度三兩口把饅頭包進嘴裡,喝了口牛奶咽下,差點嗆到。
孟櫟亭起身要去洗手,鼻子有些發癢,折回身從桌鬥裡多拿兩張衛生紙放包裡再出去。
走廊上全是步伐匆忙朝各自教室奔走的同學。
孟櫟亭剛拐過轉角,迎麵差點撞上人。
腳下一頓,慣性後退一步然後抬頭,正好望進謝安饒因受驚睜大的眼。
謝安饒的眼尾天生帶了點下垂,眼頭圓圓的,瞳仁烏亮,很乾淨的一雙眼。
“不好意思。”謝安饒先開口道歉。
“沒事,我走太快了。”孟櫟亭彎唇笑了笑,然後側身讓開繼續前行。
再回到教室時,班裡隻剩下十幾個空位。孟櫟亭翻開書複習。
看了有小半小時,老周的聲音從前門傳來,中氣十足又漫不經心:“可以收拾東西去考場了,要用的東西都帶好啊。”
孟櫟亭抬頭看去,隻來得及瞟到老周那隻指節粗大的手在門口一閃而過。
清空桌麵拿上文具,孟櫟亭下意識揉了揉鼻尖,感覺鼻子還有些發癢,以防萬一又多抽了幾張衛生紙放進兜裡。
昨晚上自習的時候老周已經在班上念過每個人的考場和考號,孟櫟亭和舒愛、屈苗苗都不在一個考場,所以也就沒有結伴同行的必要。
孟櫟亭出了教室直接爬上四樓,憑著教室門頭上橫立的鐵漆班牌號找到自己考場,進去後逡巡幾列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無聊等待間,孟櫟亭漫無目的視線遊移,然後就落到了坐在她斜前方的女生挽起的校褲褲腳上。
眨眼間視線劃過,教室裡好幾個男生也同樣挽了褲腳。
寬鬆的校褲褲腿,末尾被這麼挽著束緊一圈,就是蘿卜褲的款式。
現下剛入春,料峭寒意還沒有儘數褪卻,露腳踝似乎還有些過早。
正想著,一直隱在鼻尖的癢意忽然發作,孟櫟亭飛快抬手捂嘴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身旁傳來一道聲音。
不用睜眼孟櫟亭也能聽出是江延。
孟櫟亭剛想搖頭,察覺到鼻子裡似乎有液體流動,下意識仰頭捂住口鼻。
江延本來正要往後走,看到孟櫟亭動作後腳下一停,問道:“怎麼了?”
孟櫟亭視線上仰正好和俯身看下來的江延對上,靠得近,她能清楚看到麵前人微擰的眉頭和略帶疑惑的眼神。
臉上沒了口罩遮擋,高挺的鼻梁以及光影描摹下分明的下頜線條,無一不昭彰著男生清俊的長相。
但現下的姿勢實在有些尷尬,孟櫟亭掩飾般眨眨眼,移開視線後說道:“應該是流鼻血了。”
孟櫟亭伸手從衣兜裡摸出衛生紙摁住鼻子,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多帶了幾張。
剛一低頭,鼻中熱流湧出,孟櫟亭又慌忙仰頭,手上加重力度往裡按了按。
“我去一趟廁所,要是回來遲到了,你幫我跟老師說下。”孟櫟亭一邊起身一邊飛快跟身旁江延交代著。
教室外麵走廊上已全是尋找考場的考生。大家的目光都隻在各教室門頭上的班牌停留片刻,隻用餘光注意著和周圍人的距離。
孟櫟亭又是捂鼻,又是仰頭,視線難免受阻擋,隻能見縫插針地逆著人流往廁所方向前進。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攏住,孟櫟亭側頭看,身旁江延已經將她護在身前,由於江延個子高些,周圍人下意識往旁邊避讓,兩人行走間比之前要輕鬆了些。
“你怎麼出來了?”孟櫟亭隔著紙巾問道。
“怕你紙不夠,給你拿包紙。”江延搭在孟櫟亭右肩上的手裡壓著一包衛生紙,是他剛在教室裡問同在一個考場的班長賀緯鳴要的。
身邊有江延幫忙隔開來往的人,孟櫟亭於是放心仰了仰頭。
“彆動,仰起來容易嗆喉嚨裡。”江延一手扶住孟櫟亭後腦勺,往前按了按擺正。
來往投注到身上的視線讓孟櫟亭有些局促,但腦後扣著的大手力度卻不容質疑。
到了過道儘頭,江延把衛生紙放孟櫟亭手裡,後者進去,他則站在外麵靠著牆頭等待。
身前有人經過,時不時有認識的人打招呼。江延平時待人隨和,又經常和外班男生一起打籃球,社交麵廣,人緣不錯。
“江延?在這兒乾什麼?分不清男女廁所了?”一男生語氣欠嗖嗖地問道。
江延看過去,是九班的人,剃著栗子頭,戴了副無框眼鏡,之前一起打過幾次籃球。
“等人,以為我是你呢?戴了眼鏡都看不準籃筐。”江延隨口回道。
“我什麼時候沒看準籃筐了?”男生不服氣,“今中午約不?”
“不約,下午還做題,彆睡考場上。”
“我無所謂啊,反正睡不睡都一樣。”
“……”
洗手台前,孟櫟亭把用過的紙巾放在一邊,從江延給她的那包裡抽出一張,掬了些涼水浸濕,然後伸手在後頸拍打著。
水漬冰涼浸進皮膚,孟櫟亭拍了好幾下卻不見鼻尖再流出猩紅。看來破裂的毛細血管已經懂事地堵住。
孟櫟亭把沾濕的紙扔到旁邊,擰開水龍頭捧著自來水清洗臉和手,然後一一清理水池裡痕跡,再扔掉台麵上用過的紙巾。
期間偶爾能聽到外麵江延的聲音,似乎在跟人打招呼,男女聲都有。孟櫟亭知道江延向來人緣好,吸引力法則在他身上能得到完美的詮釋。
絮絮人聲傳來,江延似乎在跟人交談。
最後捧了把水洗臉清醒,揩去臉上水珠時,孟櫟亭聽到身旁女聲問道:“需要幫忙嗎?”
轉頭看,又是那雙眼睛,孟櫟亭忍不住在心裡歎一句好巧。
“謝謝,不用,已經沒事了。”孟櫟亭又抽出一張紙巾擦乾臉上水漬。
謝安饒視線在孟櫟亭臉上停留幾秒,像是在確定她是否真的沒事,然後剛要開口,考前預備鈴忽然在兩人耳邊響起。
孟櫟亭:“走吧。”
走廊上已經沒幾個人,江延靠站在牆頭等著,看到人出來時,站直身朝兩人走來。
江延側著頭,目光在孟櫟亭臉上觀察片刻,問道:“好了?”
“嗯,走吧,回去考試。”孟櫟亭沒問江延為什麼不先回教室,後者對她的照顧從來如此,彼此都熟稔默契。
但有時,她卻克製又貪婪地覬覦這份習以為常以外的東西。
三人一起往回走,到一個教室門口時,謝安饒忽然往前一步轉身笑著跟兩人說:“我先進去了,祝你們考得好成績。”
孟櫟亭看向女生時,後者目光剛好移向江延。
“謝謝,你也加油。”身旁聲音說道,語氣無波無瀾。
孟櫟亭衝謝安饒笑了笑,點頭道:“加油。
兩人到教室門口時,監考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兩手捧著水杯小口嘬著。
喊完報告,老師看過來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坐在唯二的兩個空位上。
鈴聲打響,試卷發下來,孟櫟亭旋開筆帽落筆寫上班級姓名考號。掃視完卷麵,深呼吸一口氣,進入狀態開始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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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四下午最後一堂考結束,幾乎所有考場內一片長籲短歎。
眾人各自回到教室,下午還剩下兩節課時間,不出意外會留給他們上自習。
孟櫟亭接完水回到座位,看到老周從前門跨進教室。
鼻梁上架著副無框眼鏡,厚厚的玻璃片後是老周平和無波的眼神。眼皮微耷,標誌性的一字胡起了些弧度,老周開口說道:“差不多都回來了啊,都坐回座位上。”
教室裡安靜下來。老周把保溫杯往講台上一放,抬起右肘撐著講桌邊,傾身倚站,雙手十指交錯橫在胸前。
“現在所有科目就全都考完了啊,這也是你們高中最後一次參加這麼多科考試,明天開……”
“老周,還有會考呢!”
老周斜眼瞟去,梁桉縮回脖子,舉著的手緩緩放下,嘴裡還在說:“會考,應該才是最後一次……吧?”
老周懶得理他,目光收回來繼續說道:“明天開始,啊不對,下周分科分班以後,上課進度就會加快……”
不到十分鐘,老周交代完事情後就讓班長賀緯鳴組織好班上紀律,自己拿著保溫杯款款離開。
孟櫟亭正在翻書做預習,前桌忽然轉身,桌上多了張紙條,最上麵寫著“給孟櫟亭”。
認出是屈苗苗的字跡,孟櫟亭拈起展開來看,裡麵問晚上出去吃飯慶祝考試終於結束。末尾還附了屈苗苗的名字縮寫。
孟櫟亭抬頭看了眼,屈苗苗坐在第一排,這紙條一路傳到她這裡著實有點費同學。
上周五本來該換座位,但是因為緊接著要分科考試,老周不想來回折騰,所以留到這周五來換。
雖說班上座位都是隨機調整,屈苗苗卻幾乎一直坐在前兩排。
關於這個,屈苗苗私下跟孟櫟亭他們說過,可能是自家爸媽給老周打了招呼。
老周和屈苗苗一家是鄰居,關係好,幾乎看著屈苗苗長大。由於數學實在拖後腿,寒假的時候老周還讓自己在讀大一的兒子給屈苗苗補課,數學和物理一起。
至於為什麼不是老周自己給補課呢?可能是怕假期還要被氣得折壽吧。
孟櫟亭在紙條上寫了個“好”,附上自己的名字縮寫,然後又伸手遞給旁邊的舒愛。
後者傳回來時,孟櫟亭看到上麵寫著“我吃食堂,要看許嘉裕打球”。孟櫟亭對折好傳給前桌同學。
下課後,屈苗苗直接撲到舒愛桌前嚷道:“走,今晚吃食堂!”
孟櫟亭:“不是說想出去吃?”
“出去吃每天都可以,校草打球又不能每天看。當然要先顧著這邊啦。”
校草說的是許嘉裕,這個名頭是在上學期運動會時傳出來的。
曆來承明一中運動會的最後一個項目都是接力賽,當時許嘉裕剛好是他們十五班的最後一棒,萬眾矚目下奪得第一。加上其本就出色的外表,校草的頭銜趁勢冠上。
舒愛對於許嘉裕的校草稱號並不感冒,或者說早在許嘉裕聲名遠播之前,兩人就因家裡往來在飯桌上認識了彼此,到現在已漸至朦朧曖昧。
兩人莫名地保持著聯係,但又微妙地留有一份距離。
屈苗苗催著舒愛收拾東西,三人起身離開教室。出教室前,孟櫟亭回頭望了眼,江延已經不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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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學樓到食堂要經過操場,此時籃球場周圍已經站了十來個女生。
孟櫟亭透過遮擋的人群,看到場內運球的許嘉裕,另一邊,江延也在。
舒愛腳下方向不變,朝著食堂走去。
屈苗苗:“不是要去看打球嗎?”
“吃完再來看也一樣。他們要打到上晚自習前。”舒愛轉頭看了眼籃球場回答道。
孟櫟亭又看了眼問道:“陳秉歡和梁桉怎麼沒來?”
江延、陳秉歡和梁桉一般都會一起打球,現下場上隻有江延。
籃球砸地的嘣響隔著老遠依然清晰入耳,孟櫟亭看到那道身影縱躍其間。
身旁屈苗苗還在回答孟櫟亭剛才的問題。
“梁桉被老周叫去喝茶了,陳秉歡估計在等他吧。”
“梁桉?為什麼?”孟櫟亭問道。
“班上文理分科傾向不明顯的,或者成績吊車尾的這兩天都會被請去喝茶,梁桉剛好兩樣都占唄。”屈苗苗解釋道,隨後又感慨,“我呢,雖然數學差,但是文科實在沒法看,隻有選理科。櫟櫟你肯定是不會被請喝茶的,舒舒嘛,文科還不如我。”
屈苗苗轉頭問舒愛:“不過你為什麼文科這麼慘啊?”
“因為她上課的時候戴了耳機,根本沒聽。”孟櫟亭接道。
屈苗苗:?!
舒愛瞥了眼屈苗苗後說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留短發?”
屈苗苗內心:你都敢不及格了你還怕被發現戴耳機?!
大約是因為過於震驚舒愛的壯舉,吃飯期間,屈苗苗難得安靜。
吃完飯舒愛說要去小賣部買麵包。
孟櫟亭:“你沒吃飽嗎?”
“給許嘉裕買的,等他打完球食堂早沒飯了。”
到了小賣部,舒愛要了一個漢堡,孟櫟亭也要了個肉鬆麵包和一個辣腸。
老板轉身去拿貨,舒愛看了孟櫟亭一眼,問道:“給江延帶的?”
“嗯。”孟櫟亭點頭,看舒愛眼神莫名,狀若自然問道,“怎麼了?”
舒愛收回目光,不置可否道:“沒什麼。”
剛入學那會兒,舒愛也有注意過孟櫟亭和江延兩人之間的相處,以為有什麼不一樣,後麵發現似乎並不像她想的那樣。
兩人之間太過坦然,反倒讓人覺得揣摩他們的關係是一種冒犯。
孟櫟亭並不知道舒愛在想什麼,她隻是微鬆一口氣,悄然平複自己剛才因霎時緊張而加快的心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孟櫟亭成了這場獨角戲的最佳演員。
這出戲沒有腳本台詞,但她已能從最初的慌亂應對,慢慢變為現在的熟練掩飾。
因為不知道這演出何時開始,自然也無法預知它將於何時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