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周承澤一動不動,依然是雙手交疊至於身前的姿勢。
也是姿勢的原因,元舟並不能看清周承澤臉上的表情,隻有他平淡中夾著幾分困意的聲音響在自己身旁:“你最近好像總是忙一陣閒一陣的。”
元舟以為周承澤是在說自己在家躺的這兩天,抬起胳膊輕輕錘了下周承澤:“我為什麼沒去上班,你心裡一點數都沒有啊?”
虛握住的小拳頭落在綿軟的被子上,自然沒能得到周承澤的反饋。
“我想過了,你要一直留在晉城,家那邊肯定是顧不上了。你想過以後元展全盤接手你爸的位置,你會怎麼樣嗎?”周承澤對元舟的打岔恍若未聞,繼續往下說道:“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做一輩子的小職員嗎?總得為以後做打算吧。”
元舟臉上的笑消失了:“你把話說清楚,你什麼意思?”
周承澤語氣冷靜:“你太情緒化了。”
“這是情緒化的事嗎!那是我弟弟!他什麼人心裡打什麼算盤我還不知道嗎!”
“你看,我不過是提了一嘴,你就這樣了。”周承澤語氣還如同最開始那般平淡,“我知道那是你弟弟,但是讓你早做打算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元舟的手還落在周承澤的被子上,隨著周承澤的呼吸一起一伏。聞言,他的手觸電般,飛速縮了回來。
他狠攥住手中的小豬玩偶,試圖通過這個動作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然而他的聲音依然尖銳:“為我好就是挑撥我跟我弟的關係嗎?”
“你說話太難聽了。”周承澤聲音平靜地讓元舟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他語氣平緩:“我不想跟你吵。”
周承澤就這樣給這段並不愉快,但是也許又稱不上是爭吵的對話畫上了句號。
接吻小豬在元舟的失控下,些許刺耳的“哧”一聲後,一下被扯出了相當遠的距離。
像是終於超越了力量所能的限度,兩隻小豬都沒能向著對方奔去,各自呆愣的停留在元舟的兩隻手中。
玩偶不會說話。
玩偶也聽不懂。
突如其來的情緒明明有三名觀眾,然而隻有元舟一個人需要消化。
耳邊呼吸聲淺淡,周承澤像是已經睡著了,元舟維持著側身的姿勢半晌,直到露在被子外麵的胳膊都冷得疙瘩,不由自主的顫了下,才緩緩轉回身去。
有那麼一刻,元舟是很想硬拖著周承澤起身,攥著他的衣領,逼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讓他把話說清楚的。
然後之後呢?
元舟有幾分茫然,這之後他在說什麼呢?
好像他在這段關係裡,從來沒有真正的生過氣、發過脾氣,以至於他完全不知道,“對戀人生氣”應該是怎樣的。
他甚至不敢同周承澤對視,好像周承澤的雙眼有什麼魔力,一旦同他對視上,什麼怒火情緒就都通通消失了,就是這麼沒有原則,讓人無力。
接吻小豬還維持著天各一方的狀態,黑暗中,元舟看不清玩偶的樣子,但是依然能猜到,兩隻小豬依然是各自掛著微笑,黑得發亮的眼睛注視著前方,似乎眼前就是自己的愛人。
僅僅是用力的拖拽就會導致無法複原,所以你看,相愛好像也並不能跨越萬水千山。
元舟覺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話都沒說。
比如他們公司近兩個月一直在做結構優化,這段時間組內分工就亂亂的,他已經提了離職,流程都快走完了。
再比如他前段時間有收到公眾號推送,幾家設計展覽在年內都會到晉城辦展,屆時還會有不少知名的設計師和設計工作室到場,他很想去看看……
元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說,就像元舟不知道,為什麼周承澤對家裡那間屬於元舟的、永遠上鎖的房間從不好奇。
早就準備好的反應在日複一日的期待中牢記,又在不間斷的失望中忘掉,而如今長達三十天的離職流程已經走到了尾聲,他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同周承澤提過嗎?
不過現在元舟覺得,好像說與不說,也沒那麼重要了。區彆僅僅在於,他聽到“我不想跟你吵”的時間,是會早一點,還是晚一點。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明明該是最親密的關係,同床共枕,互不了解,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元舟在心裡敲響了警鐘,他覺得自己該和周承澤再好好聊聊了。
這晚,元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也許是前一天晚上的夢耗儘了做夢的機會,這次他一夜無夢。
早上時候,周承澤比元舟先醒幾分。然而元舟就算是沒有做夢也依然睡得很淺,幾乎是周承澤一動,元舟就醒了。
隻是一夜時間太短,並不足以讓元舟想好怎麼麵對周承澤。他仍然思緒紛亂,在感覺周承澤起身的動作時,下意識地閉上了剛睜開的眼睛,將呼吸拉的綿長又清淺。
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後,元舟心裡又有幾分好笑。
多大點事,也值得這樣躲避。
但是元舟心裡又隱隱有另一個聲音在說,這不是小事。
起碼在周承澤那裡,能由他說出來的,都算得上不容置喙的大事。
接吻小豬還維持著昨晚相隔甚遠的狀態,元舟手動將它們擺回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姿勢,重新放回床頭。
小豬果然嘴唇彎彎,隻一眼就能看出笑得有多開心。元舟把手放在上麵,極輕極輕的摩挲兩下,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元舟下樓,也沒見到周承澤。
他喊了幾聲,都沒能得到回應,靜了片刻,猜想可能是已經去上班了。
“算了。”元舟小聲嘟噥,自言自語道:“早上本來就匆忙,還是晚上再談吧。”
昨晚的事對元舟而言是個大疙瘩,不能及時處理他會一直覺得膈應。他心裡提前給晚上打著腹稿,早飯簡單的煎了個蛋。
當他端著煎蛋走出廚房,竟發現他以為早就出發去上班了的人,正倚在玄關處看手機。
“我早上不在家裡吃。”周承澤聽到聲音,抬起頭。
他剛剛已經自己整理好衣服了,像是無所事事一直等在玄關,直到此刻元舟從廚房出來,才麵容平靜,冷冰冰宣布道:“我昨晚說的,你再考慮一下吧。”
說完這句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屋外的微風吹過了開啟的門,吹進了家中。不待元舟有所反應,就被周承澤“砰”的一聲,截斷在了門外。
當天晚上周承澤又玩起了失聯——主要表現就是電話不接,微信連個“嗯”都不回。
窗外天色已經擦黑,元舟掙紮許久,還是給周承澤將消息發給了周承澤秘書。
秘書的回複到的很快:“元先生您好,小周總今晚臨時有會,私人手機放在辦公室裡了。請問您有什麼事嗎?我會在會議結束第一時間幫您轉告。”
元舟滿懷疲憊的歎了口氣,渾身脫力般癱倒在沙發上。
接下來的幾天,近乎就是這一天的複刻。
周承澤早上走得越來越早,晚上回得也越來越晚,終於元舟忍不住了,起了個大早,將周承澤攔在了玄關。
“周承澤,你今晚能不能早點回來?我們談談。”元舟身心俱疲。
連軸轉的工作並沒有在周承澤臉上留下什麼疲態,他依然把自己打理得整齊又筆挺,眼神是十年如一日的冷淡。
他抬腕看了一眼表:“今晚有個飯局,我儘量。”
這天是元舟在這家公司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他一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同組的同事都是和元舟一路走來的,現下得知他要離職,紛紛張羅著要給元舟整個歡送會。
他對名字類似“歡×會”的各種小聚敬謝不敏,但是他也知道,這幫嘻嘻哈哈湊在他工位前的人,過了今天,“再見”大概就真的成了“再也見不到了”。
顧忌著第二天是工作日,明天還要上班的人喝得都很克製——相應的,酒都被他們聯手灌給即將脫離職場的元舟了。
元舟記掛著晚上回去要跟周承澤談心,能打哈哈避的都避開了。
有同事眼尖,開玩笑抱怨,說元舟不實在,散夥飯都不肯喝。
還不待元舟苦哈哈告罪,就被另一個同事以更大的聲音笑回去了:“那是你不懂!少喝點也好,省得回家之後小元被弟妹罰跪搓衣板!”
元舟戀愛一事也沒可以對同事捂著,然而大家隻知道元舟有熱戀且同居中的對象,具體信息一概不知。聽了這話,一眾人都發出了友善的起哄聲。
元舟也在起哄中笑了出來。
這幫嘴上嚷嚷著少喝少喝的人最後喝了都不少,元舟把他們一一送上出租,同司機交代目的地。
他覺得自己也有點頭暈。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的視線突然被路旁一家餐廳吸引走了。
門裡出來六個人,三男三女,不難看出,是一對年輕男女,和雙方家長的會麵。
年輕男人的背影化成灰元舟都認得——周承澤。
他將頭抵在車窗上,車窗外,街旁一閃一閃的霓虹燈映得元舟臉上也一閃一閃的。
他突然掏出手機,給他的置頂發了一條消息:飯局還沒結束嗎
視線裡的年輕男人動作如常,並沒有看手機的動作。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司機緩緩踩下油門,出租車載著他經過路邊幾人身邊。
如果不是在車經過他們身邊時,周承澤轉過臉來,元舟幾乎就要認定是自己喝多了看錯了。
正臉讓他徹底失去了繼續自欺欺人的必要了——他現在覺得剛才那條微信發的也足夠自取其辱的。
到底是想得到什麼樣的回複呢?元舟說不清。
車向著家的方向奔去,元舟手機亮起。
[周承澤]:嗯